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朵朵云是鹤家乡。
他叫胡穆,出生不详,年龄不详,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性别和他的外貌。
清瘦的身体上长着一张清瘦的脸,胡子稀稀拉拉的长在下巴和嘴唇上,戴着褪了色的圆边眼镜,凌乱的碎发划到两边,露出干净的额头,他的眼神总是倦懒,身上永远带着一把笔和一把小刀。
今天,是一个他人生里平凡无奇的一天。
“早上了”他洗漱干净,把湿哒哒的碎发用白色的浴巾包着,穿着一条短裤坐在了阳台。
他养了自己快10年,每天都是独自一人做任何事情,左手边的人换了又换,还是回到了无人的伴。
泡一壶清茶,太阳徐徐升起,日子重新开始了。
“喂,哪位?”胡穆抿了一口茶,接了一通电话。
“胡师父,我是上周说好的那个,纹白云仙鹤的”电话里头的汉子嗓音粗的不行,听的胡穆眉头直皱。
“想起来了”胡穆很快就想了起来,因为他的订单确实不多“你先去我店里等我吧,等等我就过去了”
“行,等你啊,快点的”汉子大笑着挂了电话,可能他想营造出一种很豪迈的感觉吧。
胡穆没有动,他慢慢的把茶喝完,从入这行开始,他就只纹鹤,一周一单,不多不少,永远只接最早的订单,这个规矩数年一日,雷打不动。
“余木,你今天来店里吗?”他想了想还是给他的兄弟打了一个电话。
余木是他的兄弟,如果说他是雅痞,文痞各半,那余木就是完完全全一个小混混了,每日手上拿着的不是烟就是刀,有生意的时候倒是也握上纹身笔。
如果说余木是湖里吞龙戏浪的凶鲤,那胡穆就是天上舞烟弄云的仙鹤。
谁也不知道他俩能混到一块去。
“去啊,怎么了?”余木明显刚刚起来“不会有人要挑事吧!”
“没有没有”胡穆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你今天有订单吗?”
“订单倒是没有,不过有个妹子倒是说想过来看看”余木嘿嘿一笑“到时候介绍一个给你”
“别”胡穆伸了个懒腰,动动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停住了
“那我先过去了”这是他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套了件素色的衣服,穿着拖鞋就去了店里。
在店里等了一会,看了看今天的报纸,门就被推开了。
“老板,在呢”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牵着一个面容精致的漂亮女子走了进来。
“魏海是吧”胡穆用夹子把头发夹起来,然后戴上手套“纹吧”
“行!”那个汉子亲了一口旁边的女子“等我会,很快纹好”
然后,他脱下衣服,露出满身横肉,上面已经满是纹身。
左手一个般若包小臂,右胸一个鲤鱼半甲,背后是满背的不动明王,肚子上面还有一个观音,唯一的空位估计只有左肩膀那一块了。
胡穆看着直皱眉头,师父说过,纹身不单单是喜欢就纹,更多的,要注重整体布局,像魏海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身上纹,实在是不好看。
魏海搬了一张椅子,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把左肩露出来。
胡穆没说话,拿出圆珠笔打稿,因为精细,光是打稿就花了十几分钟。
“师父,行不行啊!”魏海看着专心致志打稿的胡穆,他之前的纹身几乎都是画个稿就开始纹了,哪有这么慢。
所以他身上的纹身都是中规中矩,没一个是大作。
“古人云,苦尽甘来”胡穆说完就拿起纹身笔“凡事不可求急”
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女郎不屑的笑了一下。
胡穆开始纹了,点刺勾勒轮廓,每一针都精准无比的扎在他的底稿上面。
一纹就是两个小时。
轮廓和阴影全部上完,已经到了饭点,而魏海手臂上的仙鹤也因为肌肉的跳动而显得栩栩如生,张开的翅膀看起来几欲飞翔,整副图看起来精细完美,没有颜色就已经盖过了魏海身上所有纹身的光辉。
“师父手艺可以啊!”魏海看了看,如果说不喜欢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给我女朋友纹朵莲花呗”魏海穿上衣服,对着刚刚脱下手套的胡穆说。
“不好意思,不纹莲花,而且我一周一单”胡穆面无表情的脱下手套。
“你这师父什么意思?”魏海一下就不乐意了“什么叫不纹莲花,纹身师还有不纹的东西?”
