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至可以不姓宋
紫苏水袖2018-03-06 16:242,315

  时天才赶到宋琪的老家是在第三天。本来还应该更快,但手里的客户必须先安顿,毕竟不能真的按宋琪所说,把工作室一关了事。

  他相信她只是说说而已,第一,为这间工作室她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别人不知道,他怎能不知道。第二,她怎么可能留在老家不回来了?她的灵魂从十五岁离家那一年,便再也回不去了。

  但他只知道宋琪老家县城的名字,却并不知道具体地址。于是出发前将宋琪所有能翻到的资料都找了出来,试图从中寻访到蛛丝蚂蚁。

  却是无果。宋琪一不写微博,二不发朋友圈,三不与任何人倾诉私事。时天才甚至根据简历上的资料,查到她就读的小学和中学,继而潜入同学群,却仍未探听到什么消息。唯一能确定的是,宋琪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朋友,甚至很少有人对她有印象。

  这个女人是以怎样凛冽的姿态,孤独地长大,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他不得而知,想到这里,心疼无以复加。

  于是他在根本就不知道具体地址的情况下,毅然出发了,宋琪的手机一直关机,而再得不到她的消息,他就要死了。去找她,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能继续活下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宋琪老家的小县城,竟然这么大,一下火车,抬头看到矗立在眼前的高楼,宽敞的马路,奔驰的豪车,以及满街时髦的小妖精们,仿佛是某个大城市的一角。

  时天才懵了。宋琪家所在的小县城,与他自己老家所在的小县城,不过一个南一个北,却好象不在同一个国家。既然宋琪的家乡如此繁华而美丽,她说不回去了,会不会是真的?

  想到这里,时天才的心更慌了。而让他更慌的是,在满眼的缭乱中,他根本就不知如何入手,甚至不知该往哪里走。

  他想了想,打开手机百度,随便输入派出所三个字,然后挑了距离最近的一个,便向那里进发。

  是的,他想向警察求助。

  然而,警察叔叔毫不犹豫地将他轰了出来。因为,时天才不是迷路儿童或老人,而他要找的人也不是失踪人口,因此他没有资格浪费人民警力。

  警察甚至教训他说,年轻人不要学人家千里见网友,万一是骗子呢?回去吧,好好工作,下次别再这么冲动了。

  无论时天才如何乞求,警察都不肯帮他查找宋琪的信息,无奈他只得离开,抬头看了看天,晚霞真美,就像宋琪喝醉后的脸。

  他决定先找个酒店住下,于是上了一辆公交车。人很多,小地方和大城市相比,更不介意与陌生人拉近距离,于是时天才身上蹭满了陌生人的体味,鼻腔里呼吸着这个城市热辣直白的空气。

  距他在网上定的酒店还有一站地时,他发现一个男人的异动,这哥们儿站在他斜前方,像条蛆似的,微微弯着腿,上身前倾,正对着站在他前面一个年轻姑娘做不可描述的动作。

  而那个小姑娘除了可怜巴巴地往边上躲,好象别无它法,但车里人太多,挪一步都费劲,姑娘躲无可躲,又不敢声张,吓得耳朵根都红了。

  时天才便在这时一声暴喝,然后冲着那流氓就是一脚。

  宋家别墅里,宋琪与父亲之间的关系,此时迈进了一个新次元。

  被宋琪摔碎的那个杯子,仿佛一个进攻的信号,腾地点燃了她的斗志。而父亲,愣愣地看着女儿眼里的悲悯与绝决,以及她那被玻璃渣子划伤的脸,突然就意识到,这个倔强冷漠的丫头,不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吗?她的生母温顺懦弱,连小三登堂入室都不敢大声抗议一句,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只要他在,就连哭都不敢哭。他怜悯她,同时厌憎她,这厌憎抵消了愧疚,并为自己要承担这个草包女人的一生充满懊恼。

  而宋琪却完全不同于她的母亲,在他记忆中,她从没有乞求过他的任何关爱,用沉默对抗所有。只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浸在成功男人的幻想中,自以为能左右一切。他管教着她,压迫着她,命令着她,从不曾注意到她眼里那冷冷的鄙夷。

  而在今天,父女俩的位子换过来,他在瞬间看见了她绝决的力量,这个发现令他肝肠寸断。

  这晚父亲对宋琪说,你走吧!我不需要你。

  父亲说,你也不需要我们。你甚至可以不必姓宋。

  宋琪不回应,打扫完地上的碎渣子,便掀开他的被子,为他擦洗。

  他想推开她,她索性将被子一把扯开,将他因病而青瘦孱弱的两条光腿暴露在灯光之下。

  父亲“啊”地叫了一声,试图去抢被子。

  宋琪却将被子扔在地上,冷冷地说,等你病好了,再来和我比力气。

  她说,但是现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拧了一把毛巾,粗暴地扳开他的身体,温热的毛巾重重地在他身上来回游走,并毫不犹豫地触碰一个父亲本该对女儿回避的部位。

  但是宋琪脸上的表情始终冷凝,仿佛自己擦拭的是一部机器。

  父亲终于放弃抵抗。直到宋琪为他清理完毕,抱过被子将他重新盖上,他突然说,我知道你和她吵架了。

  他说,别吵了,她是什么人,我比谁都清楚。但是你放心,我不签字,该你的财产,一分都少不了。

  坚持为女儿保留一份资产,在过去对他而言,可能只是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但是现在,却成为一种信念。

  父亲没有再说话,许久指指墙上的电视机说,打开,让我看看。

  宋琪走过去,打开电视机的电源,热闹和喧嚣瞬间涌入这个死寂的房间。父亲倚在床头,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块里面的世界,黯淡的眸子,仿佛有了一丝清亮。

  宋琪埋头给毛巾消毒,将药物算好计量归类,在屋子四个角点上薰香,有病人的屋子,难免气味不太好闻,因此保持屋内空气清新,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如果伍金在场,一定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天生不擅长整理,总是将屋子搞得像猪窝的女人,当然,凌乱依然是凌乱的,但绝对有条不紊。

  就在这时,她耳朵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宋琪,你在哪里?

  她一呆,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那个声音继续呼唤,宋琪,你快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宋琪!你能看见我吗?

  她惊愕地抬头,然后便看见电视机里,时天才那张牙舞爪的脸。

继续阅读:关于回去,和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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