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里,正在悄悄举行这一场小型庆祝会,伙食很简单,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碗盐水煮毛豆,一碗西红柿炒鸡蛋,一瓶高粱酒,和几副碗筷,但是桌子周围那几张年轻的脸都充满了喜悦。
黄英给所有人斟满了酒,说道:“来,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一来庆祝我们行动成功,而来预祝行动组的同志能够早日找出奸细。”
正要举杯,江雪轻拉住他,笑道:“你还漏了一件喜事。” 说着朝一旁脸带羞涩的燕萍看了一眼,说道:“恭喜燕萍姐有喜。”
“啊!是嘛!” 一旁的阿炳惊喜的站起身来,一把将妻子拉起来激动的问:“真的吗?什么时候怀上的?怎么不告诉我?”
燕萍满脸通红,娇羞的捶了他一下低声道:“两个月了,前两天江雪陪我去了医院。”
“我要做爸爸了?哈哈!我的好老婆!” 阿炳激动的抱起妻子在原地转了两圈,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黄英在一旁用手肘怼了一下江雪,眯眼道:“喂,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一个啊?”
江雪也红了脸,轻拍他。
四个年轻人在艰苦的环境里,享受着青春的喜悦和美好。
赵正礼带着微笑坐在那安静的喝酒,他为他们高兴,而他自己的内心却是一片茫然。
“这次行动成功,真的要归功于赵大哥,如果不是他和那大美人跳舞,吸引了全场的目光,真的好难下手。”
“是啊,赵大哥没想到你的华尔兹跳的那么好。”
“当时我看到行动组的同志正不知道要怎么下手,没想到赵大哥的一曲华尔兹竟然把王义山和他手下的视线都吸引过去了。”
“那个姑娘真漂亮,说真的,我一个女的都看呆了。”
“赵大哥,你认识那位姑娘吗?你俩怎么会配合的那么默契?”
“我看到王义山喝下那杯红酒,别提多乐了。”
“对了,赵大哥,你是怎么想到用邀请那姑娘跳舞引开敌人注意的?”
他们四人在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正礼只是喝着闷酒,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引开敌人才去邀请婉如跳舞的,他是看到佐藤要邀请婉如,才忍不住出手,他不愿意让日本人碰婉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门外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黄英上前开门,陆明宇穿着风衣站在门口。
身后跟着老罗,两人神色十分凝重的疾步走进天井。
尤其是老罗,众人从来也没见过他这样的严肃,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立刻收住了笑声,包括正礼在内,也都不由自主的站里起来。
老罗用犀利的眼神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拉着嘴角:“正礼,明宇,跟我上楼来。”
众人都知道一定是出了大状况,都大气不敢出。
正礼和明宇对望了一眼,跟着老罗上了二楼的书房。
明宇刚将房门关上。
老罗一转身厉声道:“药没有起作用!”
一听这话,正礼脑袋里“轰“的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怎么可能?!我们反复做了很多次实验了……”
老罗一挥手,打断他:“王义山回家后上吐下泻,烧了两天,就被人治好了。跟进的同志根本就没法下手。”
“这不可能……” 正礼不停的摇头,皱着眉百思不解。
“好了好了,你们也付出了很多努力,组织上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再接再厉,尽快找到正确的配方。确保下次行动的成功。”
正礼心中惊疑不定,怎么也想不出药剂出错的原因,跑到书桌前,在堆山填海的资料文件里翻找各种实验数据报告,嘴里不停喃喃说着:“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激动的拿着手上的报告,走到老罗面前,指着数据报告说道:“你看,你看,我们做了很多的活体实验,绝对没有问题的,剂量我们也掌握的很好……”
老罗接过报告,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别着急,别着急,你们的努力组织上是知道的。你把备份的的配方报告给我。我会想组织上汇报的。”
正礼紧皱着眉头,这是他近两年的心血,这是所有人的心血啊……他的心理支柱正在坍塌……
还未从行动失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老罗又沉吟一声:“正礼,我问你,你和舞会上的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正礼茫然的回神,心头暗惊,没想到老罗会知道舞会上的事,下意识的朝陆明宇看了一眼。
“没有关系。” 他不想把婉如牵涉到任何危险的局面里,决心否认到底。
“你不认识她?”
