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眉放学前留了一下范唯尘,作为评理的第三者,无法凭空听信一面之词。
奈何碰到范唯尘这个嘴硬的,一问三不答,主要问题的根源也令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师生间的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施展眉面对铜墙铁壁,也无计可施,便原原本本将葛天成的话复述一遍。
范唯尘算作默认。
施展眉的态度很明朗,她把这场不愉快归结为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就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从中劝解:“你们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遇事容易犯冲动,我是理解的。但我仍然不提倡用武力解决矛盾,当然,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范唯尘深知老师的一贯套路,糖衣里面必然藏着炮弹,所以他不急着表态,静待下文。
“这次打架的过程,你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倒是始作俑者葛天成受了点皮肉痛,算是尝到了教训,相信今后遇到同样的事情,他定会三思而后行。吃亏的人同时也丢了面子的,他方才在我这里提出要转班的事情,我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首先,因为这种事而提出转班,倒像是分裂了班级的团结,必然伤了和气。我认为,如果他确实意识到了错误,你是否可以做大度的那个人,主动找他握手言和?”
范唯尘是认同施展眉的观点的,却没有爽快得一口答应,“我这边没有问题,但不会是主动求和的那个人。”
施展眉没有任何逼迫和诱导:“好,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我会再找葛天成谈一下。无论如何,我都希望我带的班级能够从一而终,大家一起走到毕业。”
谈话结束后,范唯尘孤身一人去球场练球了,他在场上踢的是左边锋的位置,进要能攻,退要能防。于运动员而言,这个位置对于耐力和速度的要求都是极高的,最好定位球也要脚法出色。
范唯尘最近一直在针对定位球训练为主,主教练在战术体系中,已经将他定为前场定位球主罚的第一人选,他只有日复一日勤于练习,直到脚法越来越精湛,才不辜负主教练的信任。
此刻,辛晴和苏田正好吃了晚饭绕着球场外围走一圈,便在暮色四合的光景里,看见硕大的球场中央,范唯尘锲而不舍独自一人练着球的画面。
练球实在是一门孤独而枯燥的差事,此时的范唯尘大约站在中场线的位置,对着球门反复练脚法,球踢出去以后,又重新跑着捡回来,将球摆正到与方才差不多的位置,然后继续练习。
路过的辛晴数了一下,范唯尘一来一回,总共奔波了十七次。
辛晴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范唯尘一定是独自经历了异常漫长的训练时光。
昼夜交替,斗转星移,老天不会亏欠狠狠努力过的人。
辛晴看着范唯尘高而瘦的身影融合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在心中如是感慨。
苏田也被范唯尘重复单调的动作看得目瞪口呆:“辛晴,你见过范唯尘这样自律这样坚持的人吗?”
“未曾。”
“但也是个爆脾气啊,今天竟然动手教训了葛天成,不过我想说,教训得好,这样的范唯尘给我来一打好嘛!”苏田为范唯尘的行为欢呼。
“被打还好一点,最亏的是叫莫亿年那声爸……”辛晴附和。
苏田笑得眼泪水都要掉下来。
多年后,韩寒写下了那句被数以万计人苟同的话——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大约可以用来形容他们今天评判事情的立场,再贴切不过。
苏田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上的大钟,对辛晴说:“晚自习还有一刻钟就开始了,你要不喊他一声吧,免得他再被叫家长来。我先去宿舍拿我们俩的作业哈!”说着,还没等辛晴反应过来,苏田就朝宿舍的方向跑去。
辛晴第一反应是,他上不上晚自习与自己何干,脚步却不由自主走向了那个星空下的少年。
“范唯尘。”辛晴站在距离他不到三米的背后,轻声喊他。
这人却丝毫不客气,未等辛晴表明来意,已经自说自话将她当球童使唤。
“你来得正好,帮我站到球门那边。”
辛晴本想拉长脸,却见满头大汗的男孩对她说得语气真挚诚恳,她就真的依言,默默走到了距离他很远的球门处,静静守候在那头。
