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张朗、莫亿年和苏田陆续翻过了体育馆后的那方矮墙头,患有严重的恐高倾向的辛晴还站在墙外泫然欲泣,心情复杂地望着他们矫健轻盈的身姿望墙兴叹。
范唯尘理解大多数女孩生性胆怯,善解人意地试探:“不敢爬吗?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在下面托着你。”
当周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辛晴听见背后的人如此提议,他的声音温和,像是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她扭过头,眼神里露怯,却不好意思开口求助。两人四目相对间,辛晴才读懂范唯尘眼里小心翼翼地藏着“男女有别”这四字。
此刻,辛晴沉默寡言,像是在权衡,而身侧的人则表情诚恳,笃定等着她的决定。一层凉薄的月光罩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美好的少年气。
“你是担心我会因此占你便宜?”范唯尘站得笔挺,说完扬起嘴角,玩笑般一问。
辛晴愣在原地,下意识摇头,心道只是害怕而已,犹如耳鸣窒息般的害怕。
但辛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做出爬墙的姿势,她誓死如归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范唯尘,那一眼仿如在交待后事。她心底里对自己打气,豁出去吧,再没什么比鼓足勇气踏出第一步更恐惧可怕的了。
也许是下面有个人托举着她,她也顺势壮了胆,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双臂用力支撑到擅抖,双腿胡乱蹬着,十分不雅观。
她心想,当下的丑态一定是被范唯尘尽收眼底,想到这里,脸色泛红至狼狈。
其实也就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辛晴在范唯尘的映衬下,有惊无险攀爬进入校园,她双脚着地的那刻长舒一口气,忽然想起一句并不怎么应景的歌词: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
辛晴待到范唯尘也安全翻墙而入时,心怦怦怦依然跳得剧烈,但她不忘轻声对他道谢,他却一挑眉,不甚在意的模样,眼中浮着的却都是一整个惊慌失措的辛晴的样子。
似是为了替他们两个留出一点点的私人空间,那三人早就溜得无影无踪,留下他们两个人并肩沿着校园的路灯慢慢往宿舍的方向走。
辛晴脚步虚浮,走得慢吞吞,一会儿就落到了身高腿长的范唯尘身后。范唯尘似有所察觉,不知是否存心挖苦,回过头问她:“怎么走这么慢?”
“吓得有点腿软。”辛晴佯装出无辜的表情,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范唯尘犹豫再三,忍不住将脑海中冒出来的那个自认不怎么讨喜的法子说了出来:“那,我背你?”
听了这话,辛晴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笑他的坦荡和实诚。
辛晴当然没有接受这个提议,却也加紧了步伐,在与他一肩之隔的距离,一直走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
她头脑灵活,决定从宿舍一层的热水房窗户里偷钻进去,那就能直接瞒天过海,更不必为了晚归过了门禁时间而被宿舍老师盘查,范唯尘用目光护送她安全抵达后才安心离开。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互道晚安,眸底却各自都生出了缱绻意,一直到睡着前都还挥之不去。
有些人总会以“昨晚没睡好”等理由来归结于考试没考好,而辛晴不会,而且她的厉害之处在于,任何情绪都影响不到她的临场发挥。
周五,高复一班都沉浸在死寂之中,六节课用来随堂测验,听说这一次的分数最接近下周的月考成绩。
大家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怠慢,而状态却是萎靡不振的居多,大部分人像是霜打的茄子。
学生时代总是以成绩论英雄的,原本半生不熟的同学也会在考完试后的第一时间围成一团对答案,有人欢喜有人愁。
范唯尘和莫亿年最是气定神闲,两人还很会自我调节心情,中午约了一起去操场打篮球。两人长得都是赏心悦目,球技还花哨里带着真本事,三分球一投一个准,很快在校园里掀起一阵热潮。
有两类男生在校园里最受欢迎,篮球打得好的,以及学习成绩好的。
如果两者皆占,那堪比达到了大众情人的标准了,老少咸宜。
A同学:“他是高复一班的范唯尘啊,就是开学第二周把球直接往领操台上踢的那个帅哥!”
