明明只隔了一个周末的时间，范唯尘再次见到辛晴，像分离过几个春秋，心里头总生出两个人“朝不保夕”的念头。
这样一来，他既想靠近她，又害怕靠近她，和她聊天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刻意将自己与父亲昨晚的那段谈话结果自动屏蔽在心门之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向辛晴开口，毕竟对自己喜欢的人做提前告别，是一件于心不忍的事情。
到了中午，范唯尘去了一趟施展眉办公室，正巧四个老师一间的办公室，只有施展眉一人在，正是谈话的好时机。
“我和你家人通过电话，已经知晓你们的决定。做为你的班主任，我特别为你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也为你今日的取舍感到难能可贵。”施展眉说得情深意动，作为老师，她无疑是失职的，但作为亲历者，她却是无憾的。
“谢谢您的理解，希望学校把这次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是，我会将你的情况反应给校方领导。”
“我仍然会对来年高考全力以赴，不会拉低学校的升学率。”
“你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孩子，很难得。”
“我并不好。”范唯尘垂头丧气说完这一句，灰头土脸地走出办公室。
他差不多对身边的大多数人坦言了今后的打算，家人、老师和室友，收到了他们的很多祝福与褒奖，但是他不快乐，反而心里空落落的。他深知，这一回他是一支离弦的箭，没有回头路可走的了。
范唯尘失魂落魄穿梭在楼道里，他穿得单薄，秋季校服里面只有一件白色短袖，风从领口往里灌，冻得他一个哆嗦。
时间不经意已经走到了年末，岁月无情，将他推着往前走，容不得他出尔反尔，更容不得他举步不前。
此刻的他像个木偶，没有情绪走着，换得许多似曾相识的异样目光。他揉了揉被风扫过时有些微痒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操场，篮球场上有人中了一个三分球，那人仰头的间隙眼尖察觉了他的身影，立马冲他大声呼唤：“范唯尘，下来打球！”
他闻言真就二话不说跑下去，很快加入了打篮球的行列，却浑身不知，因为有了他，教学楼的每一层过道，多出一个又一个的观战人头。
高复一班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接近上课的时间，辛晴尾随大部队来到操场，她和几位同学有说有笑着。
不乏大胆的女同学在篮球架下见了范唯尘的身影，一脸暧昧不明的对着辛晴犯花痴脸：“你看你看，范唯尘也在打篮球，帅呆了！”
“你看他单手持球的飘逸姿态，风骚跑位，简直就是中国麦迪！”这一位女生偶尔看体育频道的NBA比赛，对篮球规则略晓一二，在一群只知道姚明是中国巨人的女同学之间，这样的说法绝对能够唬人的了。
“哇噻，范唯尘这记假动作后的暴扣技惊四座，麦迪也不过完成的这样完美！”还是出自这个女同学的口，她站在辛晴身边，扮演着解说员的角色，也算帮对篮球比赛一无所知的辛晴，科普了一些知识。
张朗站在教室外，用相机记录下这个三秒钟的瞬间，当他还回味得意犹未尽之时，上课铃不解风情响起，他连忙将相机放回到书包里，匆匆忙忙跑去了操场集合。
今日的体育课并不讨人欢心，因为是长跑测试，尤其令女同学们欲哭无泪，平日里还爱和体育老师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眼下倒是矜持。
体育老师见她们兴致缺缺，摊手表示很无奈：“我也没办法，早死早超生嘛，今天阳光不错，风也小些，跑完就给你们自由活动好吧？”
仍是唉声叹气一大群，体育老师扭了扭脖子，苦出一记同情的苦笑，随后便正色道：“全体队友，向左转！绕操场慢跑两圈做热身！”
这群学生吃准了体育老师好说话，起初的队列还排得整整齐齐，半圈不到已经开始各找各的玩伴，三三两两边跑边聊天。
范唯尘趁这当口，跑到了辛晴的外圈，他气息平稳，和辛晴并列跑着，步子跨得尤其小，倒是辛晴，跟在这位运动健将身边，压力不是一般大，只得加了些速度努力往前跑。
“别跑太快，留着点体力还要八百米测试呢。”范唯尘好意提醒，怕辛晴逞强，索性也不跑了，快走了起来。
“少看不起人了，好歹我也夺了全市羽毛比赛亚军呢。”辛晴瞅了他一眼，偏偏加快了脚步，让他知道，乖女孩也是会唱反调的！
“那你也不看自己搭档是谁！”范唯尘转了个身，跟在辛晴旁边，倒退着跑，这样就能看清她的表情。
