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朗做梦都不敢想,例来丢进人群中都换不来别人多看他一眼的命数,今夜怎么就弄巧成拙,偏偏成了派对中凭空冒出的一匹“黑马”。
他翻来覆去怎么都入不了眠,绵羊数到了几千也无济于事,因为从念书起至今都无人问津的他,今晚突然受到热烈追捧,他望着周遭那些透着欣赏和崇拜的眼神,虽然承受不起,可实在是太想留住那一刻了。
命运弄人,灰姑娘的那只玻璃鞋,或许是被他错捡了一回,让灰头土脸的他,闪耀了全场,他对未来的期许又燃起了雄心壮志,想着自己虽不是出彩的那一个,可运气难免会眷顾他。
张朗又联想到了自己的电影梦。
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拍一部由他执导的电影,主角应该是选一个像他一样的草根男生,看上去哪哪都中庸平常,但身上必须有一股坚定的要去扭转命运的狠劲……
夜里让人格外分泌创作的冲动,张朗脑海中的情景就跟连环画似的,一帧一帧地来回跳跃,那个想像中的男主角也是活灵活现,完全想得停不下来,更是不要睡觉了。
对面床的莫亿年被他吵得不得安宁,终于受不住他大幅度的翻滚制造出来的动静,摘下耳机阴侧侧开口调侃:“蟑螂,你吃兴奋剂了啊?”
张朗反问:“你也没睡呢?”
“就你这样一分钟要翻一百次身,还指望我能睡安稳?”
张朗逮着个人更不想放过了:“那你陪我聊聊啊!”
“聊什么?”
莫亿年难得好脾气,真的陪他聊了通宵,张朗喋喋不休说着他今后拍电影的宏图大业,又大言不惭向莫亿年邀电影主题曲,说得热血沸腾,最后把范唯尘都拉进了夜聊模式。
聊到宿舍外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他们才倒头入睡,一睡睡过了头,错过了早读和晨操,一直到宿管阿姨检查卫生,才用河东狮吼将他们震醒。
他们踩着风火轮进教室,挨了张秀英的青眼,面上倒是容忍着,直接让他们归位。
人一到齐,张秀英便开始拨弄着录音机播放听力,开始评讲上一次的试卷。
门外冷风呼啸,隔壁班也放着频率相似的听力,这些都是校园内最日常的锁事,偶尔叫人心猿意马,总想探出脑袋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讲评完试卷就又马不停蹄开始随堂测验,一轮接一轮的考试几乎压得学生们透不过气来,他们一脸的面色倦怠,却不得不继续直面繁重的学业,心里数着手指计算高考来临的日子,希望早些脱离苦海。
待听力结束,张秀英自顾做事,她用打火机点燃一根檀香,这是她保留了多年的批卷方法,在答题纸上将正确答案烫出一个小洞来,到时候再将自己这份答题卡压在学生们交上来的答题卡上,批改起来就很省力了。
张朗早就想把这幕场景拍下来,于是偷偷摸摸捣鼓着相机,极为小心翼翼地对着黑板前坐着的张秀英拍了十来秒的短视频。
不料,张秀英嗅觉敏锐,眼神精准地对上张朗,害张朗一个惊慌失措,措手不及将相机塞进凌乱的课桌肚里,可惜忙中生乱,搞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算是正中张秀英下怀。
张秀英搁下手中的东西,面无表情走到张朗课桌旁,直接弯腰去探究他课桌肚里的东西,本以为他是私下作弊,没成想一搜搜出来个富士相机。
“担心你玩物丧志,我先替你保管到高考结束。”说着,张秀英就这样不近人情将相机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收了,弄得张朗有苦难言,欲哭无泪,毫无做题的心思了。
张朗的座位正好调到了第一组,恰巧正对着那面班级的理想墙下方,这面理想墙是开学初期施展眉提议建立的,上面一张张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上有每个学生的落款,纸上写着的是一些他们对于未来的美好愿望。
施展眉的本意是用来提升大家的士气,所以大多数人的愿望都写了自己希望考上理想的大学等等,几乎是千篇一律的统一,倒是张朗,写得太过泛泛,这一刻倒被张秀英用来当成嘲讽他的理由。
“愿做一名对祖国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张秀英在鸦雀无声中一字不差读完张朗的理想后,极其不屑地用鼻息发出一记轻哼,背着手拿着相机,在张朗边上来回踱步,厉声质问道:“就凭你考这么点分数,考试时玩相机,就能对社会做贡献了吗?”
张朗被说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又听张秀英冷嘲热讽的口气再度响起:“哦,听说你私下还在学吉他?”许是她听到了些关于昨夜的风声。
有同学忽然出声纠正张秀英:“不是吉他,是尤克里里!”
