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生活暂时获得了平静。伍金母女照常上班上学,卓大美照常早出晚归,风风火火地奔赴在她光明的创业之路上,而孟得男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每天早上第一个起床,然后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碌,接着带着做好的病号餐去医院。上午十点左右回来,又钻进厨房叮叮当当的忙碌,下午四点左右再出门送一趟病号餐,六点左右回来。晚上是他自己的时间,看电视,照例调到新闻时政频道,顺便在小花园浇浇花,拔拔草,十点回房间睡觉,整夜悄无声息。
他没有一丝打扰伍金的意思。伍金也不敢主动去招惹他,尽管她很想过问一下,孟得男没有行李,换洗衣裳这些事怎么解决,直到有一天早上她在楼下卫生间发现了一套陌生的洗漱用品,才知道孟得男早已悄悄将生活行头置备下了。
伍金叹了口气。抛开死皮赖脸,强词夺理等属性,这个男人的生活自理能力,是许多女人都赶不上的。
然后在第三天,她终于与孟得男在客厅相遇。孟得男问,我有一串钥匙,你看见没有?
伍金这才想起来,她的确是在沙发上捡到一串钥匙,然后随手放进茶几抽屉里了。前几天伍千金从抽屉里发现了它,拿起来二话不说,就准备把钥匙取下来。
伍金赶紧制止,伍千金却说,妈,这钥匙扣我要了。
伍千金说,这是BV 的,一看就是正品,很贵的。
伍金一把将钥匙抢了过去。心里却在犯嘀咕,孟得男到底是什么来头,不是说好了只是一个破产的干洗店老板吗?
伍金回到楼上,从自己床头柜里将那钥匙串拿下来,还给孟得男的时候,忍不住刺了他一句,用这么贵的牌子,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讲究人。
孟得男微微一笑,将钥匙串收起来,他说,不见了好几天,本想在家里找找,又怕你说我乱翻,坏了规矩。
伍金讥讽地冷笑一声,你还知道规矩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前几天为孟得男专门拟的一份入住公约还没找他签字,于是赶紧找出来,招呼孟得男坐下,将公约推到他面前。
孟得男唰唰看了几眼,一句废话没有,便在公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说,你写的东西和你的人一样,不拐弯抹角,简单利落,通俗易懂,很好。
他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伍金警觉起来,生怕又有什么东西要被他算计了去。
她忍不住问,我看你整天没事做,你靠什么为生啊?看起来生活品质也不低,每天做两顿饭,也要花不少钱的。
孟得男说,怎么?怕我赖帐?放心吧,水电气宽带物业费,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你有存款?伍金说,那你还非赖我这儿!
孟得男笑笑,这个问题,咱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说完他指指公约的最后一条,这一条也充分说明了讨论结果,以租抵债,很合理。
伍金又想炸起来。
孟得男赶紧摆摆手,制止她的冲动。
孟得男说,你也别担心我的生计问题,我虽没房子,饭钱还是有的,放心吧!
谁不放心你呀!伍金白了他一眼,我是担心你走投无路,干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到时候连累到我。
孟得男说,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大家好歹也是室友,彼此的美好祝愿还是要有的。
伍金不想跟他废话了,问他,宋琪什么时候出院?时天才回来了吗?
这话一出,孟得男的表情却有些微妙。
伍金心里一跳,有不祥的预感。
她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果然,孟得男顿了顿,才缓慢地说,宋琪她,可能,一时半会,不能搬走了。
伍金一怔。
孟得男赶紧说,你别急,是因为……那件事,好象发酵了。
宋琪的情况,当然不是她自己告诉孟得男的,尽管这两天她得到了孟得男无微不至的照顾。
伍金甚至能想象,孟得男必然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对宋琪进行了细致入微,语重心长的感化。但宋琪这样的人绝对不会领情。因此在两天时间里,孟得男不过是给一个冰冷的木头人做了几顿饭而已。
但是他却意识到,宋琪遇上了人生的一个大坎,严重到连工作都可能保不住了。
这件事,是时天才告诉他的,就在今天下午,时天才风尘扑扑地赶了回来,一见面就对孟得男再三感谢,好象他是宋琪的家属一样。
时天才回来,孟得男得以脱身,他打算临走前再去打一壶开水。却从水房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听见时天才与宋琪的对话。
时天才说,师姐,我觉得你不应该就这么走人,你的工作能力这么出色,要走也是他走!
时天才说,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不可能……
宋琪就在这时冷冷地打断他说,我就是那种人!
不!你不是!时天才忽然激动起来,他倔强地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你就不是!
