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有鬼？
楚言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有再看尹星渊，而是望着那支蜡烛，屈指轻轻敲击桌面，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何烨还活着，等下你就过去告诉他易铃已经移情别恋，让他死心。之后你也别再调查有关易铃的一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这是建立在何烨还没死的预设立场上。不过以‘它’的行事风格，像你这样的幸运者应该不多。所以如果何烨已死，我会给你另外设计剧本，你——”
“等等等等，我说，楚言同志，你妈妈是不是没教过你什么叫礼貌？”
尹星渊有些无语——得在什么奇葩的环境里长大，才能养成这么自说自话的个性啊。
这男人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好好说话”以及“商量”这几个字要怎么写？真是白瞎了一张好脸，不说话的时候至少能骗到无数小姑娘，一开口看全给吓到西伯利亚去。
他甚至怀疑，楚言之所以还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都是别人看在他长得好这份上，不然早挖个坑把人埋了。
不过即使被尹星渊如此抢话，楚言竟也完全不生气。
岂止是不生气，夸张点说，这人身上简直根本没有七情六欲，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刻板得如同机器人。还是型号陈旧不懂分析人类心情那款。
机器人楚先生抬起眼皮望了尹星渊一眼，毫无情绪起伏地回答：“我母亲只教过我，有人要作死，不用拦着。”
……行吧，表情不生气，说出来的话倒像刀子。
尹星渊咬咬牙，突然想到这人之前是不是还嘲笑自己中二来着？枉穿着一身白衣天使似的白大褂，结果切开来是个黑的，牙尖嘴利！
不过论嘴炮，侦探绝不认输。
“怎么，你想拦？”他作势上下打量着楚言的身量……好吧，高是比他高点。
但光高有什么用。
“你拿什么拦，就凭这瘦伶伶的小胳膊？”他边说边去捏楚言手臂，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有肌肉，鬼使神差地，尹星渊手贱去戳了一下。
戳完之后他才想起楚言的战斗力，顿时在心里打呼糟糕：又被这外表迷惑了，该死。
还好楚言并没有打算崩断尹星渊那不争气的手指，实际上他半点反应都没有，任由对方戳。
但在环境如此阴暗压抑且只有两人独处的房间内，没有反应本身就让气氛变得非常尴尬。尴尬到连摇晃的烛火都成了尹星渊研究的目标。
嗯，这根蜡烛做得不错，又长又直，蜡质细腻，火焰明亮，上面刻着两个“喜”字……等下！喜字？我靠这群人为什么要拿根结婚用的喜烛在这里烧？
尹星渊更尴尬了。
直到门外响起某种翅膀扑棱的声音，守在外头的厉志也开始敲门，尹星渊才借口开门打破了这份尴尬。他扒着门往外瞧，尽量不去看那根蜡烛。
以至于厉志进门时觉得尹星渊这人十分奇怪，还留神看了两眼。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男人，他连忙走到楚言面前，放下了手中捧着的一只鸽子。
是的，鸽子。
上个世纪人类喜爱的武侠题材小说中经常会出现的，脚上绑着信那种。
但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活的，毕竟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新时代，哪怕电影电视剧拍摄都全部使用特效合成，哪还会有人专门去养这个。
怎么说，更加像某种邪恶教派了。
而状似邪恶教派首领的楚言则面不改色地拿下鸽子脚上那个小小的纸卷，展开阅读。
纸条很小，应该不能承载太多信息，但楚言只看了一眼，脸上居然露出些许疑惑神色——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情绪表达障碍，大约只是懒得理会尹星渊。
“楚先生？”比起抓尹星渊时的胸有成竹，此时的厉志看上去非常忐忑。
只听楚言似自言自语般低声呢喃了句“他居然也还活着。”却不说“他”指的是谁，只径直站起来望向尹星渊的方向，扔出一个字：“走。”
又来了。楚言式独断专行。
尹星渊觉得自己跟这个白大褂虽然还没相处几分钟，但已经开始了解对方的行为模式。比如说不听人话，又比如说自说自话。
当然比起他人，侦探更了解自己。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
比如说尹星渊很清楚自己平常不会轻易跟人走，正因如此，所以他现在正在反思，为什么今天一天时间内居然连续跟着陌生人走了两次。
对，在楚言扔下那个“走”字后，他真的跟着楚言走了。
以至于落到现在这番境地。
“骑自行车带人违法。”尹大侦探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努力地抬起自己那两条长腿不让它们摩擦到地面，双手则按着楚言的肩膀，在喝了好一会儿风接受了几个行人的注目礼后，他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
而楚言以标准的姿势匀速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说：“如果你会骑自行车的话，我就不用违法。”
……不会骑自行车怎么了！
