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夜生活除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其余都是耍流氓。
当辛晴踏入临河而建的一家小酒吧那刻起,她便察觉出自己的人生开始与曾经预设过的出现了细微的偏差,但她一点儿也不排斥这种陌生气息朝自己扑面而来的新鲜感。
酒吧因为小而显得局促,屋内晦暗,桌与桌间隔着礼貌的距离,各色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却也不显得相互冒犯。
屋里摆放着一个投影正对着舞台,此时放着实时足球直播,听范唯尘说,老板是个狂热的阿森纳球迷,所以就连厕所的墙上都不放过,贴满着阿森纳元素的海报及照片。
仅管放着无声的足球比赛,但不妨碍驻唱歌手旁若无人弹着琴唱着歌。
辛晴定睛一看,独自坐在台上捧着琴唱着“那宿舍里的录音机 也天天放着爱你爱你”的头上罩着一顶鸭舌帽的男歌手,不是别人,正是莫亿年!
而走到角落的位置,卡座里不偏不倚坐着苏田和张朗,桌上摆着两盏高脚酒杯。
辛晴震惊的同时,苏田见到来人时的惊讶不比她少,他们见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异口同声瞪着眼睛互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女生一番解释之后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而范唯尘和张朗表现得如此淡定,表明他们男生宿舍早就在这儿暗渡陈仓已久。
室内烟雾缭绕,穿着同款黑色工作服的酒保们在桌与桌之间来回穿梭,随后将菜单递到范唯尘和辛晴这两位新客人手中。
出乎辛晴意料之外的是,范唯尘居然还是烟酒不沾的“好学生”,他点了一杯薄荷味苏打水,而辛晴第一次来这里,就连在点单这种小事上都露了怯,只好选了与范唯尘一样的敷衍了事。
她其实喝不惯气泡饮品,也不怎么喜好薄荷的那股清凉,不过象征性浅尝即止地微抿几口,算作尝试。
可后来的那些年里,偶尔也会和身边的朋友们去清静的小酒吧消磨时间,很多人都给她建议,如果不会点,莫吉托是永远不会出错的选择,辛晴每回都不愿听劝,在异样的眼光里,依旧自顾自点一杯薄荷味的苏打水。
余生的品味,都是此刻的范唯尘植根在她身上的,哪怕不是出自内心喜欢,也会因为他而变得欢喜,最后终于变成了她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在莫亿年唱了很多首歌的时间里,苏田和张朗两人开始玩起骰子,辛晴和范唯尘就干坐着看他们玩,玩着玩着也觉着没劲,还不如安安静静听莫亿年唱歌呢。
辛晴暗自问苏田:“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唱歌吗?”
“应该吧,周末不来。”
“唱得真好。”张朗吃味地把这句话至少重复了二十来遍。
那年代,还没有人敢露骨直白的把好听形容成“耳朵怀孕了”,也还没有“开口跪”这样一针见血式的夸赞。
到底是学生,三句不离学业,先是张朗起的头,四人开始轮流说起自己高考失利的悲惨经历。
张朗说:“虽然我想考T大建筑系没考上,但我真正的理想是将来能做一部自导自演的电影。现在的理想是,如果我以后有机会拍一部电影,希望莫亿年承包那部电影里所有的音乐。”
苏田哈哈大笑:“蟑螂,你当导演还有戏,想当主演的梦就此破碎得了,你这长相吧……真心磕碜了些!”她是有一说一的性子,嘴巴是真毒,说完还毫无芥蒂般举起酒杯敬了敬张朗,以示真诚。
张朗跟着一同笑,立马改口:“成!那就自编自导总行了吧?”随后,话锋一转,将皮球踢给范唯尘:“那你说,范唯尘这长相能当男主角吗?”
苏田细细打量了他一眼,皮肤大概因常年踢球的缘故而晒成了小麦色,眉目清隽,鼻梁英挺,脸部的五官无论组合在一起还是拆开来单看,都是经得起考验,妥妥的美男一枚。
“差不多可以。”苏田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范唯尘不愿别人过多提及他,于是将话题掰正,问辛晴:“你呢?”
“高考时犯病了。”她答得言简意赅。
“你有病?”范唯尘难以致信。
辛晴好气又好笑,口气软软糯糯撒娇般回骂他:“你才有病。”
苏田听着别扭,这一来一回的对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呢!她甚至在空气里闻出了在那一缕缕烟草的甘苦里,掺杂进来一些飘忽不定的甜腻。
后来有一种说法,她这是在被眼前的两人狂喂狗粮呢!