辛晴长相实属乖巧，素净红润的婴儿肥脸庞，及肩的马尾辫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耳边垂着的发丝被午后的阳光晒成淡淡的金黄，不小心粘到脸上，她会伸手拨到耳后，总摆着一副温温软软的表情，跟他说起话来含羞带怯，口吻在不经意便带出一丝娇嗔。
“你少臭美了。”辛晴转过头，不愿与之长时间对视，也不知是跑得浑身热气腾腾，还是被范唯尘注视得无地自容，她双颊发烫，心也跟着浮浮沉沉，跳得铿锵有力。
一圈跑完时，体育老师对着范唯尘大声吼：“好好跑步！”
范唯尘终于老实下来，重新转过身来正着跑，这一圈他们跑得默契十足，手脚摆动的频率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自己没留心到这个细节，但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偷偷将这一幕藏在心底里暗自羡慕。
女生优秀，男生帅气，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那一年的他们，都心怀默契地以为，范唯尘和辛晴这一对，也许会在一起很久很久吧。
可惜对于未来，他们并不作多想，想到的事，不过是眼前所见，点到为止罢了。更多是想着，离高考才半年的时间了，终于能彻底摆脱这阴霾笼罩的高中生涯，以后的他们将会有更轻松的学习环境，他们渴望逃离这密不透风的牢笼，去更广袤的地方看一看，他们的指望不算贪心，只想换得片刻自由用来好好喘息而已。
第四年的高中，确实令他们压抑得快要崩断神经，于是每个人在心里将大学想像成世外桃源，那里有可以选择不学高数的专业，那里有随心谈恋爱的权力，他们对大学有着无穷无尽的想象，总之都是美好斑斓的，再不好也好过现在，想到这里，所以才会让人有足够的勇气再重读这一年高中。
但对于大学的执迷幻想，也是仅仅止步于闲暇时候那几分钟的开小差时光，他们此时的焦点毫不费力就被范唯尘跑步前脱校服外套的动作吸引过去了。
范唯尘个子挺拔，上回在体育课上量身高体重，他赤脚也已经达到一米八五，身材清瘦，因为平日经常健身训练的缘故，身体肌理清晰，一点也不显得柔弱。
他脱下来的校服让辛晴看管，顺便玩笑一般对她说：“给你当坐垫。”
最开始是男同学开始一千米测验，女同学便无所事事坐等在一边，随意聊聊天，聊的都是些校园八卦，但碍于辛晴在场，并不把茅头指向她和范唯尘，甚至装作对他们日常的互动无动于衷，耳朵却是竖尖着的，每一个字都生怕成了漏网之鱼。
毕竟，纵眼望去，范唯尘和辛晴哪怕拆开来看，也是那样出类拔萃的人啊，长得无可挑剔不说，还都有一技之长傍身。
辛晴没其他人想得多，听到范唯尘的调侃也不过一笑了之，哪能真的依言照做，接过衣服什么也不做，就抱在胸前提醒他：“赶紧过去，就等你开跑了。”
待体育老师一声令下，范唯尘跑出起跑线，苏田才酸她：“哟，把某人的校服抱那么紧，又没人和你抢！”
话音刚落，应景一般，真就有四位其他年级的女同学将辛晴围住。她们打扮前卫，头发烫的烫，染的染，在校园里都属于奇装异服的扮相，是一副很惹人瞩目的类型，脸上透着一股乖张的戾气，不是别的，是一种刻意不学好的浮夸。
其中一位短发女生，身高腿长，肤色白皙，涂着红唇，口气老练沉稳地问辛晴：“你就是范唯尘女朋友？”
辛晴良久不答，并非怯场，而是在认真思索对方口中女朋友这个含义，似乎是还没有到女朋友这层身份吧，她在心中暗暗否认，嘴上却是不露声色，镇静地反问道：“找我有事吗？”
“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现在人多眼杂，今天放学后，还是在这里等你。”
辛晴不愿和她们有过多交集，直言：“用这么迂回吗？有事现在就说，没事别挡着道。”语气颇有几分凛冽，这样的她不常见，是摆出了一种容不得人轻慢的气场。
她们没想到辛晴要比先前揣测中的强硬一些，她是单眼皮女生，虽眉眼和善，可面上显出冷感非常，看着完全是不好惹的对象。
短发女生愣了一下，倒是同伙中另一个脾气火爆，直接冲辛晴一通乱叫：“作死啊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辛晴笑得一脸从容，用她的方式回敬过去：“那你会不会好好做人啊？”她向来不是欺软怕硬的主，自然要和她们顽抗到底。
这时，苏田走近她们，向挑事的四位女生发出警告：“你们什么意思？仗着人多欺负人是吗？”
苏田她们认得，成天和莫亿年形影不离混在一起，而莫亿年这个人，他的身世众说纷芸，但真真假假，一直没有一个确切真实的答案。只是，谁也不敢招惹他，甚至隐隐有些忌惮他，况且见苏田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反而率先露怯，思来想去不敢硬碰硬，生怕引火烧身。
短发女子离开前，不如来时气势汹汹，讪讪来一句：“我等看你笑话的那一天，辛晴。”
