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宋琪很快又闭上眼睛,并把头转到另一边。
伍金和孟得男对看一眼。然后孟得男说,你好好休息,安心养伤,我们……我们就是来看看。
宋琪默不作声。
时天才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我是策划部新来的实习生,与你同一间学校毕业的,叫时天才,前辈记得我不?
伍金这才知道,时天才还是公司的一只小菜鸟,怪不得会挺身而出,要是稍微资深一点,也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宋琪微微睁开眼睛盯了时天才一眼,再次闭上,没有任何表示。
三个人尴尬地站在那里。
然后时天才说,师姐刚醒,还很虚弱,我看……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伍金便和孟得男退了出去。他们心里明白,宋琪此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因为他们是熟知内情的人,亲眼见证了小三的下场。
到了走廊,伍金对时天才说,那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率先走了出去。孟得男却没跟上来,在走廊里和时天才说了几句什么,伍金也不想关心,只想赶紧离开。
宋琪获得了这样的下场,宋琪的日常行为也非常不讨喜,但这一切,并不能让伍金有丝毫兴灾乐祸的感觉。
走出医院大门是上午十点整。这个点回家也不是,去单位也不是,她愣愣在站在那里。
孟得男在这时跟了出来。他走到伍金身边说,那边有椅子,去那儿坐一会儿吧?
不等伍金回应,他又接着说,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有人帮你理清一下思路。
伍金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哪来的自信?
孟得男好象看穿了她的想法,坦然地说,你不要像刺猬一样,见人就扎一下。我是好心想帮你。
他说,至少你现在面临两个问题,一,短时间内宋琪是不可能搬走的,你打算怎么办?二,你怎么解决我的债务问题?
伍金一听就炸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多少遍,你的债务与我无关!你自己去解决!
孟得男依然态度温和,但是你把罗壁山的欠条弄丢了,因此你就欠了罗壁山的钱,而罗壁山欠我的钱,这是个简单的逻辑对不对?你心里也明白对不对,因此你才让我住进来对不对?
不对!伍金说,我让你住进来是因为你死赖着我,而我,坚决不承认欠了罗壁山的钱,你自己也说过,那欠条不一定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以他现在的破落状况,会把欠条随便往破本子里一夹吗?
你总算开窍了。孟得男竟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无条件地相信你前夫呢!
伍金再次瞪着他。
孟得男说,我说得没错吧,许多这样的女人,即使离婚了也执迷不悟,觉得就是小妖精坏,男人本质是不坏的……
大概慑于伍金眼神的威力,孟得男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而是换了更加平和的语气,他说,我是真心想帮你解决问题,因为你的问题不解决,心情就会不好,你的心情不好,我的日子就不好过。请你相信我的诚意,好不好?
伍金吐一口气,说,那你说,怎么办?
孟得男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来,坐下说。
伍金下意识地甩开他,然后跟着孟得男走向长椅,二人坐下来。
此时有散步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从面前三三两两地经过,随意地打量二人,大概在路人眼里看来,这两个眉头深锁的人是一对为医药费发愁的夫妻,毕竟这样的画面,医院总是太常见。
伍金意识到这点,便又坐开一点,与孟得男隔开一定的距离。
孟得男此时便又笑了,他说,你总是这样对待异性吗?看到有男人靠近,便从短袖想到白胳膊,从白胳膊想到……于是赶紧逃开或者竖起角来,生怕沾染上什么?
伍金讥诮地看他一眼,你还读鲁迅呢?
孟得男也作惊讶状地说,你还知道鲁迅?
伍金放弃了与他互嘲,因为知道不是对手,于是她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孟得男清清嗓子,说,宋琪没有亲属在身边,而她住在咱们家里……
伍金纠正他说,住在我家里。
孟得男说,住在你家里。所以你就是她的临时监护人,这个责任推卸不掉。即使你不去照顾她,但从道义上来说,也不好现在赶她走。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应该趁这个机会去主动修复与她的关系,以及跟那个小伙子搞好关系,要不人家随时撒手走人,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你。
凭什么呀!伍金怒了,我只是房东,不是她亲戚也不是她朋友?我什么时候成了她的监护人了?
好吧!孟得男说,就算从法律上说,你毫无责任,但如果宋琪心生怨气,偏不搬,你拿她怎么办?如果她也像我一样,赖在这里怎么办?不如你主动示好,不要每次见到她都跟乌眼鸡似的,说不定她一感动,就不忍心让你为难了你说是不是?
伍金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脸皮这么厚?宋琪不是那样的人。
很好。孟得男说,原来你对她还有肯定的态度,没有因为她是疑似小三,就全盘否定……
伍金打断他,什么疑似?她就是小三!不然不会有大老婆找上门来,接着被正义群众打成重伤,这可是全套戏码,电视剧都这么演!
孟得男不紧不慢地说,你这人,看上去也是有点文化的,怎么这样武断?看到的和听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警方都没有下结论,你凭什么给人家定罪?再说了,你见过小三是那样的吗?她就没打算为自己辩护,也是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不屑!真正的小三是安吉拉那样的,那样的才值得你看不起……
你什么意思?伍金两眼冒火地盯着他,你是在为她说话吗?
