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那个人先行叫了起来。
是那个女子,孤身一人。
“嗨”胡穆装出轻松的样子“怎么在这里?”
“嗯,我”女孩子耸耸肩“你的纹身很漂亮,谢谢你”
“应该的”胡穆笑了“呃,我想……”
“我要出国了”女孩子笑了“最后谢谢你的纹身,我应该会很幸福吧”
“嗯,祝你幸福”胡穆露出标准的微笑,然后不准备多聊什么的走开。
这没头没尾的破事就这样闹剧的收了尾。
“这事搞得……”余木挠挠头“不过也好,反正没你啥事”
“对啊,和我没什么关系”胡穆打开店门,坐在沙发上“古人云,喜怒不形于色”
“你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反正你再难受也用不了多久”余木说“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还矫情上了”
“其实我是觉得吧,虽然没什么交集,就算她留在国内也和我没有关系,但是出国这种话听了就不是很舒服,咱们还没有有钱到出国和回家一样,这种分开就像永别,只不过你知道她在地球的某个地方,然后认为他按照你脑中的美好设想而活的开开心心”胡穆摇摇头“子非鱼……”
“行了行了”余木真的是笑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干嘛搞得这么煽情”
“说的也是”胡穆付以微笑。
“来根?”
“来根”
时间很快,以天而过,论月而记。
一晃就是半年。
“要结婚了?”胡穆看着面前梳着头发的余木说
“相亲罢了,结不结还两说呢”余木说完拿起两件西装“帮我看看那个好看”
余木相亲还不错,至少聊的不错,女方长的也挺标致的,家里很快就论起了婚事。
没过多久,他便结了婚,不再混了,放下了刀,一心一意的握着他的笔杆子。
“没想到啊”胡穆点上一根烟,他已经习惯了烟草味道。
“我也没想到”余木笑了一下,现在的他,会把袖子折好,会打领带,会把皮鞋擦亮,会把邋里邋遢的长发修剪的一丝不苟,还学会了戒烟。
“过的,应该不错吧”
“比想象中的好一点”
胡穆点点头,把剩下一半的烟熄掉,便进去泡茶了。
逝者如斯夫,离那个女孩出国已经是一年过去了。
“师父!纹身!”一个喝的烂醉的女孩推开门,带着浑身酒味。
“把她拉出去吧”胡穆眉头皱了皱,看着还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心里五味杂陈。
余木把那个烂醉的女孩子哄出了门,转身就进来了。
“怎么了?”余木看出胡穆的不对劲。
“天道不公,白云苍狗”胡穆笑着念出几个字。
“我还得给您去笔墨纸砚哪”
“别”胡穆笑笑“就随口这么一说”
他还记得上一次念出这几个字的玩笑夜晚,发生了闹剧一样的事情。
那个纹着红豆的女孩,他是否还在相思。
“喝茶吗?”
“来一点吧”余木说,他不再喝酒了。
那头吞龙戏浪的凶鲤已经学会了祈福,变成了万事皆顺的锦鲤。
可这头舞烟弄云的仙鹤却还没一飞冲天。
“十年读得圣贤书,不知功名是何物”胡穆又开始作诗了。
“您老好好赚钱不行吗?”余木老是这样挖苦他,胡穆不论什么时候看,都像一个落魄书生,散发着文人特有的气息。
“钱?我够用不就行”胡穆反驳“倒是你,多接点活才是真的”
“我又不缺钱”余木笑开了,确实,作为一个知名的纹身师,他的钱确实不少。
“那不就行了”胡穆把茶倒出来,看着轻烟袅袅,淡淡一笑。
“师父在吗?”悦耳的女声响起,仿佛时光又倒转回去了。
“是你?”胡穆看着熟悉的女子,心里也没了什么波澜,他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像一个生意人一样聊着天。
“是啊,过几个月结婚,想把纹身洗了”女子淡然一笑,比起一年前,她的身上多了一份气质,比漂亮的皮囊还要倾国倾城。
“就放着多好,挺漂亮一个纹身”余木感觉胡穆肯定不行,赶忙接过了话“再说洗纹身很痛的”
“我连纹身都会睡着还会怕洗纹身吗?”女子俏皮的一笑“纹身确实很漂亮,可是男方家里比较保守,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多了一份黯然神伤,不再是当初那个脑子一昏就来纹身的小姑娘了。
“洗吧”胡穆说,然后微笑看着姑娘“洗纹身得300”
“可以”姑娘笑了下,脱去了衣服。
和当初一样,白如凝脂,光暇如玉,背后的花中央一颗红豆,背后看起来就让人陶醉不以。
“趴着吧”胡穆戴上手套,拿上工具。
不多问,不多说。
胡穆专心致志的洗,她咬着牙忍着疼。
再次睁眼,又是第二天。
“又睡过去了?”姑娘呆呆的问。
“是啊”胡穆噗嗤一笑“洗个纹身都能睡过去”
“啊”姑娘打了一个哈欠,把衣服穿好“但是来着?”
