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心回来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天边被晚霞烧红了大半,别样的绚丽。
“师兄,有你的信,端木似锦的。”我伸手将端木似锦的信封递过去。
这封信或许很重要,端木晋说了必须得交给司徒明心,所以我便一直等在前堂。
司徒明心听到‘端木似锦’这个名字,伸出的手僵硬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封信,嘀嘀咕咕地道:“打个电话就完事儿,还给我写封信做什么……”
这家伙平时最懂什么浪漫的,给那些妹子的情书都能把我埋起来,现在这是害羞了?
还说什么要分开,瞧他们俩互相惦记,怕是这情是没法断的干脆了。
心心相印,多远的距离才能分开两颗依靠在一起的心呢?
司徒明心快速拆开信封,修长的手指捻着信纸,却蓦地瞪大了眼睛眉峰紧蹙,越往下看表情就越是难看,眉头皱紧形成一个‘川’字,紧接着手一松,薄薄的信纸飘落在地。
我低头一看,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最后的落款格外清晰:似锦绝笔。
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由抬头去看司徒明心,他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和阴沉来形容。
司徒明心死死地盯着那掉落在地上的信纸,几乎是咬着牙一般地说道:“端木似锦……她怎么能……怎么能……”
“明心师兄……”我低低地唤了一声,弯身捡起了那张信纸,一字一句地瞧完了那一封绝笔书。
看完之后,有一句话深深地让我震撼:我自私地希望你得到幸福,可我爱你入骨,怎能那样轻易地将你放下?我唯一想得到放弃你的方法,就是让我再也没有追随你的能力。
我早该想到的,也许那天端木似锦来的目的就是想把司徒明心托付给我。
我竟然没有发觉她竟然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那天根本就像是在告别的她,我丝毫没有警觉。
“她真聪明。”司徒明心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笑了笑,那笑意却藏着几分苍凉:“用这种方式来逼我永远记住她吗?她还真是没有那么大方。”
女人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和大方?端木似锦这也算是一种刚烈吧。
手中的信纸赫然被抽走,我抬头却只瞧见司徒明心转身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苍凉与悲伤。
我不由陷入沉默,定定地瞧着司徒明心孤寂的背影,脑袋一片空白。
难怪端木晋的表情会那么奇怪,端木似锦知道轮回之苦消失的唯一办法是什么。
所以,她和雷师兄选择了同一条路,既是成全司徒明心,也是成全了自己的爱与私心。
端木似锦的死讯来的太突然,端木家族特意给了无衣酒馆一张请帖,参加端木似锦葬礼的请帖。
葬礼一般是不会发请帖的,但是那张纯白色的烫金请帖就在信封内,大抵是代表了端木家族对无衣酒馆的不满吧,而且这请帖发了,不去似乎也不大好。
端木似锦出殡的日子在三日后,毕竟都是玄学大家,对丧葬礼数都格外地注意。
那天是个乌云蔽日的阴雨天,却始终不见一滴雨,唯有万里灰蒙蒙的天空不见阳光,沉闷得很。
子盖里有红布,外无油漆,上盖五彩绸缎,之后盖大盖。至始至终我都没再看见端木似锦一眼,一直盖着白布,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我甚至会想白布下的那个人是否只是睡着了?
材头钉是木头的,棺材不能见铁钉子,所以用木头的,桌前摆放着的物品都准备的极全。
司徒明心站在我身侧,端木家的人看我们两个的眼神都不是那么友善,想来若不是我们两个是无衣酒馆的人,而他们又不敢与无衣酒馆作对,都有可能把我和司徒明心弄去陪葬。
司徒明心从开始到葬礼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棺木入土之前神色怔忡了片刻。
我清楚地看见他抬起了手,随即又垂在了身侧。
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化作一抔黄土,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简直无法想象。
我以为司徒明心会一直这样没有波动,至少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当所有人都已经离开的时候,他却还定定地看着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墓碑,久久不语。
“明心师兄,我们该回酒馆了。”我站在他身后轻声提醒,这样瞧着那块墓碑又有什么意义呢?
