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大惊,下意识的抬手格挡,方巧心眼珠一转,松开右手,极快的在婉如脸上滑了过去,好在婉如低了低头,虽然脸上避开了,但是额角上还是被方巧心尖长的指甲给划破了。
婉如又惊又怕,即使知道她俩从小就不是很投缘,即使知道为了陆明宇,方巧心会对自己发难,却从来也没想过方巧心会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对待自己。
怎么会这样?婉如心头惊恐不已,方巧心怎么也是受过西式教育的人,怎么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啊,她俩从小一起背过《女四书》的啊,尤其《女诫》,方巧心比自己背的更顺溜,怎么就会这样市井街妇般的撒起泼来?
看着婉如额角上的血痕,方巧心自己也是一怔,自己怎么会变的那么可怕,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如此可怕?她知道自己不对头, 但是她就是遏制不住对婉如的嫉妒,为什么婉如总是那么的幸运,总是有优秀的男人爱她,呵护她,自己无论样貌身材还是学识才华都不输给她的,为什么就得不到陆明宇的心?
她恨,恨极了!钟婉如毁了方家,现在又要毁掉自己!不,不行,她突然想起那个雷雨之夜,庆妈和春兰的死,自己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每个夜晚,她都能在梦境中嗅到血腥味,每个夜晚,她都能在梦境了看到庆妈和春兰向自己索命,谁也不知道,每天夜里她是如何在恐惧和祷告中度过的,是的,很滑稽的,她竟然祷告,祈求神明保佑她不要被冤魂索命……
但是此时,怒气之下的方巧心,又不怕报应了,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既然钟婉如毁了自己的幸福,那自己毁了她也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婉如看到她眼中杀气腾腾,两颊的肌肉微颤,嘴角有一下没一下的扯动着,心知不好,赶紧掉头就往门口跑,却被方巧心抓住了头发,直接拉倒在地上。
两人撕扯着,婉如一边挣扎抵抗,一边高声喊着救命,方巧心并不想杀死婉如,她只想毁掉她的容貌,她想看到的是婉如被男人嫌弃抛弃!她更想看看,陆明宇如果看到婉如变成了丑八怪,还会不会对她情有独钟。
婉如不知道方巧心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将自己死死的摁在地上,一手卡住自己的脖子,一手就朝自己的脸抓来!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男人有些跌撞的冲了进来,喉头一声低沉的吼,一把将方巧心像小鸡一般的提了起来扔到了床上,将婉如从地上扶起来。
他的脸色煞白,满头的冷汗,嘴唇发青,婉如惊魂未定,却见到赵正礼如此这般模样站在自己身旁,更是不知所措。
“正礼……。” 她见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要跌倒,赶忙扶了他坐下。
正礼指了指床上的方巧心,憋着气,用尽全力大声道:“看在伯谨的份上,我饶了你。滚!”
方巧心从床上爬起来,手肘撞在了床架上,看看赵正礼又看看钟婉如,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钟婉如,你果然还是这么招蜂引蝶,朝三暮四,一头和陆明宇谈情说爱,一头又跟你的老情人好上了,真是不知羞耻!幸好你没进我们方家的门,不然你迟早会跟人私奔,败坏我们方家的门风……”
婉如此时没工夫理会她的尖酸刻薄,因为正礼全身打着冷颤,面白如纸,身子前前后后的微微摇摆,显然是生病了,她赶忙搭了一下他的脉搏,脉搏跳的飞快。
“正礼,你必须马上急救。我现在就去找医生。”
正礼一把抓住她,眼眶通红,紧紧盯睁着她,将她揽进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肚子上,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别离开我,婉如,别离开我……”
“别这样,我去给你找医生,不然你会有危险的。” 婉如想要挣脱开他。
“不,别去。”他抬头看她,血丝密布的眼睛里,一片迷蒙,眼神涣散,愣了愣,他伸手摸了下婉如的长发,喃喃道:“咦?你的辫子呢?你的袄裙呢?你的绣花鞋呢?”
婉如一大早被方巧心闹醒,根本还没来得及梳头。
他开始说起胡话来:“你穿那件水绿色的袄裙,美极了,像池塘里的荷花,亭亭玉立……”
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疑惑的问:“这是哪?我在哪?……”
“不行,正礼,你病的很严重,必须马上治疗,你跟我来……” 婉如将他搀扶起来,想要带他去看医生。
“不,婉如,不要离开我……。”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再一次揽住婉如在怀里:“我爱你,我爱你……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来,我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后悔,我该带你走的,你原本是属于我的……”
婉如心酸的看着他憔悴消瘦的脸,摇摇头:“别再提过去了,我们得向前看……。”
“不!” 他打断她:“我偏要向后看,我要把所有错误的事情都扭转过来……走,我们去找伯谨,我们去向他坦白,我要去向他忏悔,祈求他的原谅,我要向他……”
说到一半,他瞪起眼睛,愣在那,摇头道:“伯谨在哪?他在哪?他会原谅我们的对不对?……” 拍着脑袋,他朦朦胧胧中好像想起一个噩耗,伯谨还在人世吗?
