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奔波,王琅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
他再次睁眼,没有阳光的直射导致他眼睛被照得难受,相反的,外面只有两道孤零零的车灯在黑的毫无边际的世界开辟出两条看不见远方的道路。
“几点了”眯着眼睛,王琅用一只手撑着身体,迷迷糊糊的问。
“7点”老鸡扫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王琅“你让一个位置出来,等等还有最后一个人上车。”
“不是只有两个吗?”王琅有些疑惑,他甩了甩头,仔细想想,然后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点了点头。
因为当初王琅和老鸡联系的时候老鸡说的只有两个人。
晓丁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他无所谓,对于这辆吉普车来说,他和所有人不过都是匆匆的过客,没有去纠结和谁同乘的必要。
“他是顺风车”说着,老鸡打了一个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面,转过头对王琅说“只走一段路,所以,我就带了”
“嗯”王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没有想过拒绝之类的,因为他不是那么自私的人,而且这种已经成为定局的东西是没有必要反对的,况且,他也只是好奇一下。
然后王琅想了想“有吃的吗?”
他的肚子很诚实的传递着他对于食物的所有渴望,然后通过声音在他的腹部发出“咕咕”的叫声,以此告诉他,他饿了。
“有”前面的晓丁接了话,在车前的窗户底下摸出一包饼干递过去。
“将就一下吧,明天看看打几头野鸡或者鱼吃一下”老鸡把胳膊伸出车外,两根手指夹着的香烟在微风的吹拂下燃烧着,但是永远都达不到它的燃点,烟灰随着火星的明暗而掉落,然后时不时被老鸡拿起来吸一口。
等了不多会,大概就是两根烟的时间吧,反正在老鸡想再来一根之前之前,那个老鸡说的人出现了,是一个看起来年龄比王琅还要大一些的男人,剃的快要露出头皮的鬓角还是能看得出来微微泛白,胡渣从耳下开始蔓延直到下巴汇成一撮黑白相交的胡须,颧骨处有一道浅浅的刀痕,眼神在深邃中透着一股坚毅,似乎还掺杂着一些温柔。
穿着一件棉麻的工装外套,下面是普普通通的浅黑色牛仔裤,底下是厚底的有些发旧的浅棕色伐木鞋,右手拿着的手电筒向老鸡的车闪了几下,然后在老鸡发动车子的声音里关掉手电,开启后车门坐了上来。
“李亘”老鸡看了看手机短信“是你吧”
“是我”李亘回答“看来要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老鸡开着车说。“等等,咱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以前,不知道,可能吧?”李亘淡淡的说。
“你以前混哪里的?”老鸡边开车边说。
“卢龙湾的镇蛟路那一块”李亘说“怎么了,你也混那里的?”
“那应该不是你”老鸡的眼神暗淡一些“我之前有个朋友和你很像,不过他是在沛阳那一块的,好几年没见到了,也不知道活的好不好”老鸡说完轻轻叹一口气。
“吉人自有天象”李亘靠在椅子上,微笑的吐出这句话。
讲真的,晓丁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虽然装着看起来有些旧,但看起来十分整洁,就像是洗的发白,但是没有一点点的污垢的衣服的那种感觉,很沧桑,特别是刚刚他说话的声音还有说话的方式,更是如此,就像一个差点开创一番霸业的英雄失去精力然后在晚年解甲归田后被琐事缠身的感觉,无奈,但又有着一股子不服气,一股子从骨头里面透露出来的傲气。
“看来客人还挺多的”李亘笑笑。然后其他人也附和的笑了几下。“我叫李亘”
“林晓丁”晓丁没回头。
“王琅”旁边的王琅微笑说。
李亘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大家的名字。
“有烟吗?”李亘摸了几下口袋问车上的人,他的口袋全部空空如也,除了可怜的钱包,手机和钥匙,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王琅和晓丁都一摊手表示没有,老鸡则把烟丢过去。
“那个”李亘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没火”
“没烟没火抽个屁啊”老鸡笑了起来“拿去”
然后,从旁边的包里拿出那个打火机丢了过去。
接住火机,熟练的点上烟,然后在初燃的火星燃灭之际用力吸上几口,然后摇下车窗吐了出去。
“谢谢你让我搭车”这是李亘吸完烟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没什么好谢的,要谢就谢谢他们吧,他们要是不让我也没有办法”老鸡说着看了晓丁和王琅一眼然后扭头开车。
其实老鸡没必要这么说,可能他觉得对于这种行为有些愧疚吧。
“谢谢你们”李亘重新说了一遍。
非常严肃,非常郑重。
“看来你的事很重要了”晓丁说“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确实,要听听吗?”李亘低下头,试探着企图说出他的故事。
“说说吧”晓丁说。
“我有个儿子,比你小一点”李亘指了下晓丁说了起来。“没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晓丁笑了一下。
李亘有个儿子,叫李飞恒,是家里的独子。
李亘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早早就上社会打拼,干过码头工,干过酒保,甚至当过群演,也摆过小摊。
就在其他同龄人还在纠结午饭吃那家餐厅,周末去哪里玩,找父母要多少钱的时候,李亘已经干了不下5个工种了,甚至在最穷的时候一天三份兼职,就吃街边没人吃的五毛一个的大粗馒头配水过活。
他比同龄人的人生阅历不知道多了多少,比他们成熟了不知道多少。
