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许想要杀人的,不是电脑,而是通过电脑而来的某种东西。
曾经有段时间流行过这样的网络语,类似于“顺着网线爬过来掐死你”,听上去只是键盘侠虚张声势的嘲讽,不过,人不能顺着网线爬过来,别的东西,却能。
难道是某种新型病毒?可从未听说网络病毒能够杀人,且遭遇意外的三人并没有任何共同点,触发“它”动手的诱因又是什么?
世界上有恒河沙数般的词语,想象力在此毫无作用。
直到看完三篇存储于硬盘中的报道,整个房间依旧寂然无声,唯有蜡烛燃烧时不断跃动的火光,将人与电脑重重黑影投射到对面墙上,如怪物般放大扭曲。
远远看去,如同等待猎物的魔鬼,伺机而动。
尹星渊觉得自己只是发了会儿呆,时间流逝却异常迅速,待他回过神时,笔记本电脑已经开始发出电量过低的提示音,屏幕也渐渐暗了下去。
什么都没有来。
果然只要断网,那个东西就无法行动,它依托网络而存在,可惜当今世界,谁也离不开网络。
哪怕呼吁着人类回归大自然、恢复传统文化的学者,最终也还是因使用电脑而倒在了无形的对手前不是吗?
他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因低电量而自动关机的笔记本,然后起身恢复事务所供电,打开小张出车祸前刚刚使用过的台式。
当然,这台电脑的网线也早就被拔去,尹星渊却在桌面上发现了某个新创建的文件。
文件名叫“chaser”,后缀是个他从未见过的文件类型,从属性上看,安装时间正好是张助理随手找了楚言的U盘装资料的那个点。
这是……楚言U盘里预存的、会自动安装的某种东西?
彼时在尹星渊发现并拔下U盘前,小张应该根本没注意到有东西在自动安装,或者注意了却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赶出去买菜。
但,chaser?
这个文件名相当奇怪,并不是尹星渊想象中与易铃有关的资料。或者也许,这个单词对于那位神秘女网友易铃来说,其实有着某种外人不明白的、隐秘却又息息相关的联系。
如果他知道了其中奥秘,也就能明白为什么出事的是那三个人,以及张助理。
尹星渊将鼠标移到这个奇妙文件上,隐约感觉自己正在触及问题的本质,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脑袋有些晕眩,奇妙的困意不知不觉中排山倒海、席卷而来。
这种感觉,似曾相似。
看,“它”还是来了。
眼角余光望向那台本已扔在一边的笔记本电脑,之前因电池电量耗尽而彻底陷入黑暗的屏幕下方却有个蓝色指示灯正荧荧亮起。
是无线网络开启中的指示灯。
果然,尹星渊早就觉得满格电池不可能这么快就被耗尽,显然那只是想让他放松警惕的保护色。而对于那个东西来说,仅仅切断家中的网,是没有用的。
如今市面上所有笔记本电脑都有内置网卡,虽然他切断了家里的路由器,但这个世纪人类所行过的每段空气中,都穿梭着无数运营商的电磁波,只要捕捉到信号破译密码,到处都能连上免费无线。
单纯的电脑病毒是不会有智慧的。
可面对尹星渊的试探,对方上钩了。
无论他的对手究竟是什么形态,至少那个东西,会思考。
那么这次,它又想用什么方法来解决掉他呢?