“没让你说话,做你的题!”张秀英气急败坏。
张朗自始至终没为自己辩解一句,垂着头默默做题,他每天晚上那么认真的背字母表,这一刻却发现这26个字母拼成的每一个单词都是那么陌生,眼前一片模糊。
张秀英有个习惯,若非考试,也喜欢把两节45分钟的课连上,强占下课的10分钟休息时间,还美其名曰如果需要上厕所可以举手示意。
这会儿已经连上了三节课,大家有些脑力不支,她却依旧没有下课的打算,开始进行昨晚的作业讲解。
莫亿年是第一个与她对着干的人,没有举手就从后门出了去,这年纪的男学生普遍叛逆,偶尔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尤其是对待那种不把他们学生放在眼里的老师。
有了莫亿年的首当其冲,整个班级的男生都学着他的样子,洒脱而沾沾自喜地从后门走出去,其实也是在变相表示对她方才对张朗的态度和行为的不满。
张秀英见状,气得脸色铁青,也没心思再讲课,沉着脸问:“还有谁要出去的?”
辛晴第一个举手,起立:“我!”
她性子看似温软,说出的话却毫不含糊,小小的身子里似储蓄着无穷的能量。
她这一声吵醒了后桌的范唯尘,他睡眼惺忪间抬头望了一眼辛晴的背影,继而又趴着睡下了。
张秀英吃了一肚子瘪,以前她带的班,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学生,哪有这样子会当众犯冒她的,今天可谓是她在教师生涯中遭受过的莫大屈辱,她记下了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后算是不情不愿下了课回到办公室里,直接将没收的相机扔在抽屉里,让它暗无天日。
辛晴在张秀英后脚进了办公室,她是班级里的学习委员,平时比较闲,担一个虚职罢了。这回是市里将要有一批领导来他们学校考察兼开会,每个班级到时得派一个班干部抽出周末一天的时间,要来学校负责一些现场工作。
施展眉选定了辛晴做为班级代表,因此与她来真商此事。她性格内敛,做事有度,整体都是出类拔萃的,算是高复一班的最佳人选。
“如果你没意见,到时候我会再找你聊细节。”施展眉说。
“好的,我没意见。”
聊完这些,辛晴径直走到张秀英的办公桌边,张秀英记下了辛晴在五分钟前对她的不敬,自然有赌气的成分,这会儿便拿她当空气。
“老师,有件事令我不吐不快。”辛晴省略了拐弯抹角那一套。
张秀英拧开保温杯,头也不抬,“说。”
“身为一名人民教师,您不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数落嘲笑任何一位学生,这种做法有失师德。”
“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本站在这和我说这种话?”张秀英依旧没有拿正眼瞧她,继续不急不徐对着保温瓶杯口吹了吹气,随后瞄了辛晴一眼,带一种轻视的神情,鄙夷道:“辛晴是吧?市重点高中出来的优等生,听说原本被内定保送B大,半路却被人家截了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高考第一天你就阴沟里翻了船,刚进考场意外急性阑尾炎发作,最后只能沦落到来高复班混日子。”
辛晴的履历被知晓内情的人不知道反反复复谈及过多少次,她是不在意的,人无法掌控意外的到来,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种话竟会出自一个老师的口,当众给她一次不大不小的难堪。
辛晴闻言,面不改色:“首先,我在这里并不是混日子来的,我仍旧想考一个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大学并为之奋斗。其次,我来这里是接受正规的教育,而不是来由人评说我的过去。”
张秀英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辛晴竟是这般口齿伶俐,并且面对老师的时候,竟摆出寸步不让的架势。办公室里还坐着其他两位任课老师及隔壁班的老师,这场师生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场面无疑令她颜面扫地。
施展眉适时打破了一室死寂,从中调和:“你们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其中可能有误会吧,把来拢去脉和我讲一下可以吗,我来评评理。”
辛晴站着不答,张秀英却急着倾吐不快:“还不就是理想墙吗,我就不信你们听了会忍住不笑!”她自顾自将来龙去脉描述了一遍,并且不忘将张朗那一段一块儿交待:“就这样了,还敢写什么愿做一名对祖国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你们说,这年头能写出这话的人,是不是傻?”
隔壁班的老师们听后,窃窃私语,不乏掩面偷笑的。
辛晴气愤至极,这个年纪正值血气方刚,对精神世界的追求还远远大过一切。在她眼里,张秀英的这种行为,极其令人心寒,触犯了她的底线。
离开前,她没说别的,只是说:“我希望你能和那位同学道歉。”
说完,转身离开,恰逢上课铃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