司徒明心偏头,神色淡漠到没有丝毫情绪地看着我,启唇道:“你说,她会投胎吗?”
“师兄,我们该走了。”我避开了司徒明心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在端木似锦的绝笔书送到无衣酒馆后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也去了一趟地府想知道端木似锦的灵魂可有去地府,但在我翻腾了一整天后,也没有找得到端木似锦。
我这才相信端木似锦是真的决绝到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放弃司徒明心,彻底的消失。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不必再为了司徒明心而痛苦,除非她死,否则绝不会放弃所爱。
所以她不会再有来生,更加不会投胎,而同样的,司徒明心也不会再有轮回之苦了。
万事都有两面性,可我总是在想,如果司徒明心没有选择继续修道而是选择了端木似锦,或许最后的结局不会是这样?至少也会有所不同吧,也许他们会是一对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楚辞姑娘说的没错,就这样看着大小姐的墓碑也没有任何意义。”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偏头瞧着正走过来的端木晋,不由疑惑,他怎么来了?
端木晋朝我微微颔首,他是一个非常有礼优雅的老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礼数。
司徒明心神色微动,又淡淡地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那块墓碑,轻声道:“我只是想多看她一会儿。”
“哼。”端木晋冷笑了一声,含着讥诮地道:“看一会儿什么?看着大小姐的墓碑吗?就算你盯穿了这块墓碑,大小姐也不会再回来了。”
一字一句足够残酷无情,看得出来端木晋是真生气了,而且恨不得杀了司徒明心。
我真佩服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自个儿的礼节,但我也不能看着他就这样撕开司徒明心的伤疤,这件事情最痛苦的大抵也莫过于他了。
“端木前辈,此事也不完全是明心师兄的错,他这样做也是为了端木小姐着想,大家都一样的悲痛,希望您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我也尽量让自己的语言显得不那么尖锐。
端木晋双目微眯,双手交叉置于腹部,声线平淡地道:“是这个理儿,既然大小姐牺牲了自己来成全二位,那老头子我也祝二位百年好合,恩爱白首,子孙满堂。”
我的天,端木似锦看来是把司徒明心对她说的话告诉端木晋了,他算是彻底误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徒明心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踉跄了一步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笑着道:“百年好合,恩爱白首,子孙满堂,这是她让你说的吗?”
“不是。”端木晋否认,随即道:“大小姐她说,她早该知道你根本不喜欢她,从前世就知道,是她一直缠着你没法放下,不过现在她知道有个人能更好地代替她,所以她的存在没有意义了。”
这个傻姑娘,她怕是不知道,对司徒明心而言,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意义。
司徒明心笑出了眼泪,俊美的脸颊泪痕斑驳,神色悲恸到了极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明心师兄是我从未看见过的,那个一向对什么都不上心的男人,也会有如此悲伤的时候。
我缓步走至端木似锦的墓碑前单膝跪地,手指描摹着冰凉粗糙的墓碑,低声道:“你们都误会我和明心师兄了,其实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端木小姐,不是我。他会那么说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师兄说端木小姐该有她自己的人生,不该被前世所困扰,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话只此处,我顿了顿,瞧着那墓碑上刻下的字迹,仿佛刻下了似锦匆匆地一生,眼前不由模糊了几分,哽咽着道:“似锦,你听见了吗?明心师兄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随即,我的身后蓦地响起了一个轻声:“我……爱你……”
那是明心师兄对端木似锦说的最后一句话,玉星子从未对似锦说的,司徒明心也从未对端木似锦说的,如今终归是在她的墓碑前说给了她听。
似锦执着这些年都没能听得到的三个字,恍惚间,我似乎瞧见天边出现一抹虚影。
浅蓝裙袂曳地,弯着眉眼充斥着欣喜,唇角笑意粲然明媚,如同那一日晚霞烧红的半边天。
也许……她还存在于宇宙的某个地方。
也许……她听见了司徒明心对她的表白。
也许……有一日逝去的一切终将再度归来。
而在那之前我们唯有等待着,哪怕耗尽一切耐心地去等待,等一个终会回来的人。
在这之后,司徒明心一夜之间恢复了,就好像端木似锦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晨曦初起,我站在后院瞧着刚开的牡丹,身后响起一个口哨声,随即便是司徒明心的声音:“楚辞?一大清早地,你这是赏花怡情呢?”
