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的时间久了,祝天韵越发觉得谌师弈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着实不太好。
比如——
“不对,不对,我走错了,重来!”
“祝公子应该不是打算悔棋吧?”
看一眼她面上“和蔼可亲”的神情,再瞄一眼她手中微微颤抖的金针,祝天韵默默吞一口口水,“不会,当然不会,我怎么会悔棋呢?”
下一秒他立刻瞧见高冷的谌姑娘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那么,承让!再加一两银子,现在你一共欠我一百五十二两!”
再比如——
“为什么不吃青菜?”
“小爷我打小就不爱吃素。”
“我这儿没有剩饭的规矩,都给我吃了!”
“小爷我本就是市井混混,从来不讲规矩!”
“哦,是吗?”谌师弈微一挑眉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了剑。
看着脖子上突然出现的剑,祝天韵受到了巨大惊吓,“诶诶诶,你干嘛?”
“不干嘛,就随手切换到市井无赖的相处模式而已。”谌师弈板着冰块脸,淡淡道,“吃青菜还是抹脖子,自己选一个吧?”
总之,由于信王殿下养尊处优惯了,时常会出现比较欠揍的行为,如上的情景也就理所当然成了日常一般的存在。
要说本来祝天韵身为堂堂一个王爷,然而作为一个出身并不怎么高,一早便知道自己与皇位无缘的王爷,他从小就掌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真谛。
而且在看穿了谌师弈“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后,倒也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并不那么难以接受了。于是,自认为自尊心很强的信王殿下,在日积月累的打击中,愣是把颗玻璃心磨成了金刚钻。
日子在插科打诨的日常中一天天翻过,转眼祝天韵在这里也住了两月有余。虽说跌打损伤一百八十天,但不可能真养那么久,况且谌师弈着实医术高明,两个月时间足以令他重新恢复为一个能够生活自理的正常人了。
伤既然好了,祝天韵自然没理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何况,以他的身份,失踪这么久,不知道外头闹出多大动静来了。所以,这日傍晚吃完饭,他开始收拾行装。
谌师弈全程一直坐在一旁的高凳上翘着脚看着,突然问,“什么时候走?”
“明日动身。”答完,他眼珠一转,嘻皮笑脸地凑过来问,“怎么?舍不得我了?”
谌师弈神色淡定地往后让了让,冷冷回道:“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喂猫猫!”
门外的黑虎听见自己的名字,于是拱开虚掩地窗户探进毛绒绒的大脑袋来,好奇地张望。
祝天韵嘴角抽了抽,“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认真?”
“你第一天认识我?”谌师弈晃了晃脚,突然很愉悦似的拍了拍黑虎的脑袋,“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紧张?”
相处这么久,祝天韵依然不太明白这古怪丫头的笑点,只得无奈道,“好吧,我的错。”
而谌师弈的回答是挑眉一笑道:“当然。”
次日,祝天韵背上其实并没什么东西的行囊。看谌师弈也站起来,一副要送的模样,虽然心里很开心,面上却还强自端着道:“不用送了。”
谌师弈白了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送啊,但是我不送,你根本出不去好么?”说完,墨发一甩先一步走出门,“跟好了。”
祝天韵不明所以,不过显然已经习惯了相处方式,于是依言跟上。走了大约百余步,他心中涌起些不舍,不由地停下脚步回头想再看一眼住了这么久的地方,然而,身后一片水汽氤氲,郁郁葱葱,哪里有他住了这么久的房屋的影子。
“这……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阵法吧?”祝天韵感到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么,我这儿很安全,外人是进不来的。”
这种说法,鬼才会想到是你布了阵好么?祝天韵咬牙腹诽。
“好了,你沿着那条山路一直往前走,大概走一个时辰就能上官道了。”
“哦,那我走了。”祝天韵说着,心里却有点失落。好歹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这丫头却一点不舍的情绪都没有,要不要这么冷淡啊。
“诶,等等!”谌师弈刚一开口,他立刻开心地转过身,无比期待。
只见谌师弈抬手将一物抛过来,他本能地抬手接住,“信王殿下慢走。”
祝天韵低头一看,才发现手中握着的可不就是他以为滚下山时丢失了的信王令牌么。可怜的信王殿下登时傻了眼,半晌才缓过神来,“你……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谌师弈撇了撇嘴,“很奇怪吗?不知道你的身份就敢收留你,你真当我心大呀?”