接下来,两个人之间陷入沉默。
孟得男提着水壶站在走廊里,咳嗽一声才走了进去,然后看见宋琪眼角那一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泪光。
他什么都没问,再三嘱托了时天才一些护理的要点,便告辞了。
时天才把他送了出来,两个男人在医院门口站住,然后时天才说,哥,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她。
这个男孩的无助如此真诚,孟得男叹了口气。他拉着时天才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宋琪这回是真的遇上坎儿了。
那天晚上打上门来那个女人,是宋琪正在交往对象的老婆,而宋琪直到那女人找上门来的前几个小时,才知道男人是有合法妻子的。
男人是公司的媒体运营中心总监,叫秦林,宋琪认识他的时候,还在上大学。认识的途径,是网游。
没人知道宋琪是个网游玩家,把大学四年交男朋友的时间都花在了游戏里,她在游戏里不爱说话,不拉帮结派,不参加任何公会活动,就是埋头冲杀,用攒了许久的钱一掷千金买装备,然后把看不顺眼的人砍个落花流水。
秦林在被她杀了五百次后,终于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
秦林比她大十五岁,事业成功,却声称内心孤独。他说他是结过婚的,和前妻三观不合,和平分手。
就像所有的俗套爱情故事一样,两个人在一起谈人生谈理想谈对将来的向往,最终谈进了现实生活中。宋琪从来不在乎秦林结过婚,比她大那么多,也不打算避嫌,毕业后就进了秦林所在的公司,两个人不在同一个部门,也不存在被特别关照。宋琪凭着优异的个人能力,就算没有靠山也能得到很好的发展。
然而这事一出,便没有人看到这一点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为了上位勾引领导的贱人。
而她也没办法告诉任何人的是,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得到过温暖,而秦林是她在这世界上寻找到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温暖的外衣。
直到这件外衣被那个女人粗鲁地脱掉。她悍然宣布她与男人并没有离婚,至今仍住在一起,他们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
宋琪是个独立女性,谨守婚前一定要保持独立空间的爱情方式,就这样成为了男人大钻特钻的空子。那一刻,当事实被男人亲口证实时,她完全不能思想,也完全不能采取任何行动,甚至不打算找男人算帐。
但是短短几天,风言风语便流传了整个公司,时天才从外地出差回来,一进公司便被流言熏了一个跟头,差点就跟舌头最长的那个人打起来。
时天才研究生毕业后,来公司还不到半年,在宋琪手下干活,受气是难免的,宋琪的冷漠与生俱来,因此在公司没有朋友,时天才想要和她做朋友,但每次都被她冰冷的眼神杀到八百米之外。
但时天才依然在她出事时挺身而出,以及,听到有人说她的坏话时愤然反驳,全然不顾自己还在实习期,随时可能被炒鱿鱼。
而目前的状况对宋琪非常不利。公司高层也已注意到这些传闻,于是打算等宋琪伤好出院时就找她谈话。
通常这种谈话只有两个结局,一是调职,离开宋琪最得心应手的岗位,去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慢慢发霉,最终自己觉得无趣而辞职走人。
第二种,就是直接辞职走人。
但是男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处理,就在今天上午还主持了一次公司会议,在会上意气风发地发言,看上去就连回家跪搓衣板的惩罚都没有,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公司对待这种事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当然要保地位更高,实力更强的一方,而相对弱势的宋琪,不过是一个不检点女员工的范本,不作处理的话,将来被别的员工效仿,影响公司声誉怎么办?所以最好让她走人,反正留在公司也是徒增谈资而已。
时天才说起这些事愤愤不平,而宋琪却像听别人的事一样,毫无反应。最后索性将被子拉过头顶,不再对时天才的义愤和焦急作任何回应。
时天才看着孟得男,忧心忡忡地说,哥,我知道房东打算让师姐搬走,但是……能不能缓些时候?
他说,如果师姐真的要离职的话,也得找好下家再确定房子租在哪儿,主要是,我希望你们能给她留点时间,平复一下情绪?
时天才说得对,失恋,失业,再加上找房子搬家,随便一件事单独砸下来,都够一个人消化许久,承受不住整个人都会崩塌,更何况是同时面对。
孟得男沉默片刻,然后说,放心吧,房东那边,我去说。
伍金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他,你就替我作主啦?
孟得男咳嗽一声,我知道我很冒失,但这事有两个理由。
他说,第一,宋琪不是小三,她是被那男的给骗了,是一个受害者,你是不是应该对受害者施予同情?第二,房子反正空着,租谁不是租,我承认宋琪是不讨喜,跟谁都欠她八百万似的,但是你注意了没有,她好象没有亲人。一个没有亲人的姑娘,心理上有点问题,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不是也挺正常?第三……
伍金嚷起来,不是说好了只有两个理由吗?
孟得男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笑着说,看,我一发挥就打不住,但哪怕就这两个理由,也是不容反驳……
伍金气愤地站起来,我不反驳,但也不同意!我跟这人不对盘,不乐意租给她!这同情心我不给,你要给,你帮她找房子去!
伍金说完,一刻也不停留,便要上楼,因为再和孟得男扯下去,她必定又是一个输字。这种动不动就慷他人之概的人,就应该把他的银行卡余额捐给红十字会,看他还博爱不博爱,宽容不宽容!
孟得男似乎想拦她,又不太敢触碰她的身体,于是跑到楼梯边,两手一伸,挡住楼梯口。
孟得男说,我自愿把你欠我的钱减五千,行么?只要你让她留下。
伍金愣住。
顿了顿,孟得男继续说,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岁。我希望将来她长大,失恋或失业的时候,也有人帮。
伍金瞪着他,他也瞪着伍金,两个人面面相觑。
然后伍金正要说话,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
伍金一愣,只得先去开门,门一开,首先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水味,然后一个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随即张开双臂,冲着伍金兴奋地扑过来,是常水仙。
常水仙大喊着说,姐,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