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不见了慕司楠,白落衣也没觉着奇怪,以自己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去管慕司楠呢?
虽然还是觉着心里空了一块,可白落衣也轻松了许多。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他们不该见面。
最好……以后也不要见面,就这样各自安好。
不过白落衣显然是低估了慕司楠的毅力,这男人倔强起来简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
次日,白落衣登台唱戏时再度在那个多日无人的位置瞧见了面无表情的慕司楠。
白落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却又瞬间展平,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地移开视线。
自那日以后,一切似乎恢复了常态。
慕司楠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白落衣也就安安分分地做自个儿的戏子,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就是互相装作不认识,却又莫名的气氛暧昧。
对白落衣来说,慕司楠又日日来听戏其实也没什么,原本就习惯了,前段日子慕司楠不来她反倒不舒服。
可以这么想,左右都是给竹韵轩添钱的,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谁会嫌弃钱多呢??
于是乎,白落衣心安理得地不再反感,只是天真的白落衣万万没想到慕司楠不仅仅来听戏。
是夜,白落衣到底是个名角儿,房间里也点着热炉子,烘得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不见寒意。
只是白落衣正站在桌前瞧着眼前的男人暗暗磨牙,说他不要脸这还真不要脸了??
来听戏就听了,开门做生意的总不会拒绝客人,但是您老大晚上的不回家,又跑我这儿来是想做什么??
“慕先生,您该回去了。”白落衣摆出了自个儿名旦的谱儿,仿若高岭之花,清清冷冷地。
可惜慕司楠却偏生喜欢白落衣这幅清冷模样,虽然他知道这小姑娘只是故意装出来的,实际上温柔的不像话。
故此也就肆无忌惮起来,反正白落衣就是个纸老虎,瞧着凶而已。
慕司楠抬掌拉开椅子极为优雅地落座,稍稍勾起了唇角,一派悠闲之态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嗯?回哪儿去?”
白落衣气得翻白眼,大抵是气得狠了,怒极反笑道:“自然是回幕府,这儿是我的房间。”
第二句话白落衣还特意咬重字眼加重了语气,试图提醒慕司楠这里可是她的地盘。
慕司楠也差点被白落衣给逗笑了,白落衣现在这幅恶狠狠地小模样,怎么瞧怎么可爱。
就……好像是占山为王的山贼,指着他说:“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白落衣丝毫不知自个儿此时在慕司楠心中的形象已经上升到了土匪头子的地步,瞧慕司楠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便觉着自个儿好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在慕司楠面前失了方寸,顿时心里更堵得慌。
本就是骄傲又爱面子的人,想到自个儿丢了面子还不是慕司楠的对手,白落衣这心里便不舒服。
有些人就是喜欢钻牛角尖,例如白落衣。
一开始还没怎么生气,但现在心里都不舒服了,自然是异常不高兴,连带着那装成高岭之花的冷淡表情都沉了下来,阴沉着脸似乎是在说我很不高兴。
瞧着白落衣似乎真被自个儿给惹急了,慕司楠这才正了正脸色,一改之前冷淡模样,抿了抿唇略带无奈地摊了摊手:“老爷子家法处置了我之后命我在祠堂跪上七天,我是偷跑出来的。”
白落衣微楞,将信将疑眸子带着疑惑地瞧慕司楠,那眼神就好像是在询问这人此言真假一般。
这幕府的老爷子还真是够狠,白落衣在心底暗自咂舌,慕司楠可是那老爷子的亲生孙子,打了个半死不说,那满身的伤痕白落衣瞧着都觉着触目惊心,没想到居然还要罚跪祠堂整整七天!
所以如果按照慕司楠说的,这家伙偷着跑了出来岂不是会更加激怒家里那位老祖宗吗???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白落衣沧桑地发现这个男人居然在跟自己装可怜。
不行,不能心软!