我回过神瞧着双手插兜的司徒明心,挑了挑眉:“整天呆在酒馆里,除了看花还能看什么?”
他眉眼间看不出昨日的颓废来,倒是与往常一般无二。
不管是不是装出来的,我都不打算提起那些不好的事情,至少目前来看,也算是雨过天晴了吧。
我仰起脸眯眸瞧着天边的日光,虽然刺眼却也让人舒服得很。
真希望一切都能像这阳光一样啊,所有的阴霾全部散去,不知能否等得到这一天呢。
在端木似锦以自己的性命换取轮回之苦的结束后,我本以为司徒明心会低迷一阵子。
没想到他恢复的也不错,至少没有把自己关在某个地方,或者说受刺激发疯之类的。
然而都没有,他还是那个笑得一脸欠揍的司徒明心,也不只是真的恢复了还是装出来的。
虽然我还是觉得他只是将一切都放在了心底而已,那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想来没人能轻易忘记。
不出所料,司徒明心还是有所改变的。
在那之后,他微信里再不会出现那些莫名其妙的女孩,虽然还是玩世不恭,却不会到处去拈花惹草,圈子干净了不少。
有一次当着我的面,一个女孩子发微信语音哭着问他:“为什么?之前我们不是都很好吗?这太突然了,我不接受!”
但司徒明心却一改之前的怜香惜玉,冷着声音回了一句:“之前是之前,况且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无需你接不接受,大家好聚好散,祝你幸福。”
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司徒明心拒绝女孩子,这个整日里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终于收心了?
这可都是那个人的功劳,可惜她却再也看不见为了她而拒绝别人的司徒明心。
尽管我还是不明白司徒明心为什么不肯接受端木似锦的感情,宁愿这个结果也还是不肯和端木似锦在一起。
当天晚饭前,离开酒馆许久的金凡忽然回来了。
叫上明心师兄和老爹,我们四个难得一起吃了顿晚饭。
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格外温馨,只是可惜我心里牵念的那个人不在这里,真是遗憾。
晚饭后,老爹叫了我陪他下棋。
其实我不愿意和老爹下围棋,因为我每一次都会被杀的片甲不留,惨不忍睹。
不过既然老爹都叫了,我也没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跟他杀了一盘。
瞧着棋盘上为数不多的黑子,我偏开脸不忍直视,低声道:“老爹啊,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跟我这个臭棋篓子下棋?”
老爹轻笑了一声,随即摇着头教训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没点长进,一样的贪心。”
老爹以前就说过,我下棋总是贪,结果顾此失彼被人家给坑的满盘皆输。
从下棋的套路就能瞧得出下棋的人,而我本来贪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没什么办法。
想到端木似锦的结局,虽然司徒明心以后不会再有轮回之苦了,可她却没能逃得开。
也许这也是我的结局,无论怎么做都避不开。
“没办法啊,不知道还能和老爹下几次棋,您担待着点吧。”我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老爹收棋子儿的手一顿,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字儿掉落在了棋盘上。
他抿唇,遂道:“瞎说什么。”
一阵清风吹进来,墙壁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烛泪悄然流下。
我不由再度想到那个名为似锦的女子,昔年的美好,却应了那句繁华如烟,似锦也逝去了。
所谓繁花似锦,却也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过眼云烟。
幸而,到最后他还记着她,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