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博琰皱起眉头,没有回头看,却是喝问:“谁?”
“回三殿下,乃是重要之人。”门外的人犹豫这一顿,斟酌着字句回答。
谢博琰这才放开江不允,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才回头望向依旧在墙角还没反应过来的江不允,看着江不允傻傻愣愣的样子,觉得极其可爱,便轻笑一声,语气轻佻:“怎么,还沉浸在本王的吻之中吗?”
江不允又羞又恼,正要回击,谢博琰却推开房门,恢复了沉稳的语气:“药,以后好好吃,本王有要事在身,日后再来看望。”
江不允看着谢博琰走出去,侧头叮嘱着侍卫要看好江不允,无奈地撇撇嘴,却满嘴都是方才那个吻的感觉和味道。
谢博琰出了苑,才问跟着出来的心腹:“怎么?是谁?”
“回三殿下,是青伊姑娘。”
“青伊?她怎么了?”说起青伊,谢博琰慢下脚步,有点愧疚又带点不耐烦地问,“本王不是说过若有时间便去看她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青伊的感觉竟复杂至此。身旁的人斟酌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提醒:“三殿下,青伊姑娘生病,已经多日了。”
谢博琰这才想起来,便跟着下人朝厢房的方向走去,那些下人即便是收了点儿青伊的银子,但在谢博琰浑身都带着寒气的身边,依旧是唯唯诺诺地紧张着,直到有个大胆一点儿的,斗胆开口说:“三殿下,青伊姑娘的药一直很少,而且不见成效,这几日,青伊姑娘的病愈发地严重了。”
“哦?”谢博琰挑起眉,“本王知道了,现在病况如何了?”
见谢博琰顺着意思回应下来,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回三殿下,咳嗽发热,甚是虚弱,这是淋雨后着了风导致的。”
谢博琰侧头疑惑地问:“淋雨?何时?她不懂得避么?”
看着说到了重点,下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回三殿下,大约是四五日之前,那日下了很大的雨,青伊姑娘不知为何,是第二天早上晕倒在牡丹园的树下,被路过的公公发现的。”
谢博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那日,该是他去荒山救江不允那日,也是青伊约他树下相见的那日,自己,怎么就忘了呢?谢博琰没在问下去,紧紧地抿着嘴唇。
谢博琰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这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翻涌着突如其来的浩荡的自责和歉意,浩荡到他自己都没发现,竟然连一点担心和爱意都没有。
若他这时能发现,可能日后,便不会再惹风雨,再挽狂澜,使故事中的每个人都逃不开,挣不脱,卷入一场无人可解的悲剧之中。
谢博琰‘吱呀’一声推开门,瞬间便起了尘土,纷扬着扑倒谢博琰脸上,谢博琰忙伸手捂住口鼻,皱起眉头咳嗽几声。
青伊便是在这样的厢房内,昏暗潮湿,堆放着杂草和木柴,还有很多爬来爬去的虫子,青伊在角落里不知用什么木头简单搭着的床上躺着,看到谢博琰走进来,本黯淡的眼眸瞬间有了光彩,拿双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
谢博琰急忙走上前来扶住青伊。
“三殿下,您终于来了。”青伊气息微弱。
谢博琰没有回应,而是拿手抚上青伊的额头,感受到烫人的温度,回头命人去太医院叫来医师,取来药。
“三殿下。”青伊摆摆手,“青伊的病不劳烦三殿下再挂心了,三殿下能抽空来赴青伊的约,青伊已经心满意足了。”
就像过去的很多年一样,青伊一如既往地用尽全力去迎合去理解去体谅谢博琰,也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温和贤惠。
可有些事,已经变了。
谢博琰语气诚恳:“不,是本王的疏忽,本王当日有事未能赴约,也未料到你竟果真在雨中等了一夜。”
“等您,是青伊心甘情愿的。”青伊费劲地张嘴,“三殿下贵为皇子,事务繁忙,青伊不敢妄求三殿下单单挂念着青伊一人。”
青伊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满是酸涩,谢博琰那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清楚得很,楚闻天说要帮自己试探,自己也,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仍有不甘仍有侥幸罢了。
谢博琰没有说话,像是知道谢博琰在想什么似的,青伊握住谢博琰的手,继续说:“三殿下,您万不可自责愧疚,自与三殿下初遇那日起,青伊所做的一些都是自愿的。”
谢博琰看着青伊虽是苍白带着浓厚的病态,却依旧素雅清丽的面庞,免不了想起初遇青伊那日。
那时自己不过是途经西湖游玩,却被八弟谢离飞起哄着去弹琴,正为难时,他遇到了青伊,犹抱琵琶半遮面,琴声悦耳,是谢博琰听过最好听的琵琶曲儿。
青伊替自己解了围,而又不求金银,提起了谢博琰的兴趣。再然后,便是二人一同游玩,相谈甚欢,在西湖边上,那个还稚嫩着的少年试探地问,你可否愿意,随本王入宫去?女孩儿娇羞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再后来的时间便过的很快了,青伊被安排到谢离飞身边当自己的眼线,不能时常相见,而且凶多吉少。
但青伊未曾有一句怨言。
谢博琰忆起这些,愧疚感更加深重,他没有资格也不敢也不忍去辜负这样一个女孩儿,即使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真的爱过这个女孩儿。
生性冷血的谢博琰,还是软下心来,像是承诺青伊,又像是对自己说:“你放心,日后本王定将娶你过门。”
其实江不允答应自己那天晚上,谢博琰想过,自己要迎娶江不允当自己唯一的三夫人,而青伊本为奴婢,品级本就不够,只能当自己的小妾。自己身为皇子,父皇定会赐自己其他的妻妾,自己只要选几个没什么威胁的,家世雄厚的,或者机灵点儿的,便能不用操心枕边的这些人,安心争夺皇位。
作为皇子的谢博琰这样想,嘉熙这样想,青伊也这样想,所有的人都这样想。
但江不允,却偏偏不属于有着这种思想的这个世界。江不允她,不这样想。
青伊听谢博琰这样说,才安下心来,重重地点点头,以自己的八殿下侍女的身份,能在谢博琰身边有个名分,已是奢求,怎敢再进一步?
