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小别(一)
回到永和宫,一切如常,我对着晴朗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的心有余悸似乎被那个真实的有些可爱的八阿带走了。无论如何,我又一次死里逃生,不知是要责怪命运的捉弄,还是要感谢它的眷顾……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身,先是去德妃处辞行,德妃一如往常的淡淡神情,只是也十分关心若溪公主,嘱咐我定要悉心照顾。
秋月、铃儿一干人一直送我到宫门口,我笑着道:“只是暂时去照顾公主,又不是不再见了,看你们依依惜别的模样。”她们听了也连连道是,又叮嘱我一番才恋恋不舍地与我道别。
一出永和宫便看见朱红色宫墙前立着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暗红色的衣衫在风中微微飘扬。此刻见到胤祥,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暗暗心虚,不知他是否对昨日的事情一无所知。
胤祥那双如水的眼眸在见到我的那一瞬间顿时明亮起来,那其中蕴含的深深柔情好似要将我融化,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胤祥,我这才放心下来,冲他莞尔一笑,缓缓走了过去。许是还记着中秋那日的种种,心中有些害羞,一到他面前便低下头去。
耳畔传来胤祥那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声音,浅吟低唱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被他那炽热的眼神盯的脸颊发烫,抿嘴嘴别过头去,不敢瞧他。
“每次见你都觉得你较从前更美了,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呢?”胤祥轻叹一口气,揶揄道。
我抬起眼眸,佯装怒气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正型!哪有人一天胜似一天漂亮的?那还不成妖精了?更何况我还一天天变老呢。”
闻言轮到胤祥笑了起来,无比宠溺地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道:“你个小丫头,像小大人似的,你才多大,就想着变老了?”我这才想起来,在胤祥眼中,我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啊,不由得羞赧的一笑。
胤祥拉起我的手,浅浅一笑道:“再说,就算要老,那也是我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老。”胤祥那温和的声音有些空灵地飘荡在耳边,好似并不真实。
我直视着胤祥的眼,那如水般的温润中诉说着的是不容质疑的坚定。是的,没错,就是这个举世无双的男子,对我认真地承诺,要同我一起变老,此生有他相伴,夫复何求?
胤祥松开我的手,我摊开手心,却见上面静静躺着一条银质链子,本身并没什么特别,只是坠了一颗如拇指尖大小的珍珠,饱满浑圆,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细腻的光泽。
我心中不解,抬起头望着胤祥,只见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道,“这枚珍珠是我额娘的,现在送给你了,你就收着吧。”
我望着这枚洁白纯净的珍珠,心中知道它一定非同寻常,更何况是胤祥已逝的额娘留下来的,只是胤祥说的如此轻松,看似无心,实则有意。或许,他是故意轻描淡写些,好让自己不去徒增感伤吧。
我紧紧握住那枚珍珠,冲着胤祥认认真真地点头,“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稍稍的停顿后,又仿佛不由自主般嚅嚅道,“等到有一天,再送给我们要送给的人……”
胤祥怕是没听清吧,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笑了笑道:“年龄不大,心思还不小,快走吧,别让太后等急了。”言罢已转身便大步向前走去了。
我立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追了上去,“唉,怎么还要见太后啊?不是去照顾若溪吗?”
“若溪住在太后宫里,你去照顾她,你说用不用先去给太后请安啊?”
“哎呀你去帮我打个招呼就好了嘛,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去呢?我觉得很慎的慌呀!”、
“你觉得什么?”
“就是害怕啊”
“反正不行,这种事怎么能免呢?真没规矩……”
……
……
与胤祥一路吵吵闹闹,终是来到了宁寿宫,整个宫殿建造有着浓浓的满族风情,倒是很适合年老的太后居住。
虽是有胤祥陪着,我此刻心中还是略有忐忑的,不知为何,每每见到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有些惧怕——这也难怪,毕竟他们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统治者嘛。
说真的,这位皇太后的长相还是十分富态的,此刻的她居高临下,半眯着眼睛,丝毫看不出年轻时的风采——或许,年轻时也并非芳华绝代的吧。我只是听宫人说太后不是当今皇上亲母,而她自己又未有子嗣,想必曾经即便贵为皇后,也并不得顺治帝喜爱吧。如此说来,也是个无福之人;但是而今又可以以皇太后之身份稳坐后宫,与康熙帝母慈子孝,不知道,这又算不算是有福呢?