尹星渊想站起来去拿过那台手提抠掉它的电池以绝后患,可一阵晕眩后他发现,思维中的自己已经迈步,真正的肉体却根本未能起身。
四肢百骸于悄无声息中变得酸软无力,他动不了,连眼皮都开始变得沉重。
发生了什么?不,那是什么味道?好像是从厨房那边飘过来的——沼气?沼气的电子阀门自动打开了?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控制,看来“它”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强。
那么,冲向张助理那辆所谓意外失控的电车,已经可以确定,绝不是意外。
还是百密一疏。
自己确实试探到了它,但此刻,却无法再来一个张助理拯救自己,他甚至无法离开这个座位。
更讽刺的是,为了安全起见,这房中所有的门和窗都是尹星渊亲手严严实实关上的,也因此,他知道自己关得多仔细,绝对没有一阵风吹来就吹开的可能。
除非来一场太乌市根本不会出现的龙卷飓风。
空气中沼气的味道越来越浓,终于到了让人呼吸困难的地步。
尹星渊瘫软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幸亏刚才恢复事务所供电时吹熄了那些蜡烛,否则此刻他根本不用慢吞吞等失去意识,就已经变成爆炸中四散的人渣。
真·人渣。
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人类是真的很脆弱,总会以这样那样离奇的原因和方式死去,他们的感情也那么荒诞又炽热,尹星渊始终不能理解,他想他真的不能理解。
闭上眼之前,尹星渊却嘴角上扬,扯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他目光投向虚无之间,用口型无声地对空气说:但是小张,我觉得我是不会死的。
不会。
终于,安静的事务所中传来“扑通”一声,面带微笑的尹星渊身子一歪,重重倒在地上。而空气中,沼气的浓度还在加剧。
在他昏迷后,笔记本电脑上的无线网络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仿佛有两只看不见的手在争夺这台电脑的控制权。
到最后,笔记本发出一声诡异的尖锐长鸣,彻底陷入黑暗。
***
没有人知道昏迷者在黑暗中会看到什么,也许他们并无知觉,只是真正地陷入永黯。
也许他们会进入某个诡异的、无法称之为梦境的梦境,令现代医学也束手无策。
除非你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
这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只有“身受”,才能“感同”。
尹星渊在茫然中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曲张了几下手指,只感觉自己的右臂略有点麻,摸上去不是很有感觉,但应该没有坏死,还能自如活动。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青年呆愣地望着眼前的大门,有些回忆不起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又为什么来到这里。是要敲门吗?为什么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催促他,敲门吧,敲门就对了。
四周很安静,一眼望去,只有巨大的花园和眼前这幢建筑,更远处仿佛也有些高楼大厦,可却不闻一丝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门还在那里,巍然伫立。
他最终听从内心的声音,疑惑地敲下去,手指接触到大门,却并没有落到实物上该有的响声,那扇门像融化了的水面一样荡起涟漪,荡出几串绿色字符,复杂地在眼前变幻。
很快,有道机械的女声凭空响起来:“验证通过,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然后尹星渊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扇门凭空消失,无数数字符号解散又重组,变成另一番模样。
有个女人从数字的乱流中探出头来,她看上去二十多岁,青春逼人,目光却又沉静安稳,如看过太多世事变化,早已宠辱不惊。
她上下打量了尹星渊几眼,意外地开口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不是一向只喜欢那边的世界吗?”
尹星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嘴里不由自主地吐出两个字:“妈……妈?”不对,他怎么会有妈妈?他不是父母早逝,所以在孤儿院长大的吗?
然而心底深处又有个声音在不断叫嚣,提醒这就是他的母亲,而且这里就是他的家。尽管他既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家。
他这是……死了?
这是天堂?
不,不对,虽然这分明就是他的母亲,他却总觉得自己并没有死。说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死了?在此处醒来之前,他究竟在做什么?
相比尹星渊的震撼,那女人对他的出现却毫不惊讶,也没有特别高兴,只是十分随意地叮嘱:“既然回来了,那就待一阵子吧。那边的躯体太脆弱,不好好修补就不能用了。”
身体?脆弱?修补?这又是什么意思?
身体又不是机器,为什么需要修补?要怎么修补?尹星渊满脑袋疑惑,脚下却下意识地走进这个“家”,仿佛身体比灵魂要熟悉这个地方,嘴里也莫名地冒出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语:“有东西逃出去了,它在害人。”
沙发上,应该是他父亲的男人正坐在那里看报,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不是我们这边的过错,那些试探者自己搞出来一个小麻烦,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我们这边?我们这边又是哪边?试探者又是什么称呼,听上去好奇妙。
直到这时,一直处于放空状态的尹星渊仿佛终于找回了些许记忆,脱口而出:“不对,我是不是死了。”
话音刚落,正在倒茶的女人和放下报纸的男人全都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某种难以名状的笑意,异口同声地说:“孩子,你怎么可能会死呢?你是永生不死的存在啊。”
随着这句话在耳边响起,尹星渊眼前的整个世界忽然开始剧烈摇晃,目光所及的一切仿佛都变成罩在损坏屏幕里的一段影像,因为机械故障,而开始化作绿色的花屏。
建筑与人像都开始如星星般片片剥落,变成在空中不断纷飞的绿色雪花,不,那不是雪花,而是无数坠落的绿色数字,满世界的0和1。
摇晃,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