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冰释
我哭着，叫着，声嘶力竭地哀求着，可回应我的，只有一件件被剥落的衣服，和一步步逼近的绝望。
突然间门外似乎传来了一阵嘈杂，紧接着“砰”的一声有人踹门而入。太子闻声慌忙站起来转身望去，我则赶紧坐起身，捡起满地零落的衣裙，尽量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八弟，你来做什么？”
八弟？我抬起婆娑的泪眼，向着门口望去——那门前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八阿哥。
此刻的他，不知缘何满面通红，再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那双原本深陷的眼睛此刻灼烧一般瞪得浑圆，直直地盯着太子。
要知道，这样目含怒意的直视太子，是何等的大不敬。而太子似乎是被这发狂了似的眼神吓住了，声音竟有些颤抖，只是依旧竭力维持着太子的威严，呵斥道：“未经通传，八阿哥怎敢擅闯太子寝宫？”
八阿哥原本怒视着太子的眼，一瞬间地掠过墙角的我，继而又凌厉地盯着太子，一字一句地道：“臣弟有事禀报太子，十万火急。”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太子语气明显不悦。
“事关重大，不可让旁人偷听。来人啊，将这个宫女带回她自己宫中，免得妨碍我和太子讲话。”言罢，也不理会太子是否应允，挥手便叫进了两个小太监。
这两个太监一进屋便径直冲我走来，我赶忙将裹在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被两人架着就向外面走去了。
出了太子的毓庆宫，二人才将我放下，我便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匆匆地走着。半晌我才发觉这条路并非去往永和宫，心中一紧，猛地停了下来，问道：“这条路不是去永和宫的，你们要带我去哪？”
前面的那个小太监转了头，很是礼貌地对我道：“八阿哥嘱咐说，恐姑娘就这样回去会叫德妃娘娘担心，让奴才们先带姑娘去储秀宫换件衣裳，压压惊。”
自八阿哥破门而入至唤人将我带出，前前后后并未交代奴才们一句，那么便只可能是在闯入太子寝宫前就叮嘱过了。这么说来——八阿哥是有备而来，特意前去救我的。只是，为什么要救我？他曾经不是还害过我吗？我却怎么也想不清楚了。
储秀宫乃八阿哥生母良妃所居之处，因而方便我出入。两个小太监带我从偏门进去，来到一间小房，刚一进门便有两个宫娥帮我褪下残破的衣裙，换上新的；又给我斟了一杯茶，倒是不言不语地，便退出去了。
我刚坐下准备喝口茶，平复一下心情，小屋的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八阿哥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
我就这么举着茶杯，看着面前的八阿哥，与我第一次所见完全不同，此时此刻在他那双让人琢磨不透的眼中，我分明看到了急切与担忧。他就这样迎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笔直地立着，隐隐可见他立体的脸廓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怎的，我心中突然一阵柔软，好似有一个声音在说：真好看呀……
良久，我终于回过神，望着他那双正不安地打量着我的眸子，认认真真地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八阿哥的眼中突然闪过一瞬间的怅惘，可旋即便又恢复如常，甚至没了刚才的担忧，只是冷冷地说：“上次迫于形势，害了你；这次救你，就当是我欠你的，还你。”
“既然明知是害我，为何还要那样做？”一想到是他的一句话杀死了两个无辜的人，更让我被迫长留宫中，我便怒从中来，激动地大声质问。
“我说过了，迫于无奈，其中原委不必与你细说。不过，若是当日我不‘害你’，今日你早已是太子的福晋，轮不到我去救你了。”八阿哥的声音波澜不惊，但有着悦耳的磁性；他说的轻描淡写，却令我闻罢胆战心惊——是啊，若不是当日他的一句话，我现在岂不是只能任由那太子欺凌……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知道这一问或许是触了不能碰的禁忌的，但还是想弄个究竟，尽量隐晦些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太子掳走了的？”
果然，八阿哥转头，眼风凌厉地扫过我的面庞，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这些与你无关。”
虽然没有得到答复，我依然觉得答案很是明朗——偶然被人碰到又传到八阿哥那，这种几率太小了，也不会反应如此迅速；八阿哥派人盯着我，这种可能也不大，毕竟选秀一事过后，我并不能再作什么筹码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八阿哥的人一直在监视太子，因而才会如此清楚太子的一举一动，八阿哥也才会来的这么及时……
我起身走到八阿哥面前，用我此生最为恭敬的态度，屈膝跪地，向他行叩拜大礼。
心中满是对八阿哥深深的感激——擅闯太子寝宫，言语顶撞，如今的他已明里暗里向太子宣战，今日这般举动是多么容易成为他人的把柄；而他冒如此风险，只是为了去救一个一面之缘的宫女。或许他不清楚，但他救的，确确实实是我的性命，因我是万万不会背负着如此屈辱苟活于世的。
我抬头再次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庞，这个我万分感激的人，此刻正淡淡地望向远方，好似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举手之劳，无须感恩，更无需报答。而我此时并不知道，这个人，我注定一生都无以为报。
见我就那么直直地跪着，八阿哥终于是道了句快起来吧。我却仍是跪着，郑重其事地道：“八阿哥还要帮诺兰一个忙。今日之事，为了诺兰名节，万万不可向旁人提起。”
或许从没有人用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和他说话吧，八阿哥有些不习惯，不过随即就道：“这是自然，难道这种事是可以到处乱说的吗？”
说是为我名节，可心中想的却是胤祥，无论如何是不想胤祥知道的……
听八阿哥这样说，我才起身，冲他感激的一笑。原以为他会感受到我的友善，最起码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我的笑令人安心吧，谁想他竟忽地怔住了片刻，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惊讶，继而目光又极不自在地闪烁了几下，终是恢复了平静，匆匆道：“快走吧，我送你回永和宫。”
在我看来，八阿哥永远是沉着镇定，处变不惊的，从他的眼中，你只能看到他想让你知道的，却从来不能看到他内心真实的感受。可刚刚的那一瞬，他霎时的不知所措，霎时的若有所思却被我尽收眼底，虽然不知是何原因，我还是微微的震惊，震惊之余又心中暗自欣然一笑——这样有着真真切切喜怒哀乐的八阿哥，不是更像一个生气勃勃的青年吗？
我随着八阿哥，一路不语地回到了永和宫。眼见着就要到门口了，八阿哥停了下来，像是略微犹豫了一番，只是开口时依旧是一贯的条理分明，语气坚定，道：“我救得了你一次，但并非次次都能救你。今后你自己多加小心，如无大事，就呆在这永和宫不要出来了。”
我俏皮地抬起头，故作为难地说：“这可不行！”
八阿哥闻言急了起来，“怎么不行？你怎么不知好歹？”
我却是对着他展开一个极灿烂的笑容，歪着头对他道：“因为从明天起我就要去宁寿宫照顾若溪公主了，所以就算要呆，也是呆在宁寿宫不出来。”
面前的八阿哥听了我的话，先是须臾的一怔，紧接着恍然大悟般，对我露出了一个质朴的笑容——那么的发自内心，那么的真情流露，傻傻地有些可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闻中那个精于心计、深不可测的八阿哥露出笑容，如此简单真诚的笑容。我望着他，惟愿时间能在此时静止，惟愿他一生都这么单纯、快乐。
我冲他淡然一笑，再次道了声谢谢，便轻快地向着永和宫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