我不能为她说话吗?孟得男手一摊,总不能我住在你家里,就必须为你说话,我只站在真理这边。
你……虽然早就知道不能和这个男人胡搅蛮缠,但总是不由自主被他带沟里的状态,让伍金气炸了却无力还击。
她真是想不通,世上怎么有这样讨厌的男人。
孟得男却继续语重心长,你不能带着情绪想问题,这样很容易令人认为你是一个怨妇。你愿意当怨妇吗?不如洒脱一点,对宋琪态度好一点,适当的去看看她……
孟得男还没说完,伍金已站起来走了。她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听这个男人叨逼叨。不知这个男人有没有结过婚,如果结过,他的妻子该多么的倒霉。
孟得男却在这时在她背后喊,喂,下次出门前,把外套换一换。
伍金猛地站住,回头瞪着他。
孟得男的脸笑得天真无邪,我是说真的,你这上衣质感不错,但是与裤子不太搭……
这天伍金穿了一件浅桔色的小香风外套,是三十五岁那年,伍千金用攒了一年的压岁钱给她买的礼物,花了一千五百块钱。而她不想承认的是,这几乎是她最贵的一件外套,罗壁山斥巨资给小三买别墅,却没有给她买过一件价值超过五百块钱的东西。
来自女儿的温暖是她咬着牙绝不倒下的唯一动力。
当然,孟得男的吐槽也有道理,因为她用来搭配的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小香风外套当然可以配牛仔裤,可惜伍金的这条裤子型不好,有些肥,看上去不精致,不利落。
事实上她一直在打扮上就不太精心,这一点在离婚大战时也成了罗壁山攻击的重点。出于鄙夷,出于自尊,在离婚后她也并不打算改进这一点。
而孟得男是什么人?更加没有资格悍动她的理念,那就是她打扮不能是为了别人,只能是为了自己高兴,而现在,她不高兴。
她骄傲地扭过头去,蹬蹬蹬地走了。
下午在办公室,伍金拟出了一份针对孟得男的入住公约。一,没有特别情况,不得上二楼。二,按时缴纳水电费宽带费物业费及其它杂费,不得拖欠。三,每天使用客厅的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四,不得乱动房子里的任何设施,如果确实要动,需要事先申请。五,由于孟得男做饭的次数远多于其余租客,因此需要额外支付由此产生的水电气费,具体费用每个月具体核算。六,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关于房租。在债务问题没有解决前,暂时同意以欠债抵房租的协定。如在入住期间债务问题得以解决,则需补缴每月房租三千元。
拟完后,伍金叹了口气,因为并不能确定孟得男的债务问题能够解决,真要以房租抵欠债的话,十七万够这个男人住到地老天荒。
她将协议打了两份,往抽屉里一放,然后靠在椅背上愣神,却从对面的书柜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样子,浅桔色外套不仅与牛仔裤不配,与里面配的纯棉高领打底衣也是不配,看上去真像一个菜市场大妈。
她沮丧地转开了脸。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那个叫时天才的男孩。
时天才一开口就说,对不起姐姐,打扰了,您的号码是孟大哥给我的。
即使在心里,伍金也已经没有力气把孟得男掐死一万遍了。孟得男如何得知她的电话号码?自然是上次她被安吉拉锁在办公室,他从伍千金那里得到的,然后就猥琐地存了起来,这个男人,总是善于抓住一切对他有利的细节,从而加以利用。脑子如此好使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寄人篱下呢?大概就是因为焉坏得太过份,因此受到了上帝的惩罚。
你好,有什么事吗?伍金尽量让自己态度温和,毕竟这个男孩子是个挺好的小伙子。
是这样的,姐姐。时天才说,刚才我接到老板的电话,让我出差,姐姐您能不能替我照顾师姐两天,两天后我肯定赶回来。
伍金一愣,问,你没跟老板说明情况吗?这种事,你们公司对员工应该有特殊关照的呀!
时天才说,是这样,这个项目是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你知道,我还在实习期,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这次不去有些可惜,老板也很坚持。而且老板认为,师姐出这样的事,应该承担更多职责的是家属而不是公司……姐姐你也看见了,师姐很可怜,我不忍心她孤零零的在医院没人管……
时天才急迫地说了一大堆,即使从话筒里,也能听出他的焦虑与真诚。伍金真想断然拒绝然后挂断电话,但却做不到。
她虚弱地说,那你先出差吧,我这边想想办法。
时天才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这可怜的孩子,完全没为自己辩护一句,他只是宋琪的同事,碰巧运气不好撞上了这事而已。因此他的情绪感染了伍金,实在硬不起心肠说一句,与我无关。
伍金呆怔了几秒,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孟得男,反正这个男人整天闲得蛋疼,不如给他找点麻烦。但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孟得男的电话号码。
她打给了卓大美,跑业务出生的卓大美,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要到电话号码的人,这是她的职业本能。
果然,卓大美有孟得男的电话,卓大美热情地说,姐,孟哥会帮忙的,他是一个好人。姐,既然事实无法改变,不如坦然接受吧!
卓大美还想再洒点这世界充满爱的鸡汤,伍金赶紧挂断。对于轻易能被孟得男这种人招安的人,伍金只想敬而远之。
如果可以,能给她整体换一批房客就好了。
但是她没想到,孟得男断然拒绝,他说,你是房东,这是你的事。
伍金懵了,说好的宽容,博爱呢?
她不甘心地说,你整天呆在家里也没事做,让你帮两天忙怎么了?你不是站在她那边,不,站在真理那边吗?宋琪目前就是你的真理,正需要你发挥光和热,为什么要拒绝?
孟得男说,要我帮忙可以,除非……
伍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孟得男厚颜无耻地说,那沙发和柜子……
给你!都给你!伍金在电话里几乎咆哮起来。
孟得男嘿嘿地笑了,然后温和体贴地说,我下午就去医院接班,你放心吧!
伍金无力地放下电话,现在流行评选年度这个年度那个的,如果有年度最倒霉房东的评选,她不入围天理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