与其说什么会不会骑自行车，不如问问都二十二世纪了为什么还要选择这种落后原始的出行方式吧。
哪怕乘不起空行飞车，是机车不拉风还是汽车不拉风？再不济还有地铁啊，起码准时是吧。而且为什么要挑选这么又远又绕几乎没有人迹的小路，他们究竟是在躲什么东西。
楚言究竟在躲什么东西。
鬼的话，骑自行车有个毛线用？
尹星渊边在心里胡思乱想边分出一只手来掏出手机，但还没等他按亮屏幕，前面的楚言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喝止：“不要看了，你的手机时间不准。”
这句话真的十分微妙。既突兀又微妙。
毕竟这年头，能有几个人拿出手机只是为了看时间，怎么着都要接着玩一会儿上上网什么的吧。这个楚言就算再古板，也不可能不明白这种常识。
尹星渊顿时心中一咯噔，隐约觉得仿佛接近到了些许线索。
也许，楚言这句话的重点并不是“时间不准”，而是前面的“不要看”。否则以普通人的用语习惯，大部分都应该顺口说“不用看了”而不是“不要看”。
他随即联想到在那个昏暗密室里，曾被无端打开的手机定位，以及后台摄像头莫名的使用痕迹。是谁打开了他的手机定位，又是谁在偷偷使用他的摄像头？
想到这里，原本要打开联网开关的尹星渊反手把手机塞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我都没发现手机上时间不对，看来回去要调试下。”
而在他眼角的余光里，恰好可以看到，手机上隐约有某个光点正在闪烁。
***
他们最终到达的地方，是尹星渊卷入此次事件的起源，某位网恋宅男的住址。
这群冒充警察的家伙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把何烨的行踪查了个底朝天，尹星渊这个侦探颇有点要被抢生意了的危机感。
这个胖子的家正如尹星渊曾经猜测过的那样：经济状况不穷不富，地段不好不坏，房子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是极其普通庸常的一个宅男之家。
而何烨作为一个“我朋友不多”的典型死宅，来开门时满脸疑惑，还小声嘀咕着自己并没有叫外卖，快递也早就拆完了，水电费都有按时交，应该不会有人敲他门才对。
难道天上掉下个二次元美少女？
不不，哪里还有美少女比他的玲玲更讨喜欢呢，哎，也不知道他的玲玲究竟出了什么事，那个侦探社靠不靠谱，给了那么多钱，万一还是找不到就——“吱嘎。”
开门有惊喜。
说曹操曹操到。
何烨看到尹星渊先是一愣继而眼前一亮，欣喜地喊道：“是你？是不是查到玲玲在哪里了，她有没有事，有没有想我？”连串问题问完他才注意到尹星渊身后还有个陌生男子，顿时有点尴尬地摸头，掩饰刚才那点失态：“这位是？”
尹星渊只作不见，立刻奉上一个特别真诚特别能忽悠人的大大微笑，随口胡编：“哦，这是我的助手，楚言，你叫他小楚就是了。”
对不起了小张，暂时让你失业几分钟。
咦，或者多一个助手也不错？
何烨本来就没见过世面，当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忙殷勤地让他们进屋：“哦，哦。进来坐进来坐，是不是有玲玲的消息了？那还真是快，我之前还担心来着，那个侦探小哥，我说玲玲她究竟——”
他搓着手，满脸急切和担忧，又透出单纯的兴奋期待，就是个普通的、不小心坠入了爱河的小伙子。
让人实在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然而幻想终究只是空中泡沫，即便不被人戳碎，自己也终究会消逝，不如及早止损。
“易铃已经跟别人结婚了。”尹星渊并没有进去，就站在门边，收起脸上笑容，神色严肃中带着一点怜悯的意味：“我查出来，她现在正在国外跟新婚丈夫度蜜月。对不起何先生，我想她可能只是跟你玩玩。”
“这，这，这不可能！”何烨如同遭了当头一棒，当场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想解释：“玲玲，玲玲她是这么单纯的女孩子，什、什么玩玩，哪有这种事，我们明明是——”
看着何烨近乎歇斯底里的表情，尹星渊心中叹息，却不敢露出分毫，仍旧无情地跟他分析：“好的，‘跟你玩玩’这句话只是我不负责任胡说，易铃她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
“不过，从你们的聊天记录来看，你们并没有在交往，易铃也没有对你表达过好感。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对她的感情只是一厢情愿，那么，她找到了自己爱的人，结婚，去度蜜月，是非常正常的事，不是吗。”
宅男脸色晦暗眼神躲闪，还在不停地摇头拒绝：“不，不会的，玲玲她肯定喜欢我的，她什么都愿意问我，对我说的话都深信不疑。她肯定喜欢我……”
在听到“对我说的话都深信不疑”这一句时，尹星渊忽然想到了易铃对何烨所问出的最后一个问题，聊天记录到那一句都没了，他不知道何烨最后到底有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又是怎么回答那个问题的。
易铃……算了，这个等解决何烨再问楚言。
“这次我联系上她以后，她有一句话想要我转告你。”
“是什么？”何烨紧张地逼近尹星渊。
尹星渊不动声色往后退去，却差点踩到楚言的脚，整个人趔趄了一下，神秘形象顿时大打折扣，好在此刻客户显然也管不上这些东西了，只管直直地瞪着他。
“她说她现在很幸福，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但请不要去打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