“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胡穆站起来,把纹身的东西放好,嘴里轻轻说。
“圣人,不想纹就直说,装什么!”那个女的抽着烟,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胡穆面无表情的反驳一句。
“切,老公,咱们走!”
“还不纹莲花了!”魏海回头瞪了一眼胡穆,刚刚对于胡穆的感谢全然被她女朋友的无理取闹给冲的无影无踪了。
好在钱已经付过了。
就在这时
“胡穆,给你带饭来了!”余木打开门进来。
“喂!你要纹莲花的话找他就好了!”胡穆没理会余木,对着那个女的就喊了一句。
“纹吊去吧你!”女的朝着背后竖了一根吊指,而魏海则朝着地上呸了一口。
在旁边的鱼木看的一清二楚,火蹭蹭的往上涨。
然后,一个勾拳,直接把魏海打倒在地上。
“你再给我吊一下”余木干了几拳魏海,直到手上沾了血才站起来,对着那个女的说。
女的二话没说,丢下魏海就跑了。
余木把魏海直接拖了出去,丢到旁边的小巷子里头,这事就算结束了。
回来时,胡穆已经把一切都整理好了,开始吃饭了。
“你不是说带妹子吗?”胡穆看到余木打完了,抬头问一下。
“这种事情,说不清楚”余木挠挠头“你不是常说那个什么,什么回的?”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说的清楚,你可知道回字有四种写法”胡穆淡淡一笑。
“就是这句!”余木一拍大腿,坐了下来“还是你个读书人懂得多,想我这种没文化的话都不会说”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胡穆喝了一口水“有幸看过几本书,那里敢称的上读书人”
“真是,说你秀才还酸上了”余木笑了笑。
纹身这种行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整天,除了那个提前付过钱的魏海,没有一单生意。
“唉,胡穆,帮我写个字呗?”余木走过来,看着喝茶闻香的胡穆,笑了一下。
“写什么?”胡穆站起来,把袖子拉上,他毛笔字还行。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余木笑了下,这几个字用做纹身确实已经没什么新意了,他说出来不过就是想开个玩笑。
“那还不如写,天道不公,白云苍狗”胡穆也笑了一下,他挺喜欢这种玩笑的。
“啥意思?”余木懵了,这就是胡穆喜欢的原因,总是能看到一脸蒙逼的鱼木。
“就是拿纸笔来的意思”胡穆笑了笑“把我笔墨纸砚呈上来!”