我行至太后面前,恭敬地向她叩首行礼,一旁的胤祥倒是并不拘泥于那么些的规矩,只听他语气欢快地道:“胤祥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笑口常开,寿比南山。”
那位已是满面褶皱的老妇听了胤祥俏皮的话,极欣慰的笑着,连连让胤祥起身。而后又看到了一旁跪着的我,问道:“祥儿,这就是你说的,与若溪志趣相投的丫头?”
胤祥似有些骄傲地说:“回皇祖母,正是。此女不旦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而且同若溪甚是投缘。若溪病重,多半是感伤自己即将孤身远行,而今叫她的好姐妹来陪伴,也能使若溪多些愉悦,病也就好的快些。”
皇太后听闻胤祥如此夸赞我,也很是高兴,便叫我起身。我谨慎地缓缓站起,抬起头望向这位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女性。
忽然间,太后原本慈祥的眼露出一瞬的错愕,我见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却是平静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我不明所以,竟然忘了低头避讳,只直直地观察着太后的神情。
片刻,太后终是恢复如常,开口问道:“你叫什么?”此时的声音全然没有了刚才与胤祥谈笑时的那种和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威严和冰冷。
我恭敬地低眉道:“奴婢程佳诺兰。”
“程佳,程……”太后似自言自语一般,又好似在尽力回忆这什么,半晌才回过神对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好生伺候若溪公主。”
我得了命令连忙跪安,退步间瞄到胤祥那略微担忧的双眼,也顾不得与他眼神交汇互传讯息了,屏着气匆匆退下了。
出了门便被内侍带到了若溪房中,此时的若溪依然昏睡着,旁边只有上次所见的那个丫鬟伺候。我轻声走上去问道:“姑娘,公主怎么样了?”
见是我来了,那丫鬟拉我到一旁,也是极力压低了声音道:“昨晚上喝了药就睡了,现在还没醒呢。御医说这病急不得,得慢慢调理,不过现在没有大碍了。”
我点点头,又听她道:“以后叫我婧瑶便是了。你,叫诺兰,对吧?”
我冲她一笑,算是回应;听她说话有条有理,不急不缓,又见她皮肤细嫩,指如削葱,再加上她的名字——婧瑶。婧,才品也;瑶,美玉也,其家人为她取这样美好的名字,喻意贞洁、光明,蕴含着对女儿的祝愿和期望。这样的女子,不像是普通粗鄙的奴婢,倒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感觉。顿时心中对她既好奇又喜欢。
我望了望仍在熟睡的若溪,许是身子难受吧,她额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不时地蹙动着两叶细眉。我见她一时半刻也不会醒来,而婧瑶似乎已经守了一宿,便对婧瑶道:“你也累了,既然我来了,你且去休息一下吧,公主若是醒了我即刻就差人去叫你。”
婧瑶仍是不放心地看了看若溪,终是被我能安人心的笑容打动,便又叮嘱了一番就回房休息去了。
我坐在若溪身侧,用沾湿的手巾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她鼻息沉重,似睡梦中身负千斤的重物,偶尔还喃喃几句,但我却听不真切。
这温暖的室内只余我二人,分外安静,我才有空静下心来,不由得想起了这两日的种种。
昨日惊魂未定,并没细想,其实,有许多事还是颇为蹊跷的:太子就算恃宠而骄、专横荒淫,不过好歹是一朝皇子,再不济也应该不会在皇宫中公然做出凌辱女子的事情,这种做法,不但龌龊至极而且风险极大。若说上一次他欺辱诺兰,那时还在宫外,而且似乎无人知晓;那么这一次,未免就有些说不通了……
突然间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或许,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