他混过社会,和几个兄弟拜码头,在卢龙湾那一块混的也算是有名气。
但是他和那些每天拿着这种混社会当着职业的人不同,他每天都在想着他的后路,他知道这条路是不可能走到底的。
后来他和一个朋友去跑工程,以此起家,尽管那时候他在卢龙湾的镇蛟路已经算是扛把子了,但他知道这种虚名给他带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很好的后果。
现在可不是封建时代,当大哥的一句话就能吃喝不愁,在那个年代,钱的重要性已经体现出来了。
而他不到30岁就有了一番家业,身家上百万,在当时确实是一笔巨款,要是放到现在,甚至可以说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就是一个奇迹,因为现在每个人都沉浸在只有好大学才有好未来的假象之中,就像中彩票一样,你知道每天中彩票的人多,殊不知每天有多少人买。
后来,他结婚了,没有恋爱,初恋就是一辈子,妻子是相亲认识的,很奇妙,他这种大款居然还会去相亲,但事实确实是如此,他相亲认识了他的妻子,至少很恩爱,没有随随便便过的意思,他们的每一天都是在相对的爱里过去的。
婚后不久,妻子就怀上了他的孩子,李亘很高兴,爱情终于有了结果不是,日盼夜盼,在他32岁的那一年,他的儿子出生了。
可是人生不可能处处如意,苍天饶过谁,尽管他的家庭幸福美满,可他的公司开始走向破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借早年攒下的钱,他的生活还算富裕,至少在这种下降的趋势之下,他死前应该都能好好生活而不用去为温饱发愁了。
可温饱思淫欲,他的儿子出生在这么一个富裕的家庭里,算半个富二代,从小吃喝不愁,父母也勉勉强强可以说是老来得子,所以对他也是溺爱,但终究还是有家教,所以孩子一直保持在那种正经孩子和小混混边缘的状态。
直到他的儿子上了高中,脱离了父母的家,开始了寄宿的生活,他的自由就体现出来,一次逃课在酒吧的同学聚会,在那群狐朋狗友的教唆下,他啪了一个酒吧的女孩子,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被下了药,以为是那个孩子自愿的,女孩子的男朋友也不知道,但被戴了绿帽子很气愤,女孩子的男朋友在那一块可能有点势力,叫人围了酒吧一圈,耀武扬威似的,准备把他狠狠打一顿。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亘出现了,鬼知道谁通知的他,反正李亘听说之后就赶来了,毕竟自己儿子,自己不救不就没了。
然后,凭借早年混社会的名声,和手段,李亘一来酒吧就把所有人震住了,那些酒吧里说的上话的老人甚至主动过来打招呼,和那个年轻人调解至少没有人敢现在随便打他儿子的主意了。
然后,一番交涉,其实是李亘霸气的单方面宣告,他的儿子被放走了而那几个下药的狐朋狗友则每个人剁了一根手指。
然后,在所有人忌惮的眼神里,他带着他的儿子走了。
李飞恒第一次知道他老爸这么牛逼,李亘也是对他儿子第一次生气,他苦口婆心的和李飞恒说了很久,希望他能听进去。
但是满脑子都是兄弟和江湖道义的李飞恒怎么可能听的进去,再加上他又一个小说里才有的父亲,各种因素决定了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听话的孩子。
可就在前不久,李亘的公司倒闭了,他一夜白头,告诉了李飞恒这个消息可李飞恒却以为这是他父亲骗他的,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在外面勾三搭四沾花惹草,挥金如土,被狐朋狗友叫做大哥让他内心极度膨胀。
然后,他学会了砍人,这种只有古惑仔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事情让他感觉很热血,他可以为了一句大哥拿起刀就对着一个无冤无仇的人来几下,然后在一次火拼当中,他被对方抓了,打电话给父亲。
他没有叫父亲打钱给对方,反而叫父亲叫人,砍死对方,李亘气的不行,和对方谈判,但是对方也是不缺钱的主,表示觉得他儿子的提议不错,给一个月内的时间考虑,地点在外省。
李亘很绝望,儿子被抓,又不是钱能解决的,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哪怕没钱,问题也不是问题。
然后他就找上了老鸡,这个在社会朋友上面广为流传的名字,希望能搭一段顺风车去外省,单枪匹马救他的儿子。
他对自己说,这次他一定要人他儿子得到教训。
“就是说,你要去外省救你儿子?”王琅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对于他这种工作者来说,这种事情离他远着呢。
“嗯,明天大概就能到了”说完,李亘又点了一根烟,在吐出烟雾之后又叹了口气。
“你叫人了吗?”晓丁问,这个问题很关键,因为对方看样子就是死拼,不叫人不行,认错也不行,还可能死的更惨。
可能有些人奇怪,这种事情,认错不行吗?要知道,有些人就是横,你认错他就不打了,那他准备那么就搞毛啊,可笑。
“没有,一群后生,我去会会”李亘说着还把袖子拉起来,肌肉满布的小臂上面几道刀痕,还有那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补色的夜叉纹身。
王琅在旁边又好奇又害怕,对于他来说,这种人就是年轻时候不好好读书的后果,但是很嘲讽吧,一个高材生居然会在忍受上司的火气然后逃跑,和一个他曾经看不起的职业坐在同一辆车上沦为同样的人。
“对方叫什么?”老鸡把一个烟头丢出窗外。
“好像叫什么杨俊还是杨什么东西的”李亘想了一下说。
“哦,认识,那个公子哥”晓丁突然笑着说“以前打过交道”
“我听说过”老鸡也说“好像和你儿子差不多,仗着家里有钱乱搞”
“那也是个畜生”李亘笑了“诶,晓丁你以前干嘛的?”
“垃圾小混混”晓丁说“然后杀人跑路咯”
“晓丁你还杀人啊?”旁边的王琅的世界观有些崩塌了,怎么这个车上的人这么可怕。
“你呢?”李亘看向王琅
“被老板打压的跑路”王琅无奈苦笑。
李亘点点头,没说什么。
然后,一夜无言,相继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