“瞧把你能的”说完,余木就把胡穆的文房四宝拿了过来。
“瞧好了”胡穆一笑,拿起笔,笔走龙蛇,八个力道遒劲的字就写好了。
“可以啊”余木知道胡穆会写书法,也见过,只是不知道他比之前写的还要漂亮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一个哭花了妆的姑娘走了进来。
“我要纹身!”姑娘强忍着哭泣说出来,然后眼泪又止不住的流。
姑娘长发披肩,面容无需粉黛也精致无比,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别哭别哭”余木上去帮姑娘擦掉眼泪“怎么了,怎么了”
胡穆没有理会余木这个动机不纯的询问,也没有理会哭着要纹身的姑娘,默默把宣纸收好,把刚刚写的字卷起来,然后把文房四宝端到一旁。
过了一会。
“要纹什么?”余木轻轻捏着姑娘的脸
“红豆”姑娘红着眼睛说,轻轻抽噎,但是没有眼泪落下了。
“啊?”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胡穆轻轻背着诗“姑娘看起来年龄不大,纹身解了一时的愁,刻下来永久的因果,还是算了吧”
“我,我成年了”那个姑娘拿出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照片上面的女孩清秀漂亮,没人想过她会为了什么而哭成这样。
“你还是考虑清楚吧”胡穆继续说。
“是啊,纹个红豆多不好看,不如纹朵樱花……”
“胡闹”胡穆瞪了一样余木,余木吐吐舌头不说话。
“姑娘,我说真的”胡穆走近些,发现这个姑娘确实美得让他心动。
然后他别过头“别纹身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那个姑娘渐渐停止了抽噎,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胡穆。
她嘴唇动了动,记忆里头的影像便和面前这个书生气质的雅痞重合在了一起,然后,她的眼睛便又模糊了。
她从后面一把抱住了胡穆,把脸埋在了胡穆的背上。
“姑娘,万万不可!”胡穆刚刚想推开她,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了姑娘的轻轻颤抖,他举起的手便又放了下来。
余木看到这样,识趣的跑开了。
良久,背后已经完全被泪水打湿了,姑娘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哭了很久,姑娘终于停了下来,看着一动不动的胡穆,紧张的放开手“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到我。。算了,反正就是对不起……”
“我帮你纹”胡穆突然说了一句“纹在背上吧,你知我知”
胡穆也不敢转身,他怕他一转身就要反悔了。
他和余木都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姑娘破了规矩,他确实只纹仙鹤,可不代表他其他的不会。
轻轻把姑娘衣服解开,趴在床上,胡穆拿起圆珠笔开始打稿。
一个点,一朵花,一颗红豆,少女完美的肌肤上面画着美妙绝伦的画。
他开始纹了。
纹到了天黑,纹到姑娘因为太累而睡着。
他纹了数个小时,眼睛盯着凝脂般的背,手上的笔勾勒着最漂亮的曲线。
然后,他为熟睡的姑娘盖上一件衣服,坐在那,找余木要了根烟。
“你要抽烟?”
“有何不可”
第一次点上烟,他被呛了一口。
“为什么为她纹身?还纹背上”余木也点了一根,和他站在远离姑娘的地方。
“就当是我手贱了”他又吸了一口,这次好些了“除了她和我,知道这个纹身的,只有得到她的人吧”
“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君子不可乘人之危”胡穆笑了几下,他想到了曾经手边的一位姑娘“世间安的两全法”
然后,他笑的不行“不负如来不负卿”
余木知道那件事情,轻轻拍拍他的背,他说那可能是最后一个了吧。
然后,沉默无语。
第二天,姑娘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一转身看报纸的胡穆。
“早,早上了?”姑娘不相信的问。
“早上了”胡穆把报纸合上“一百谢谢”
姑娘楞了一下,然后有些无语的拿了一张给他。
“慢走不送”他再次翻开报纸,继续关注他的国家大事。
姑娘出了门,他看见姑娘出门便回了家。
一连一周没有出门。
余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挂了。
他在书桌前写了不计其数的字。
他看着天空画了只鹤,双目看云,羽翼如风,轻烟环绕。
然后,他喝了点茶,洗了个澡,在没接订单的情况下去了店里。
碰巧遇到了余木。
余木问他怎么了?
他说“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你就是喜欢那姑娘”余木轻轻笑着,对于他来说,那里有什么真爱,那天不想混了,找个婆娘过一辈子就是真爱了。
“可能我喜欢的就是那姑娘的皮囊吧”胡穆把头发梳到背后“确实漂亮,不是吗?”
“确实”余木搂住胡穆“那你喜欢咋不追呢?”
“你疯了,莫要再说胡话”胡穆笑笑把余木推开了。
“说不定那姑娘喜欢你呢?”
“莫要说笑,莫须有的事情怎可以杜撰”胡穆笑了几下。
“那人家姑娘怎么在门前等你”
“哪里!”胡穆猛的一抬头,空无一人。
“还说不在乎”
“去!我是担心她找我算账”胡穆笑了几下,抬头时候,看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