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晚饭吃的太好了还是白天睡太饱了的关系,总之,在默默数了上千只羊后,祝天韵非常确定自己是失眠了。
“伤口疼?”地上的谌师弈问。
“吵醒你了?”祝天韵很不好意思。
“没有。”
祝天韵默默“哦”了一声,心中叹一声这姑娘不愧为话题终结者,这么言简意赅的回答,根本无法正常交流啊!腹诽着,他突然想到一点——谌师弈应该是一直在担心他的伤口的吧,所以才会一开口就问他是不是伤口疼?
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的心情大好,大概没有什么比一无所有的时候得知有个萍水相逢人发自内心的关心自己更让人开心了。自己乐了半晌,他开始没话说找话说,“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黑暗中一片沉默,正在祝天韵后悔自己是不是为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时,谌师弈开口道:“以前不是。”
又是这么言简意赅,多说几个字会死么?祝天韵泪流满面,第一次觉得原来聊天也是一门技术活。
“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住在这深山里,都不会害怕吗?你听外面,山鸟走兽的叫声听着怪瘆人的。”
“山鸟走兽有什么可怕的?”
深吸一口气,祝天韵正在纠结这句话要怎么接下去时,“我这儿很安全,追杀你的那些人找不到这里的,就算找到也进不来,所以你可以放心养伤。。”
祝天韵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你当我瞎呀?要是连刀伤箭伤和摔伤擦伤都分别不出来,你不怕被我给治死啊?”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但祝天韵能够想象得出,说这话时谌师弈一定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于是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直担惊受怕的心情好像一下得到了缓解。
“说真的,我刚看见你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摔下山崖大难不死,还被个美丽的山间女子捡回去,这不该是戏里胡编乱造的吗?再接着我看见那么大只黑虎温顺地靠在你身边,我几乎怀疑你并非人类。说真的,我到现在也没打消这样的念头。你没说过自己多大,但怎么着也不会超过二八吧,可你和普通的小姑娘一点也不一样,倒像是活了上百年的妖精似的,也不会吃惊,也不会害怕。”他自顾自说着,也不管谌师弈在没在听。
“看来你戏看的并不多,首先妖是妖,精是精,这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其次上百年的妖要化不成人形难度比较大,一般戏里说的妖都是上千年道行的。”
祝天韵哽了一下,弱弱道:“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那说个重点的,放心吧,我不是妖,妖能点石成金不差钱的,我要是妖就不用把你随身带的匕首当了换钱买烤鸡了。”说着她叹了口气,“可惜你摔下山的时候外袍给挂破的太厉害,已经换不了钱了。”听起来,这件事情让她觉得非常遗憾。
“……”祝天韵顿时对“无言以对”这个成语有了身临其境的认识。
转眼时间过去了十日,祝天韵终于能够在谌师弈的搀扶下地了。就和那只一直住在井底的青蛙一样,这半月来他一直只能卧床养伤,目光所及只有这间简陋的卧室,今日才得见卧室外的世界。
与卧室相接的是一间巨大的书斋,里面书架一排排,架上书密密排列着,简直比他府中的藏书还要多,且大多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些书你不会都看过了吧?”见谌师弈摇摇头,祝天韵长舒了口气,然而下一秒谌师弈道:“最里面那个书架上的还没看。”
吐出来的气瞬间又倒吸了回去,呛得他好一阵咳,好容易才顺过气来,“你果然是什么东西修炼成精的吧?千年虎妖?”
“我要是老虎成精,留着你不吃,是为了过冬储备粮食么?”
祝天韵神色泰然,不过短短半月竟已习惯了这种每日不挨她衬两句反觉不正常的相处模式,所以说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随手抽过一本书翻了翻,他忍不住“啧”了一声,“隐居在山里,又读这么多奇怪的书,你的偶像是商山四皓么?”