白落衣思考了半晌,方才收敛了那副阴沉脸色,极为恳切地开口劝慰道:“只有七天而已,说不定慕先生现在回去给您家老爷子认个错儿就成了,哪家的老人不心疼自个儿子孙?倒是我这儿还不如您家的祠堂,您留这儿也是委屈了自个儿,倒不如早些回去,您看是不是在这个理儿?”
说完之后白落衣还点了点头,旁边也没有其他人,他大抵是想要自个儿附和附和刚才的话。
嗯,说得真好,有理有据还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就不信你还能厚着脸皮非要住这儿!
然而白落衣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慕司楠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打发走的??一听这话立刻不干了。
慕司楠仍然是之前的表情对白落衣的话无动于衷,一双眸子紧盯着白落衣,随即道:“老爷子可没有那么好糊弄,你以为认个错儿他就不罚了?咱们老爷子怪得很,认了错只会罚得更厉害。”
白落衣无言以对,感情幕府的老爷子也是个思想神奇的家伙,一般来讲孩子认了错不就行了吗?
这认了错还罚得更狠,慕司楠真的不是在骗她吗?
白落衣狐疑地打量了几眼慕司楠,瞧其神色自然也不像是在撒谎。
白落衣动摇了,难道说幕府的老爷子真这么严厉??
不过……也有可能啊,毕竟瞧孙子就能瞧得见爷爷了。
看慕司楠这无法无天的模样,幕府的老爷子脾气古怪也不是不可信。
白落衣无奈地收回了视线,垂眸瞧着自个儿衣袖,叹息着低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偷跑出来?过了这七日不就罚完了吗?你这么一跑,岂不是白挨了打?身上的伤也都白受了。”
这不是白遭了罪吗?说不定这一次回去被罚得更狠,白落衣一寻思都替慕司楠不值。
这男人非要跑出来做什么?
就七天都忍不了?
白落衣也疑惑,这男人不像是那么没耐性的啊。
慕司楠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般地摇着头感慨道:“这不是听说梁家那位不老实出来兴风作浪,我担心某个小姑娘玩不过那种心机颇深的女人,匆匆忙忙地连夜翻墙逃出府来瞧瞧小姑娘受没受欺负,谁知道这出来一瞧,那小姑娘倒是好得很,可怜了我如今要被人赶出门去,唉——”
话到末尾,慕司楠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再加上那语气仿佛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闻言,白落衣一时哽住,随即又是哭笑不得,这男人分明是在指桑骂槐的说她不懂知恩图报了?
但白落衣也没想到,慕司楠跑出来竟然只是因为听说梁莹过来找自己麻烦,这么说来慕司楠是特意过来给自己解围的??
不过来的也有点晚了,那日慕司楠来的时候梁莹都已经离开许久。
若真是梁莹想要对自个儿做什么,怕是慕司楠就算是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
但……那又如何?这份心倒是白落衣从未想到的,她甚至不敢想慕司楠居然会因为梁莹来找茬儿特意过来一趟。
更何况慕司楠可还在受罚呢,如今却因为自个儿的事儿特意逃了出来,说不愧疚自是不可能的。
白落衣感动之余多多少少也有些自责,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拿眼儿斜睨着慕司楠道:“那可真是谢谢慕先生了,不过梁小姐倒是还没把我怎么着,否则慕先生过来也只能瞧得见白某的尸体了。”
虽然白落衣因此而高兴甚至是感动,但是尚存的理智告诉白落衣,她已经越来越危险了。
慕司楠对她越好,就证明他们两个之间愈发的纠缠不清。
这可不妙啊,白落衣暗自无奈。
他们两个,一个是富家大少,一个是潦倒戏子,原就不该有任何牵扯,所以白落衣必须理智。
一步错,步步错,梁莹找上门让白落衣知道自个儿已经是如履薄冰,而慕司楠的态度又这么奇怪,若说真是对自己上了心,依着幕府的家世就算是强要了自个儿去做个娈妾她也是无力反抗的。
偏偏慕司楠就这么跟她耗着,那边还扯着一个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的美人儿未婚妻。
白落衣纠结的点也在这里,她知道自个儿身份卑微甚至还很尴尬,绝对没法子被任何男人光明正大地娶回家做一个正室的妻子。
可是她又不甘心为人妾室。妾室的日子本来不好过,她又是个‘男人’,连妾都不算,充其量算是个小宠物,跟一条狗一样的存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罢了。
公主的心,宫女的身,说的大抵便是自己了,白落衣在心底自嘲了一句,终究是争不过命。
慕司楠没想到白落衣居然会这么坚持要自己离开,可他方才分明在白落衣眼中瞧见了心疼和不忍,这个女人到底在别扭什么?