范唯尘不依不饶:“你说的啊……”口吻里夹藏委屈,眼神如水,溢满无辜。
“急性阑尾炎发作,就没参加第一场考试。”
范唯尘这才得知真相,也懂事后的安慰于事无补,学习那么好的辛晴,在高考失利后定是经历过一番内心折磨的,但他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将她的苦楚与遗憾减轻一些。
“我比你还惨,高考前一周去科特迪瓦参加热身赛,回国前一天被当地的叛军劫持了球队大巴,最终耽误了回国的行程,就没赶上高考。”他说时轻描淡写,但字里行间充斥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怅然。
辛晴没有多问他当日发生的细节,当生死悬于一线,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她似乎在这一刻,能够感同深受于他当时遭受生命威胁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惶恐。
这回轮到辛晴反过来安抚范唯尘:“没事就好,都过去了。”
苏田听得心惊胆战,因后怕劝阻道:“范唯尘,你下次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那可不行。”他往后的职业生涯会越来越宽阔,参与的赛式也会越来越密集,只要上头下来吩咐,他都得听从安排。但这些,他不便说出口。
“那我祝你永远福大命大!”苏田说得豪情万丈。
为这句话,他们四人默契地举起酒杯,撞杯的声音戳中了范唯尘的心,无论过了多久后,每回他只消想起这个夜晚以及这杯酒,都会忍不住眼眶发热,想要隔着天南地北拥抱他们每一个人。
“你还没说你自己呢!”一轮酒过后,张朗把矛头指向苏田。
“我数学不好嘛,总分只够第二志愿的艺校……”说着,苏田沮丧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再多说一句,眼泪就要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那不也挺好?”张朗以为,大多数人都会退而求其次。
“好什么好,我只想进第一志愿。”
“那你填了什么嘛?”
“J大软件工程专业。”
张朗毫不客气地打击道:“那你这不就痴人说梦了嘛!”
“死蟑螂!你看不起人呐?”
“这不是看不看得起的问题,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啊!你别告诉我说,你复读一年,就是想再考一次J大吧?”
“有何不可,今年考不上我就不读书了。”讲这话的苏田,倔得像头一心要去撞南墙的驴,任谁都拉不回。
“来,我敬你有种!”张朗嘻嘻哈哈举起酒杯与苏田碰杯,恰巧看见正收拾吉它准备下台的莫亿年,好奇问道:“那莫亿年呢?”
“嘘……”苏田手指掩唇,示意别在他面前提这事儿。
莫亿年下台来,就看见苏田和张朗喝得面红耳赤,刚在台上就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聊得不亦乐乎呢。
“聊什么呢,一晚上都没见你合过嘴。”莫亿年对着苏田这么些年,别指望他张口能有一句好话。
“我们聊得太深奥,你不懂。”
“好歹我一个考六百八十多分的人,合着还没你懂的多呢?”
“你不吹能死啊,考六百八十多还不照样和我做同学,哪里轮得到你美了!”
“你这牙尖嘴利的臭丫头,哪天能不欠收拾?”
即使字字听着夹枪带棒,落在辛晴耳里,倒是听出了别样的情愫,这种情愫早在莫亿年神不知鬼不觉打断张朗和苏田的交流时,就等于路人皆知了,只是当局者迷。
莫亿年得空,不忘回头笑话范唯尘:“喂,你行不行啊,来这儿光喝不带酒精含量的水?”
“莫亿年,你怎么讲话这么江湖气,像混社会似的。”苏田不满横他一眼。
莫亿年顺杆爬得贼快:“乖,叫年哥。”
“叫你个大头鬼,你当我是葛天成!”
这个梗她真是玩不腻似的,逮着机会就利用,弄得辛晴哭笑不得。
他们又小坐了片刻,待杯子见底,也就舍得离开了。
这顿莫亿年打算记账,说是在他工资里扣,范唯尘没同意,理由充分:“酒可以白喝,歌不能白听,我这是为原创音乐版权买单。”
“你也没喝酒啊。”辛晴站在范唯尘身边,小声嗫嚅一句,引得他侧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红润,眼睛也许是被烟雾熏辣了,一眼望进去湿漉漉的,如早春波动的湖面,盛开浅浅的涟漪。
“说什么?”范唯尘确实没听清,这样追问倒带着半分威胁似的。
辛晴不理人,挽着苏田的手臂率先一步出了小酒吧的门,他们走在三个男生的前头,聊着报刊上最新的娱乐圈八卦,而三个男生则聊起了刚才那一场尚未定胜负的足球比赛,一开头也是没完没了,话题延伸得更广。
午夜的街道人烟稀薄,他们就这样吹着风不急不徐走过了两个公交车站,半小时的路,愈走愈觉得短,短得都生怕青春也会随之仓皇落幕一样,潦草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