“我没有想当隐士,也并不想和任何达官贵人扯上关系,住在这里也好,读书也好,只是因为我现在喜欢这些,若哪天我不喜欢了,就再搬去别的地方。”
经过十多天的朝夕相对,祝天韵对于她的特立独行早已不惊讶了,闻言也只点了点头,“哦对,你说过你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的。”
谌师弈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因他这句话想到了什么,竟不自觉地出了神。
相处的这些天,祝天韵一直觉得她身上有故事,但她几乎闭口不谈自己的过去,当然因为他也不提及自己的任何事,这一点上两人倒是非常的默契。不过萍水相逢,终将各奔东西,何必去打探别人的私事呢。
“我是不是该庆幸你不喜欢原来住的地方了呢?”默默看了她一会儿,祝天韵笑笑,“你要是不搬来这里,我应该已做了这山中的无名白骨。”
谌师弈却似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点点头,喃喃道:“对,我不喜欢那里了……”
事到如今,一向以聪慧机敏自居的信王殿下已经非常确定,发生在谌师弈身上的那个故事,大概不太好。
目光扫到他了然的神情,谌师弈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微有些别扭的别过脸去。于是祝天韵贴心的随口转移话题,“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这种毫无学术根据,完全禁不起推敲的话,明显就是世人编出来自欺欺人的好么,年纪轻轻一小伙子,能不能不要这么迷信?”
被哽了一记的祝天韵嘴角抽搐了两下,好吧,他怎么就忘了这小丫头片子根本不需要安慰呢?唉,这年头,想要当个善良的好人,真是不容易啊。
“走吧,我扶你去绕两圈,稍微走一走,有助于恢复。”
他应了一声,随她出门,门合上的一瞬间,他似乎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但只惊鸿一瞥并未看清,所以祝天韵很快便把这个小插曲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谌师弈的搀扶下,他缓慢地走着,突然目光扫到一座小小的坟茔,他心中小小的“咯噔”一下,悄悄打量谌师弈的神情,见她没什么表情,这才小心问道:“那是?”
“是个和你一样摔下山崖被猫猫叼回来的人。不过,她没有你命大,我没能救活她。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孩儿,真是可惜了。”
祝天韵突然变了神色,搭在她肩上的手也不自觉收紧,“她……她叫什么?”
“她说她叫温菡。”听她说出这个名字,祝天韵的眼神顷刻间黯淡下去,手也骤然失了力气,幸得谌师弈及时拉住他才避免他还未长好的骨头再次摔折的悲剧。
“你认识她。”她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祝天韵苦笑一声,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是苦涩的,“是一位故人。没有想到,竟然……”
目光平平落在那个简陋的墓碑上,她问:“要上柱香吗?”
“她走的痛苦吗?”
“很平静。”
“那就……那就好,”祝天韵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临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有,但那时候她已经不太清醒了。不过说的虽是胡话,但她到死都担心着你。”
祝天韵微怔,“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我?”
“我当然知道,”谌师弈有意顿了顿,才道,“因为她说的是‘一定要保护好天韵!’”
祝天韵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等,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
谌师弈摇摇头:“不,我不能确定,所以我带你来看看她的墓,现在我确定了。”
“我想……走近去看看。”祝天韵默了许久,低声道。
谌师弈点点头,扶他过去。
祝天韵艰难地坐在地上,吃力地举起还无法自如伸展的手臂去触摸墓碑上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三个月前,温菡和他告假说来这里寻亲,他自然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若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就该坚决不同意。其实,这样的结局并不意外,如果不是出了事,温菡不会三个月没有任何音讯传回王府。他只是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罢了。所以自欺欺人的接下来这里查案的任务,私心里其实是找寻温菡的下落。虽然差点身死,不过总算能不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这深山老林里,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直到准备起身时才突然发现谌师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复杂,那眼神看得他浑身的寒毛刷拉一下全起立了,“干嘛这样看我?”
谌师弈一脸认真,“你不会想要殉情吧?”
祝天韵汗了汗,“你一个常年住在山里的丫头,从哪看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啊,这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呃,不是,”祝天韵当然不能说千古名篇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殉情这个词用在我身上是乱七八糟。”
谌师弈闻言一皱眉,鄙视地看向他,“你始乱终弃?”
祝天韵张了张嘴,忍住想扶额的冲动,“我和她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那这么说,是她一厢情愿的喜欢你咯?那她好可怜,深爱至死的人却不爱她。”
此时此刻祝天韵的内心基本上是崩溃的,“为什么你一定要往这方面想,就不能相信我和她真的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呢?”
谌师弈摸了摸下巴,眼神飘乎:“唔,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祝天韵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