旁人就算是想让自个儿留在她房里,也得瞧他慕大少乐不乐意。
现在可倒好,都已经死皮赖脸地想要住下来了,她竟然还如此坚持地把自己拒之门外??
可慕司楠不得不承认,在白落衣说出那一句‘慕先生过来也只能瞧得见白某的尸体了’的时候,心脏狠狠地绞痛了一瞬,甚至他还感到了恐惧,没来由的心里仿佛一刹那空了一大片的感觉。
白落衣说的没错,如果梁莹铁了心的想要杀白落衣的话,自个儿又不能时时刻刻地留在她身边看着,今天梁莹若真存了杀意,自己就算是赶过来瞧见的恐怕也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慕司楠不由自问,白落衣会死吗??
若是白落衣死了……
不!
不行!
白落衣不能死!
慕司楠蓦地抬眼瞧着白落衣,目光有些涣散。眼前这个小姑娘还好好地站在这儿,可慕司楠心里却无端地有一种自责和愧疚感,这真的是没有半分原因的愧疚,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白落衣已经死了。
那种自责而又无力的感觉将他淹没,甚至于连所有的理智都一起被冲散。
“不……不会的……”慕司楠仿佛是无意识的稍稍启唇低声呢喃,声音极小。
尽管声音不大,可白落衣却听的真切,不由皱起了眉头紧盯着有些不大对劲的慕司楠。
慕司楠的眼神很恍惚,甚至说出的话都好像只是本能没有经过思考的样子。
他这是怎么了?
又要玩什么花样??
白落衣心底奇怪,又担心慕司楠出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慕司楠的一举一动,生怕这大少爷又出什么变故来。
白落衣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觉着不大对劲,慕司楠这也不像是装的啊,莫不是发癔症了?
民间常有小孩子发癔症哭闹,可是慕司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忽然间就这样??
终究是按耐不住自个儿的担心,白落衣试探性地缓缓凑了过去,犹豫片刻又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慕司楠的肩头,轻声唤道:“慕先生?慕先生你……”没事吧?
最后三个字还没出来,白落衣只觉着手腕被人抓住,随即便被一股大力给拽了过去。
天旋地转间头便生生地装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内,随即腰间又被一双手臂死死禁锢住动弹不得,耳畔传来了慕司楠低沉的声线:“不会的,落衣,我不会再让你死了。”
如果白落衣是冷静状态下一定会觉得慕司楠这话有问题,什么叫不会再让她死了??
她白落衣活的好好的,可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什么时候就死了??
然而白落衣被慕司楠忽然的动作吓得不轻,甚至都没有听清楚慕司楠到底在自个儿耳边说了什么,僵硬着身子任由慕司楠抱着,完全没搞懂现在的状况。
可白落衣却感觉到了慕司楠抱着自个儿的手臂居然在发抖,就这样僵硬地任由慕司楠抱着,甚至连挣扎都忘记了。
慕司楠紧紧地抱着怀里纤瘦的女子,他在害怕,毫无来由的害怕。
他做的说的都好像只是出自于本能,甚至于连慕司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句‘我不会再让你死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着,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跳动的烛火将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