“300”胡穆翻动着报纸,看起来毫无波澜。
付过钱,姑娘便走了,这次,估计再也不会来了。
“困死了”胡穆说了一句便关上店门,躺在沙发上睡了。
他洗完纹身就呆坐在那里,看着姑娘熟睡的背影和漂亮的侧颜,想着是谁这么有福,想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坐了一个晚上,直到报纸送过来,他才抹了一把眼泪,把自己拉回现实。
他本是那天空中的鹤,以云为家,却被浮世的云烟迷的神魂颠倒。
他笑了,笑醒了,然后笑的越发疯狂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么活着很悲哀,作为一个文人,他却接触了纹身,若说他是浪子,日日更换枕边人,他却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姑娘破了规矩。
他想,他到底是什么。
他什么也不是,雅痞?不够潇洒,文人?不过读了几本书罢了,纹身师父?他只纹仙鹤。
他不过是个有着文人气质的特立独行的人罢了。
每日走在街上他就会想,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或许是人,或许是物,亦或者是自己。
他笑着笑着就停了,毫无征兆。
他呆坐在那里,人生犹如被抽干了数年一样,呆坐在那里。
他哭了,作为一个大男人,他哭了。
说他不喜欢那个姑娘是假,说他为情所困也是假,他更多的,是从那个姑娘身上看到了一种无奈,一种世事无常的态度。
所以他开始害怕了,怕自己的未来,怕那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真的在他身上印证。
然后,他起了身,带着疲倦的身体,拉开了才被关闭不久的大门。
他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给余木发了条信息说他出去散散心,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也可能几年。
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钱包,用里头微薄的现金过着接下来日子里的喜怒哀乐。
他看到了世界原来的样子。
在我们还在为了工作而奔波的时候,可能一个流浪汉因为捡到了一块还没发霉的面包而窃喜。
当我们为了钱去讨好他人,过着言不由衷的生活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直言不讳的老爷子孤独的走在路上,但是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他在医院门口看到比教堂更虔诚的祈祷,在分离时刻看到比新婚还要更真挚的吻。
他的头发越来越长,胡子看起来越来越乱。
于是,他干脆成为一个艺术家。
借了一把笔和纸,他还给对方一副美妙绝伦的画,画上的鹤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底下是大海,所以它不能停下来。
站在海滩上,他用木棍画了一条巨蟒,在海边戏弄这涛天的巨浪。
为晨露画一个杯子,然后使坏一样的夺走了大地的水滴。
为修行的僧人画一口钟,为迟暮的老人画一把英雄剑。
在小溪画一条被困住的蛟龙,在石头上画一个睡罗汉。
他把能想到的事物全部混搭一般的拼凑成来自大自然的歌。
他注定要走在路上,钱不够了为人画张肖像,喝点酒便吟风弄月,看到落单的拖把便笔走龙蛇,偶尔也在书店读读书,然后在服务员奇怪的眼光当中念一句“读书人的事”
这只鹤慢慢活了起来,他尽量不去想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他只想知道自己明天会发生什么。
只要阳光在,天下就没有解不开的愁,只要眼镜在,他就可以看清路。
犹如仙鹤过境,扫过一片烟云,他在每个他脚掌能够接触的地方留下一片足迹,留下别人眼里转瞬即逝的画面。
然后,他又回到了那条街。
他看到了牵着手的情侣,那个他认识的女子。
“两位,画张相吧”他拿着画板和铅笔说。
“好啊”男的和乐意把他和妻子的幸福画面留在纸上,欣然答应。
指尖飞快划动,黑色的铅笔在纸上留下精准的痕迹。
没有几分钟,一张便画完了。
他递了过去,男方很满意,给了他一张红色的钞票,他收了起来。
然后,他俩便走了,这一次,女子没有睡着了。
“你的日子可真是休闲”余木站在他身后“留下我一个”
“要不咱一起跑路?”