“不认识。”
老罗紧皱眉头,指责道:“又是拉琴,又是跳舞,你知不知道舞会上有多少敌人?你表现的简直就像个蹩脚的大明星。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敌人生怕抓不到我们,你还那么张扬的在宴会上出风头?组织上有明文规定,要尽量的掩饰身份和行踪,你不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万一敌人调查你的身份,是多么危险,你会连累多少同志,你想过吗?”
老罗噼里啪啦的一顿很批。
“是,我知道错了。” 正礼低着头承认错误。
“还有,我要提醒你,你是有家室的人,个人作风要注意。当时欣欣也在场,你让她心里怎么想?”
正礼沉默不语,皱了眉想了一会,吸了口气,说道:“我想离婚!”
话一出口,老罗和陆明宇都大吃一惊。
老罗瞪着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问:“离婚?为什么?”
“我和欣欣没有感情基础。”
“没有感情基础?你俩不是同学吗?你俩不是在校园的时候就谈过恋爱的吗?”
“可是那时我并不懂爱情。”
“哦,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懂了?”
正礼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能垂首默然。
“不行!欣欣那里的任务很重,需要你配合她,她现在已经打入王义山的组织里。” 老罗推了下眼镜,摇头道:“正礼,请记住我们当初发过的誓言,以国家人民为第一位,以革命事业为第一位。我们的任务非常艰巨,所有人必须要团结一致才能完成。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和欣欣是革命伴侣,要珍惜你们的革命情谊。”
正礼不再说话,他记得自己的誓言和决心,国家大义和儿女私情,孰轻孰重? 他的心头犹如坠着千斤秤砣一般。
老罗摇摇头,又转头看着一旁紧蹙眉间,沉思不语的陆明宇说道:“那你呢?明宇。”
陆明宇醒转神思,抬起头疑惑道:“什么?”
“你认不认识那个女孩?”
“什么女孩?”
“就是宴会上和正礼跳舞的女孩。”
陆明宇不假思索的回道:“不认识。”
正礼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明显,陆明宇说谎的原因和自己的出发点是一样的。
“你也不认识?可是你们同桌吃饭,还私下里交谈过。”
陆明宇和赵正礼都是一惊,原来自己在宴会上的一举一动都已被人看在眼里。
“不过是吃饭和随意交谈了几句,说不上认识。”
“噢?是这样啊,那可真是可惜了。” 老罗燃起一根烟,眯着眼睛喷出一口烟雾。
陆明宇和赵正礼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老罗不停询问婉如的事?
“这么漂亮的姑娘,如果能够收到组织里,为我们效力,一定能够成功潜伏到敌人的那些高官身边,得到更多的情报………”
“不行!!”
“不行!!”
没等老罗说完,赵正礼和陆明宇同时激动的往前站了一步,态度坚决,异口同声的否定。
老罗愣了愣,回头看着他俩的表情和架势,顿了几秒,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干涩的笑了两声:“呵呵,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喷出一口烟雾,老罗说道:“好了,我先走了,具体任务会有人传达给你们的。”
老罗走后,剩下赵正礼和陆明宇两人,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好哥们,此时却彼此沉默着。
正礼从烟盒里拿出两根香烟,丢给陆明宇一根,“你是什么时候找到她的?”
“去年夏天。”
“去年夏天?”正礼愣在那良久:“是她不让你告诉我的是吗?”