一个人练球,一个人捡球,前后桌的默契真是越来越好了……
教学楼的钟敲响了七声,校园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微风摩挲着树叶,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辛晴有时看球,有时看他。
月色很美,这一刻是属于他们的。
苏田一直没再重新出现来喊辛晴去上晚自习,辛晴倒也心安理得第一次旷了课,她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陪范唯尘练球,总是比上晚自习好玩多了。
两个小时之后,终于轮到辛晴气喘吁吁了,原来捡球也是个体力活,跟着球降落的线路跑到东跑到西,又是弯腰又是深蹲,简直筋疲力尽。
结束后,范唯尘收拾草坪上的随身物品,将唯一一瓶运动型饮料递给辛晴,辛晴摆摆手拒绝,说:“我耐渴,你喝吧。”
范唯尘固执地将瓶盖拧开后一把塞到她手中,浅笑着埋汰了一句:“又不是属骆驼的。”说完,直接用手撸了一把汗淋淋的脸,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刻意与辛晴保持了一些距离。
辛晴不好多推诿,索性仰起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她吃东西的姿态很是慢条斯理,这让范唯尘又想起那天中午她吃雪糕的样子来,原来想像也是可以回味无穷的。
“明天中午你在教室吗?”范唯尘鬼使神差突然这么问出口。
“在啊,有事?”辛晴心道惨了,不会让她在37度烈日下继续给他捡球吧?!
“我买雪糕给你吃。”
听到这个回答,她虽意外,更多却是松了口气,随口应了声好。
范唯尘陪辛晴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途中他突然想起那天在体育馆背后,辛晴和苏田的对话,于是好意告知:“我刚巧也知道一个会放映老电影专场的电影院,想不想知道?”
“好啊,是在哪里?”
“嗯……挺偏僻的,坐车下来还要走好长一段路,说不太清楚。”
“要不你给我手绘一张地图吧?”
“我绘画水平还没幼儿园小孩好。”
“那你记得具体什么路几号吗?”
“我就无意路过那里一回,没看那么仔细。”
“那怎么办?”
“这周末你出得来吗?我带你过去。”说完这句,范唯尘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破茧的声响。这是自己活到十七岁,第一次生出想和一个女孩约会的心情,所以不由自主,所以迂回婉转。
“周六下午行吗?”比之于范唯尘,辛晴是不拘小节的,心里没有他那么多的弯弯绕,说找电影院就是找电影院,压根没往更深了去想。
“行!”范唯尘笑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们刚并排走到女生宿舍楼前,只听得里头传来一记爆炸声,随即紧挨着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范唯尘见宿管阿姨正巧不在岗位上,也顾不得男生止步的规定,二话不说和辛晴冲了进去一探究竟。
声源来自一楼的热水房,是热水瓶意外爆炸了,受伤的人是他们的同班同学方何,左侧的小腿严重烫伤,她哭着将裤管一层一层心心翼翼地卷至膝盖处,已然痛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范唯尘见状,一把抱起方何往外跑,辛晴跟在身侧照应,校门口的保安直接放行,让他们赶紧将受伤的同学送往医院。
幸好全S市治疗烫伤最好的医院离学校不到十公里,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当方何接受医生的治疗时,方何父母即时赶到了医院,紧随其后的是施展眉和方圆。
施展眉匆匆对范唯尘和辛晴表达了感谢之情,便让他们早点回学校去。
确实不早了,平日里的夜晚十点钟,他们不会有闲情游荡在人头攒动的马路中央,更不会并排坐在12路的末班车上,互存下对方的手机号码。
之后的十年,仅管他们断了音讯,手机号却始终未曾更换过,这算是分别以后所能留给自己、留给对方最后的余地了。
他们应该在12路的终点站下车,再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校,可范唯尘在提前两站路的时候叫住了辛晴。
“机会难得,想不想去体验一把夜生活?”
闻言,辛晴面色犹豫,扭头却对上一双目色坚定的灼灼眼睛。
很奇怪,就是这一眼,让她交付出了自己对于另一个人的全部信任。最终,辛晴给出的答案居然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