B同学:“没想到他足球踢得好,篮球也打得这样好,简直是十项全能!”
C同学:“所以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A同学:“那总比你这种‘聪明绝顶’、‘少年发福’、“未老先衰”的强吧!”
辛晴和苏田站在他们不远处掩唇偷笑,本也想冲上去维护范唯尘几句,可听到那个看似是高一的妹子如此强势反击,也就够了。
此时的辛晴和苏田,正和周遭所有人那样,趴在操场边的护栏上围观打球的那两个高个儿。
长得好看的确是一种优势,但是这构不成爱情的全部理由,十年后的辛晴在微博里写了这句感慨,但此时的她却不这么想。
光是好看这一条,就足以去轻易喜欢上一个人了,更何况那个人还和自己有了一点点似是而非的暧昧交集,十七岁的心就是好骗。
校园广播站放着一首金海星的《阳光下的星星》,那俏皮的节奏似乎打破了一些学校的清规戒律,甚至是披着星期五下午的光环,所有人的心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回到教室后,辛晴课桌肚子果真藏着一支雪榚,就是大街小巷的杂货店冰箱里都在卖的那支娃娃雪糕,又便宜又好吃,这味道至少能记十年。
原来他没忘昨日许下的承诺,想到这里,辛晴的笑容莫名爬到了嘴边,只听同桌苏田更是兴奋不已:“谁做好事不留名啊,给我们都买了冷饮,我的是奶昔杯!”
当然,她们只顾着吃了,谁也没再提起过那个不留名的人,那个人却坐在后面不经意瞥了她们几回,最后若无其事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
辛晴对于娃娃雪糕的执念真的很深,她本不是贪嘴的人,唯独对着它情有独衷,每回吃完了都要再舔一舔木棒才舍得扔掉。
教室的垃圾桶放在墙角,辛晴扔垃圾时要经过范唯尘的座位,她朝他的位子瞄了一眼,只见他若有所思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扣着桌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耳朵里塞着耳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辛晴重新回到座位后,主动发了条表示感谢的短信给范唯尘,很快收到他的回复。
——不用谢,你若喜欢,我天天买给你吃。
——喜欢是喜欢,但也不能天天吃呀。
——哦。
对话很少,辛晴不再继续回给他,上课的铃声随后便响起,这两节课是数学考试,考完后这一天就解脱了。
辛晴答题很快,若真要深究的话,她的理科成绩比文科成绩更好一些。她提前一刻钟就答完了所有考题,一旁的苏田却是水深火热,也是倔强的女孩,人生信条是难死不作弊。
趁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辛晴走神了,她突然想起刚才范唯尘的那句“天天”,聪明如她,也是一时半会儿参不透其中内涵。
下午最后两节是班会课,一个月开一次,时间是每第三个礼拜五的最后两节课。
施展眉是个重视班级文化的班主任,利用下课短短十分钟时间,亲自指挥班上所有的男同学搬挪桌椅,将教室中央空出一大片地方来,而桌椅则靠墙围成一个圈,每个人都紧紧挨着另一个人坐。
施展眉还提前准备了一个大的奶油蛋糕和奶茶,班会隐约成了另类的派对,总算洗去一场接一场考试的疲累。
“开学以来,说是第三周,实则也就半个月,因为第一周就上了一天课。作为高复一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我很高兴认识你们,哪怕你们之中偶尔有迟到早退旷课的学生、偶尔有和老师们作对的学生、也时有小差子出现,但这都不妨碍我很高兴认识你们。”施展眉的开场白稍显剑走偏锋,却意外的深得人心。
她继续站在讲台上动之以情:“这是我们班级的第一次班会,我很希望走近大家的内心,也希望每一次班会都是一次拉近师生情的机会,而不是想看到你们冷冰冰坐在那里,听我居高临下讲一套接一套的大道理。”
班中的活跃份子不少,有个男同学接话问:“老师,我们不冷冰冰,我们热血沸腾,但怎么个沸腾法还得您下指示啊!”