“是的。”
陆明宇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机械式的回答着赵正礼的问题。
正礼捏了下眼角抬头道:“爱她就好好珍惜。她跟了你,我放心。”
陆明宇沉默了两秒,两条刀眉紧紧绞在一块:“我不爱她。”
赵正礼一愣,后花园里丘比特喷泉旁的那一幕,他看得是清清楚楚,可是他却说他不爱婉如。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爱她。” 陆明宇咬咬牙说。
正礼心下冒火,一把揪起他胸前的衣服,厉声道:“你不爱她为什么吻她?你知不知道她会爱上你,或许她已经爱上了你。而你却不爱她,不要她?”他像一只愤怒的狮子,竖起毛发,怒吼起来。
“她爱我?” 陆明宇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怎么可能?她跟你跳舞的时候,就算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对你旧情未了。” 他冷笑着摇头。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已经结婚了。” 正礼气馁的松开手,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陆明宇什么,“而你可以。如果你想和婉如在一起,我保证不会再出现。只要你对她好。” 他放低姿态,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那是你们的事,我吻她不过是一时冲动,因为她很漂亮,为此我向她道过歉了,你不会因为我吻了她就要强迫我娶她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和你说过,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会结婚。如果她真的爱上了我,那是她的不幸。” 陆明宇一脸冷漠的说着。
“你!” 正礼的指关节咯咯作响,挥起拳头就要朝陆明宇的脸上打去,陆明宇也不躲,可是正礼却打不下去,所有的罪过都是自己引起的,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陆明宇一定要爱婉如,娶婉如啊。
可怜的婉如,她现在是要多迷茫多难过,他看的出,婉如对陆明宇是有感觉的,就在一分钟前,他还想着,只要陆明宇点头承认对婉如的爱,自己就可以安心的将婉如交给他 ,毕竟他相信陆明宇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是现在看着陆明宇那一脸不削的表情,把自己视为珍宝的婉如贬低的就如市井弃妇一般,实在是让他痛入骨髓。
他痛苦又愤怒的瞪着陆明宇几秒,用力一把将他推到门板上,大吼:“滚!我警告你,一辈子别接近她!”
陆明宇站直身体,整了整衣服,用极冷的声音说道:“我也警告你,记住你有妇之夫的身份,不要去骚扰她,时间久了,她自然会找到爱她的人,你我都不是那个能给她幸福的人。” 说完,陆明宇就转身下楼去了。
正礼像是失去重心一般,摇晃着身体,跌倒在椅子里,痛苦的支着额头。怎么会这样?陆明宇说的没错,自己是有妇之夫,就算重逢了又能如何?他必须和齐欣欣继续假夫妻的生活。自己这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找婉如谈情说爱?
或许陆明宇说的是对的,最好的方式是离开她,让时间去平复所有的创伤,让时间去解决所有的问题。
赵正礼瘫在椅子里,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打击,让他透不过气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忘忧草” 没有起效,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明宇不要婉如。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跌入谷底,一片漆黑,不知道要用什么来支持自己。
过了一会,黄英四人也知道了行动失败的消息,聚上楼来。
四人看着赵正礼沮丧的样子,也都很难过。
“不对!不可能!” 赵正礼拍腿而起:“我得去亲眼看看王义山。”
“什么?” 四人齐声问。
“你们分两组,重新做实验。我去找欣欣。”
说着,站起身,拿了外套,就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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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正礼再次回到福开森路的孔家洋房里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孔家的下人们,各个眼神中都是意味深长的神情,似笑非笑的和他点头打招呼。
“孔先生在家吗?”
“不在家。”
“我太太呢?”
“赵太太在卧室睡觉。”
“睡觉?” 正礼看看满园的大太阳,心中疑惑,这齐欣欣怎么大中午的还在睡觉,“好吧,我去看看。”
来到二楼的卧室,敲了敲门,半天也没有回应。
“欣欣。是我。”
还是没有声音,正礼尝试扭动门把,没想到,门并没有上锁,推门而入,室内一片暗,厚质窗帘似乎将阳光和生命统统都隔在了窗外。
正礼开了灯,果然,齐欣欣正躺在床上睡觉。
走上前去,摇了她两下,发现她睡的有些异乎寻常的沉,又喊了她两声,依然没有反应,正礼心头有种不祥预感,抬头一看,果然床头有一瓶安眠药,顿时心头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