婉如看着他胡言乱语,拍打自己的样子很着急,一边拉下他的手,一边尝试着扶他出去。
可是她拉不动也推不动他,他放下了手,却又紧紧的抱着她说着胡话,脚下却一点都不挪动,婉如没法,只得求助一旁阴笑着看戏的方巧心。
“巧心,麻烦你帮我叫几个人来,最好让他们推担架车来。”
巧心轻咬指甲,眼中满是阴鸷的笑意:“真是一出好戏,呵呵,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旧情复燃了。我去叫人。” 说着扭动着腰肢,开门而去。她当然要去叫人救赵正礼的,因为她心头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剧本。
屋子里的摆设和幻觉中的影像开始交织混杂到了一块,在他眼前快速的旋转起来,让他觉得胃中一阵阵的恶心,脚下发软,整个人的往前倾倒在婉如身上,婉如被他压的站不稳,两个人抱在一块瘫软到了地上,正礼全身不停抽搐发抖,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婉如的脸,满是柔情,满是思念,满是懊悔, 嘴里颤颤巍巍的重复着念着婉如的名字。
“婉如……婉……如……” 他用尽气力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脸上,断断续续的在她耳边说:“我……我……和欣欣……从来……没有做过……我们是……假夫妻……我……没有碰过她……”
婉如诧异难过的看着他。
他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爱你,婉如,我要带你去见我爹娘……” 话说到一半他的脑子里又糊涂起来,眼前的婉如突然间又变成了母亲秀眉的样子。
“娘……娘……我回来了,我不走了,我陪你,我陪你……”
他居然和欣欣做了五年的假夫妻……天啊,婉如心头一个惊雷,欣欣是那样的美丽,他竟然抗拒了她五年,他竟然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婉如的心里是震撼的,她用了五年的时间才走出对他的爱念,而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惩罚自己的错误。
初次见面的误撞,池塘边的小谈,清凉亭上的笑话,小饭馆里的英雄救美,山坡下的挣扎,校园里的重逢,小树林里的定情,还有后来病床前的诀别,所有的一切,一幕幕的从她心底上映。
他曾经是她的王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开朗帅气,洒脱不羁,才华横溢的青年怎么会变的如此消瘦憔悴,神志不清,奄奄一息的样子?
婉如的心湖翻着阵阵酸涩的潮水,潮水漫过心礁,不经意的涌进了眼眶,她心疼的抱着他的脑袋在怀里,将脸贴在他的额头上。
她以为他过的很好,过的很幸福,她以为他和欣欣早就儿女绕膝,她以为他的激动只是因为意外重逢的震惊,她从来没想过,他过的是自我惩戒,自我放逐,自我逃避的日子。
她并不想回忆过去,只是,她无法刻意的抹杀记忆,无论她如何抿住嘴唇,强忍眼泪,依然无法阻止她心中的酸楚,最终她哭了,泪水滴在他的脸上。
“正礼,听我说,我现在去叫人救你,等你好了,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她温柔的捧着他的脸,他似懂非懂,似明非明的盯着她看,全身依然在发抖,婉如知道他的情况很严重,想要从床上拿一个枕头给他垫一下。
谁知道婉如才一转身正礼就下意识的以为她要离开自己,用尽气力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婉如一个重心不稳,朝后一仰,一屁股坐在地上,上半身再次跌入了正礼的怀里,正礼又一次将她拥在怀里。
这一次他不等她回神,一手固定住她后脑,冰冷的双唇就吻了下来。
婉如大惊失色,赶忙挣扎着推开他,正礼也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没有再坚持,他此时头昏脑涨,浑身发冷,眼前全是各种各样的幻像,仰面倒在地上,阖上了眼皮,只留了一条缝隙。
婉如趁他手一松,急忙要起身,一转头,却看到敞开的宿舍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明宇!” 婉如惊愕的看着他阴沉的脸。
他手上提着一个布袋,袋子里装的是一锅稀粥和大饼油条,他是特意买了早餐来叫她起床的,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正礼和婉如两人在地上拥吻。
窗外的雾气更浓了,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使得浓雾将一切都包裹在浆糊色的迷雾之中。
“哐啷----”,一声巨响之后,稀粥洒了一地,甚至有几滴溅到了她的小腿上,滚烫的。
陆明宇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抬腿就走。
婉如傻了,一大清早,一连串的变故,把她给弄懵了。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推她一把。
“去追他……快去!”
婉如这才反应过来,追出房门,站在走廊里,喊了声:“明宇----”
可是他已经大踏步的走出了宿舍大楼,脚步是那样的决绝,背影是那样的冰冷,仿佛是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他头也没回的走远了,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