“滚犊子,我还得过日子呢!”余木笑着打了一下他“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知道”胡穆摊开手“母鸡啊!”
“那就留下吧,店里来了个女孩,想要学纹身,我没空教”余木说
“有烟吗?”
“有”余木递了一根
“你还没戒?”
“爱要不要”
“别啊”胡穆点了根烟“回店里看看?”
“走啊”
两人再次走在了一起,就像不久前那样。
打开门,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专心致志的玩着电脑。
“卫娇!”余木敲了一下那个可爱的女孩子的头“工作时间!”
“不能玩电脑”卫娇摇头晃脑的说“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她看向胡穆,以为是客人“您纹些什么?”
“仙鹤会吗?”
“刚学不久”女孩子费力的想着“大,大概会吧”
“那来吧,手腕给你”胡穆轻轻拍拍余木的肩,余木翻个白眼走掉了。
女孩子接过他的手,戴上手套,拿着圆珠笔在手腕上面画起来。
涂涂改改,结果单调的一只仙鹤看起来毫无生气。
“师,师父”卫娇紧张的喊着余木“我好像搞砸了”
“你看这里”胡穆把卫娇的脸转过来“我只说一次”
然后,拿起圆珠笔在原稿上面修改起来,加了云,加了烟,加了太阳和海洋。
整个画面鲜活起来,仙鹤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扑腾翅膀飞离云霄。
“好厉害啊”卫娇赞叹“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胡闹”胡穆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想学吗?”
“师父,有人挖你墙角!”卫娇扯着嗓子说,然后严肃的看着胡穆“还说不是砸场子的!”
“小孩子毛不懂”余木揉乱她的头发“胡穆认识吗?”
“认识,师父的兄弟嘛”卫娇呆呆的看了几眼胡穆,然后突然惊喜的捂住嘴巴“你不会就是那个胡穆吧”
“还有谁会取我这个名字吗?”胡穆反问。
卫娇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良久,问一句“您刚刚说收我为徒?”
“是啊,怎么了?”
“真的吗!太好了!”
“别急,没说完呢”胡穆严肃的说。
“就知道”卫娇瘪瘪嘴,果然,她的基本功不扎实,胡穆也不想收她。
“帮我把这头鹤纹完”胡穆说
“什么?”卫娇怀疑她听错了,让她纹身,闹着玩吧!
“我说”胡穆捏着卫娇的耳朵“帮我把纹身纹完”
“知道了知道了”卫娇委屈的揉揉耳朵,然后拿起纹身笔。
小心翼翼的刺在每一个胡穆画的线上,艰难的勾完轮廓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
“累吗?”
“累”卫娇抹了一把汗“第一次纹身”
“那就对了”胡穆说“休息去吧,剩下的让余木来”
卫娇听到之后便收拾东西跑开了。
“怎么突然想纹身了?”余木说。
胡穆的身上没有纹身,一处都没有,除了刚刚纹的这头仙鹤。
“看看人家小女孩手艺”胡穆把手递给余木“我睡会”
说完,胡穆便趴着睡了。
他梦到他是一只鹤,飞向天空,翅膀传来阵阵刺痛,每一下,他的羽翼就会更丰满,每一下,他都能飞的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