“……”祝天韵刹那间以为自己失忆了,好一会儿才无力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啊,是吗?我不记得了。”
这回答还能再敷衍一点吗?祝天韵忍住扶额的冲动,那边谌师弈对他挥了挥手,“那信王殿下慢走,恕不远送了哈。”
无力地收了令牌,心很累的祝天韵再次上路,但没走出两步,身后再次传来谌师弈的声音,“啊,还有——”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吧?祝天韵心中暗搓搓窃喜,再次无比期待地转过身,对上谌师弈灿烂的笑脸,“忘了提醒你,你一共欠我两百一十三两八钱,记得还钱。”
不生气!杀人犯法!祝天韵咬牙切齿地提醒自己,并努力挤出一个实在不太好看的笑,“放心,我堂堂一个王爷,不会赖账的。”
“那就好。”谌师弈突然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同时麻溜儿的将一物塞进了他的包袱里,一本正经道,“对了,我昨晚闲极无聊替你卜了一卦,前路并不一帆风顺。总之,姑苏这地界不太平,你自个儿多长点心,这次是你命大,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谌师弈觉得自己难得非常认真的给了忠告,于是放心的回去了。然而,习惯了她毒舌的祝天韵却没有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考虑到自己孤身一人,而且敌暗我明,的确不安全,于是他第一时间去了江宁织造府。
他这淡定的亮明身份不要紧,却把织造府上下一干人等吓得够呛,江宁织造许凡忙忙地滚出来接驾。
虽然祝天韵态度明确的表示一切从简,不要声张,但织造大人半点不敢怠慢。立刻调集人手紧赶慢赶地收拾出行宫不说,晚上更是大摆筵席为他接风。祝天韵抵挡不过一众官员的殷勤劝酒,于是多喝了两杯,然而酒量不佳,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去趟文县。毕竟自己这次来就是为了调查文县的贪墨案,并且也是在文县他遭遇到了那场誓要置他于死地的伏击。对方一定是以为他查出了什么,虽然他并没有。
其实在朝中时,他对文县的凶险便有所耳闻,不过了解不深,只知道这弹丸之地令皇兄一直很头疼,短短三年,五任知县一个接一个死在任上,虽然死因各不相同,但也实在令人生疑。
后来朝廷连着派了好几任知县去文县上任,然而彼时文县的恶名已经传遍庙堂了,当官虽好,可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于是皇命难为之下,这帮家伙想出了一招——称病不去。
好容易前阵子科考完,得了个贫家出身的二愣子,一腔热血拍着胸脯表示要整顿文县。把皇兄感动的不行,破例赐了个知县御赐令牌,并亲自送出宫门去。
结果,这才去了不到一个月,文县上了折子说,知县府衙不幸发生了火灾,新知县葬身火海了。
想也知道这里面绝对有名堂,皇上得知后雷霆大怒。这分明是天高皇帝远,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基于此,身为信王的他怎能不为皇兄分忧?
于是,他做了个让自己后悔不迭的决定——那时,刚好温菡向他告了假回江宁探亲,想着文县离江宁很近,他便写了封信给温菡,让她探完亲回来时,顺便去文县打探打探。
谁想就是这样随便的一句话,却让他永远失去了温菡。
思及此,他双手有些发抖,不只是温菡,还有这次随他一起去文县的景元、景轩以及数名侍卫……文县,文县,他咬牙切齿将这个名字恨恨念了两边,暗暗下定决心,此番定要将这文县查个底朝天。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冷静下来,查当然要查,但文县的厉害他已经领教过。吃一堑长一智,在王府侍卫到来之前,他当然不会在贸然前去,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江宁与文县相隔这么近,文县虽然封闭但又不是完全与世隔绝,说不定能够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作为一个说好听了叫雷厉风行,说不好听了叫说风就是雨的男子,既然想到这点,当然要立刻去做!
于是,祝天韵一骨碌爬起来,换了身非常朴素的衣服,不由分说叫上两名负责照顾他起居的家仆,就这么信步溜达着出去了。
他这前脚一出门,后脚立刻便有人报到了织造大人那边。织造大人急得跳脚,好容易这信王殿下平安归来,要是在他这地界儿有什么三长两短,别说头顶上这乌纱,搁乌纱的这玩意儿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啊!
思前想后,织造大人觉得不能由着信王这般胡闹,于是,许凡许大人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