辛睛不甘示弱，眼波轻抬道：“希望不让你失望吧。但谢谢你，今天提前让我看了一场你的笑话。”
跑道上，男子一千米还剩下最后一圈，范唯尘保留了实力，虽是跑在第一个，但并未和身后的几位同学拉开太大差距，一定才用了五六成功力吧，好让别人不显得太难堪，这是他的敦厚实诚之处。
男生无人不及格，跑完后，场边各种兴奋。
之后就是女生八百米测试，听说这是上学时无人可避免的噩梦。
辛晴其实能跑得更快，但为了等苏田，特意放慢脚步，也不和她肩并肩跑，而是跑在她的前方，好让她紧紧跟住别掉队太厉害。第三圈的时候，苏田已经气喘吁吁，显然体能和耐力都跟不上了，辛晴依然不忘回过头鼓励她：“田田，跟上啊，有人看着你呢，千万别放弃！”
苏田听了，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她下意识转头去寻找休息处的莫亿年。
他特别好认，在一溜男同学中，体形高挺不说，长得还出众，一眼就捕捉到他的站位。不知是心有灵犀，亦或是他的视线一直投掷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两个人竟毫无预兆对视上长长的一眼，有纠缠的痕迹，谁也没有先躲开。
苏田的心更乱了，本就怦怦乱跳个不停，加之辛晴的话浮于耳畔，她真就跨大步子，一路迎风追赶，憋着一口气，跑到与辛晴并排。
辛晴见她追了上来，赶紧又跑到她前头，只听体育老师在起跑线处对她们报时间：“两分50秒！”
总算熬到最后一圈了！
四圈下来，苏田累瘫了，脸颊潮红，唇色泛白，刚想席地而坐，便听莫亿年走到她身边阻止：“别坐下，屁股会变大！”说着，他极少如此贴心地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还是拧开了瓶盖的，害得苏田怔在原地不敢伸手接。
莫亿年埋汰她：“谁稀罕毒死你啊，爱喝不喝。”
“谁说不想喝了。”苏田嗔怪似地白了他一眼，心满意足接过，她头晕晕的，有种神魂颠倒的感觉，这世界天旋地转，各花入各眼，而她始终是觉得眼前的人最好不过。
“你今天居然跑及格了。”莫亿年口吻不乏嘲弄，难以致信补了一句：“竟然还跑进了四分钟，堪称创造历史啊。”
“我潜力无穷啊！”苏田眨眨眼，笑得一脸甜美，束在脑后的马尾松松散散垂在肩头，发丝凌乱贴在脸侧，她虽姿色平庸，胜在为人不矫揉造作，相处久了还发现她骨子里藏着侠骨丹风，很是别有风味的一位女生。
这个她，是别人没有发掘的，莫亿年倒是熟识的，渐渐地也长成了心头特别的人。
另一头，辛晴双手撑着膝盖，猫着腰慢慢平复呼吸。她四肢纤细，肺活量还不错，八百米对她来说没有苏田那么深的心理阴影，可四圈跑下来，到底耗费不少体能，范唯尘站在她身旁，几度犹豫，终是敌不住心中恶魔，仍是伸出手替她轻拍后背，试图帮她快些抚顺呼吸节奏。
“没不舒服吧？”范唯尘问。
“还好。”
“刚才有人找你麻烦？”他跑一千米就是儿戏，可以边跑边注意到她这边的动态。
“不算。”
“那是什么事？我看她们不像正经人。”
“就问我是不是你女朋友。”辛晴在他的追问下，只好实话实说坦白真相，实际她的气已经顺了，但说到这个，又不敢直起身子与他四目相对了。
范唯尘显然对这个回答报着些期待，“你怎么说？”
“我没回答。但我心里想，现在还不算是吧。”
范唯尘见她回答得一板一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后来才发现，更多的是难过。是在难过自己，因为提前预知了自己往后要选择的路，却麻痹自己，故作不知，全然是对这桩感情不够坦率的。
甚至一直以来，他自始至终没有给过辛晴郑重其事的承诺，总是以进一小步再一小步的姿态，试着去不动声色俘虏她的心，可也好像只能到这里了，不能去想得更远。
自由活动的时间，有男同学争相在练习沙坑跳远，范唯尘看见他们卖力助跑，挥舞着双手用尽全力起跳，双脚离地在空中作出腾空且狰狞的恣态，最终漫天黄沙因他们落地的重量迷乱了双眼，在半空中定格的表情里浸透狼狈，可因为跳的成绩还算不错，这狼狈里换来了丝丝甜意。
辛晴伸手在范唯尘眼前挥了挥，不解问他：“看什么呢，灵魂出窍了吗？”
范唯尘收回目光，瞒着辛晴，心里偏打定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记得有一天，他曾单独问莫亿年，假如他想对辛晴来一场正式的告白，该选在什么时机最为恰当？莫亿年答，当时当下，或永不。
当时当下这四字，竟给了范唯尘无限启迪，他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最佳时机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