谢博琰命人将青伊送到好一点儿的屋子里去,叮嘱着让太医院的医师每日前去问诊。青伊很快就好了起来,回到了谢离飞身边。
再说谢离飞,本就无心皇位,又鲜有政事能落到自己头上处理,本想着好好顺着成将军的线索去进一步探寻,却是丝毫头绪都没有。谢离飞终于闲不住了,趁江不允门口的侍卫不注意,从房顶上跳进去。
“吓死我了,你怎么来了?”江不允正趴在门缝上观察外面的动静,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东西落地的声音,警觉地回头一看,见是谢离飞。
谢离飞也被眼前的江不允吓了一跳,疑惑地挠挠头:“咦?你不应该是重病在床,整日躺着休息养伤吗?”
“不不不。”江不允生气地看着门外的两个人影,“那是谢博琰骗你们的,我就知道谢博琰肯定让人说了些什么让你们不能进来看我。”
“你没事儿就好,管三哥他打什么算盘。”谢离飞将江不允拉到桌旁坐下,“你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不允正要张嘴,却发现此事根本无从说起,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不说了,总之就是我一点伤害都没有受到,那人也没有任何对皇室的恶意就对了。”
谢离飞当是江不允瞒着自己什么,但还是没问,江不允既然不说,那就定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诶,你怎么样了?这些天可曾寻成将军了?”江不允喝一口茶,岔开话题问谢离飞。
谢离飞长叹一声:“唉,快别说了,成将军远在边疆,当初跟着母妃的那些人,包括我所能找到的与这二人有关的侍女侍卫什么的,全部都要么死要么消失,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江不允却皱着眉头认真听,很快抓住了重点:“你是说,全部?”
“是啊。”谢离飞又叹了一口气,“你说气不气嘛。”
江不允思索半响:“不应该呀,怎么会全部都找不到呢,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诡异吗?”
“诡异?”谢离飞没想到江不允会这样问自己,顿时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忙伸手抱住自己,“大姐,我胆小,你可别吓我。”
“不,这件事儿蹊跷的很,像是,像是故意有人这样做而已。”江不允说的很肯定。
“你是说……”谢离飞也歪着头顺着江不允的思路,“你是说,有人将这些知情的人杀死,或者给点钱打发他们隐姓埋名消失了?”
江不允看着谢离飞的眼睛点点头。
谢离飞只感觉一片寒意从心底渗上来,接着浑身蔓延:“这……这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啊。”
江不允耸耸肩:“我来这儿十几年,见过很多小说没写的东西,不都照样发生了?小说能写出的只是故事情节,人心险恶狠毒阴暗,各种勾结动荡,岂是文字能描写出来的?”
谢离飞深呼吸几次,才稳了心神:“是啊,未曾亲身经历过的人,怎能懂这身在局中的滋味。所以,我们接下来,该怎样做?”
江不允拿手敲着桌沿,伴随着很有节奏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局,是死局,没人搅这趟浑水,局是不会动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
“对,等。等有人出来,搅活这死局。”
“可若是,等不到呢?”
“会等到的。”江不允坚定地侧头看向谢离飞,“这件事儿是个大事,是直接关系到日后南辰第一未解之谜的大事,总归会有人站出来的,你只要多带点心,多听点消息,这局,就一定会活的。”
只是江不允没有想到,他们没有等多久,这局,很快便活了,却是很意外也很突然的活了,江不允只知道那些存在史书中的历史,这些历史中小的枝叶,她也和每个人一样,并没有预见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