“成,咱们先找个唱歌唱得好的同学暖暖场吧?有没有毛遂自荐的?”施展眉问。
“乱点鸳鸯谱”的很多,愿意“以身试法”的却没有,最后有人壮着胆怂恿施展眉带个头,不成想她一点都不推诿,爽快地走到教室中央的空地。
施展眉在选歌上做了解释:“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周杰伦啊林俊杰啊这些流行歌手,我自己也喜欢听他们的歌,奈何唱不好。”
“老师,没关系,挑你擅长的唱,我们不嫌弃!”张朗情绪高涨地附和。
“那么我来唱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里的那两个选段——《步步娇》和《醉扶归》,献丑了!”说完,施展眉清了清嗓子,临时酝酿了一下感情,开始起这段表演。
她唱得投入至极,从起初的拘谨,渐渐变得松驰有度,致使听的人恍惚,唱的人也深陷。
曲毕后,全班掌声如雷,弄得施展眉倒不好意思起来,朝这些掌声鞠了一躬。她唱戏时用情很深,用了两分钟时间平复心情,这才颇有技巧地对他们说:“看来你们还挺喜欢这一段,我就不担心你们不好好学《牡丹亭》这一课了!”
闻言,底下有人得寸进尺:“老师,那下个月班会你唱首昆曲《春江花月夜》吧,那这首诗我就有更大的动力去学去背了!”
施展眉听后,短发往后一甩,身上带着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成,为了完成你们的高考大业,我就决定牺牲小我了!”
一来一回的互动中,消去了师生间本该存有的隔阂,大家在施展眉的亲和中逐渐放开了手脚,发言的人增多,人群中有人提议高复一班应该有一首班歌。
励志的歌有很多,大家列举了《真心英雄》、《最初的梦想》、《三年二班》、《倔强》、《光辉岁月》等各有特色的歌,但最终黑板上投票数最多的是周杰伦那首《蜗牛》。
“下一次班会你们要来个大合唱哦!”施展眉微笑着布置了课后作业,接着继续主持班会:“高复一班这个集体,我是对你们寄予厚望的,你们为人谦逊,即使偶尔激进,那也是少年该有的美好品质。我们班是团结的,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但集体是由性格不同的个人组成的,性格和性格产生冲突是正常行为,我不希望我们高复一班,同学与同学之间闹点小矛盾,产生点小误会,就想着急于脱离这个集体。”
这就是施展眉的厉害之处,打蛇打七寸,处理事情却会以山路十八弯的迂回方式引出全场重点。
在座所有人都懂她的意有所指,葛天成更是第一时间对号入座,这会儿恨不得将头埋进课桌底下,他闹着要转学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曾经是受伤者,但最终演变成了施展眉口中的背叛者。
而他不愿意背负背叛者这一罪名,于是毅然起身,倾诉自己的想法。
“老师和各位同学们,经过那次打架事件之后,我回去反思了很久。我为自己当时鲁莽及不负责任的行为道歉,如果有伤害到某个人,我想在这里对她说声对不起。另外,我要对张朗和辛晴说声对不起,怪我当时举止冲动,让你们成了受害者。最后我想声明,我性格可能随心所欲了些,但本意决不是坏的。希望大家能够不计前嫌原谅我,而我愿意继续留在这个班和你们做同学,但愿大家以后不要用有色眼镜看我。”葛天成这段话说得情真意切,说时并没有抬起过头,是以一种低到尘埃的姿态来换取大家的二次信任。
而大家是原谅他的,包括那个写情书的女同学,以及被他推倒的张朗和辛晴。
作为打架事件的另一个人,范唯尘也算承了他的情,他认为既然葛天成有勇气放下面子当着全班的面承认错误,无论出于何种立场,他都应当给他一个台阶。
范唯尘站起来对他说:“不打不相识,葛天成,我交下你这个朋友。”
张朗想着自己也算是葛天成口中的当事人之一,总该说些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就问:“大家饿不饿,要不我开蛋糕啦?”
“好!”
这个提议,全班全票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