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天，出了名的阴冷潮湿，到了夜里，普通老百姓很少会在大街上溜达。今夜，天空飘着毛毛雨，暗粉色的云层让人有种忧郁的伤感，这种天，打伞显的多余，不打伞又觉得难受。
一个男人穿着风衣式的雨衣，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低着头，快步的走进一条阴暗的小弄堂。弄堂里没有路灯，只能靠街边路灯的余光和两旁民宅里的灯光做照明，他的脸被雨衣的帽子和立起的衣领遮住，显然，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昏暗中，犹如幽灵。
他在一扇小木门前停下脚步，拿出钥匙，开门而入。
一进屋，立刻发现气氛不对，身后的门已经被人关上。
男人从怀里掏出手枪，朝后扬去，门后那人上身侧过，极快的在男人的小臂上一拍，用力抢夺他手上的手枪，男人反应极快，将计就计，曲臂成肘，身子朝来人的一斜，肘部往来人的胸膛打去，脚下调整重心，反勾来人的小腿，来人脚下功夫也很扎实，几个弹跳对踢，上身伸手去抓男人的左肩，男人肩头一缩，一个右转，解了来招，两人当即面对面噼里啪啦，瞬间已经拆了七八招，不分上下。
两人心下都暗自钦佩对方的拳脚功夫和快速反应。
来人朝一旁跃开半步，收了拳脚，说道：“好功夫啊，正礼。”
男人也收了架势，开了灯，脱下雨衣，露出那张小麦色的俊脸来，惊讶的看着陆明宇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陆明宇嘴角一勾：“着实难找。不过你是离不开药铺和实验室的，所以花点工夫也就找到了。”
“你果然聪明，心思细密。如果叛变，真是强敌。” 赵正礼将湿漉漉的雨衣挂在墙后，收起了手枪。
赵正礼从暖水壶里倒了两杯水，拿了一杯给陆明宇：“对不起，家里没买茶叶。”
“你话中有话。” 陆明宇接过茶杯，悠悠的说。
“我知道你最近和日本人走的很近。” 正礼喝了口水，坐在对面的椅子里，脸色有些严峻。
陆明宇的拳头放在唇上，轻咳一声，并不接话，正礼也没有接着问，这是规矩，每个人，每个组都有自己独立的任务，如果没有横向合作的必要，基本都是纵向联系，也不会彼此通气，以免节外生枝。
赵正礼一转话题问道：“你今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明宇靠在沙发背上，紧盯着他的脸，眼神中闪烁着的光芒，沉默几秒，开口道：“有三件事，第一，你必须停止找王义山报仇的计划，并且交出‘忘忧草‘的解药。第二，高亮很快就要去大后方，游击队需要一个智勇双全的人主持工作，我之前就已经向组织上举荐了你，昨天调令已经下达，明天你就赶赴嘉兴主持工作……” 说着从身上拿出了拿出一张纸笺递给赵正礼。
正礼接过去看了看，调令是真实的，但是他有些不明所以。
陆明宇接着说道：“第三件事就是，你得尽快和齐欣欣离婚。很多证据显示，齐欣欣可能已经叛变。你的身份可能已经曝露，不适合再从事地下工作，这也是我让你去嘉兴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件事，就是……” 陆明宇叹了口气，有些迟疑的说：“婉如在嘉善郊外的一个修道院里，她那里有很多难民，需要经常有人给他们运送一些物资，将重病重伤的人员送到上海。日本人最近的气焰，有和国际舆论撕破脸的架势，我估计小小的修道院也是保不住的，我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照顾她，我想你去更合适。”
说完这些，陆明宇蹙着眉头燃起一根香烟，将自己埋在烟雾里。
正礼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大量的信息，需要一一经过大脑处理。
“为什么要解药？” 正礼惊疑：“不是说他没有中毒，后来被治好了吗？”
“我得到情报，王义山得了疯病一直好不了，这几个月他从来也没有露过面，我想当初的‘忘忧草’是有效的。现在日本人怕他胡说八道，要杀了他，王义山的老婆将他藏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她找人向我们两边放出消息，哪边治好了王义山的病，她就和哪边合作。”
“这话你也信？”
“我不信，但是我们需要从王义山的嘴里知道他们到底安插了多少人在我们的组织里，为什么我们江浙一带的据点和联络情报不停的泄露。”
赵正礼皱着眉摇摇头：“忘忧草在他的体内存在的太久，已经破坏了他的神经系统，现在就算给他解药，解了幻觉和痉挛的症状，他也只能是个白痴，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停了几秒正礼又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当初 ‘忘忧草’明明起了药效，行动组的人却说没有起效？”
陆明宇倾了上身，低声道：“这就是事情的关键所在，这中间一定有人作梗，所以我们得尽快找到这个人，我用解药作为诱饵，找出王义山的下落，如果那个作梗的人知道王义山在我们手上，一定会有所行动，这样就有机会将他一举成擒。”
“嗯，这是个好办法，但是我去可能会更方便，毕竟这药的药性我最清楚……”
“不，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日本人点名要活捉你，我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指名道姓的要找你？”
赵正礼郁闷的沉哼了一声，无奈的说：“他们想要得到我家的祖传秘方，这事我二哥已经和我说过了，他们迟早是要找上我的。”
“原来如此。” 陆明宇点点头，“那你就更不能露面了。你赶快去嘉兴与高亮交接工作。上海的事我来处理。”
“好！” 赵正礼收起调令，自己的确已经没有在上海停留的必要。
“还有……” 陆明宇张嘴吐出这两个字后，怔在那，嘴巴半开半合的不再往下说了。
“还有什么？” 赵正礼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 陆明宇猛吸了一口烟，摇摇头，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其实，他原本想说让正礼好好照顾婉如，尽快和欣欣离婚，早日和婉如结婚……可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头，他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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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时空转移，赵正礼和陆明宇的角色对调了过来，正礼很快来到嘉兴与高亮交接了工作，并当即投入游击队的各项工作。
离开了上海的赵正礼，重新回到郊外，突然像是山虎归林一般，生猛了起来，树林，荒野，山坡，自由的空气，都让他充满了力量。
当年的“野人”回来了，攀山崖，穿树林，采药，抓鱼，融入当地民众，侦查敌人的动向的同时，也不停打击汉奸，工作和生活都顺心了许多。
他一直都没有去看婉如，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游击队并没有固定据点，要在不同的地方组织战斗，另一方面他知道婉如心中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还是已婚之身，再见也是枉然，还不如不见。
可是，一个月后，冬雪降临，寒霜覆地。
郊外一个篱笆院子里，三间普通的夯土屋，院子里有几个男女在做活。
正屋里正燃着火盆，火炭烧的噼里啪啦的响，七八个队员正围在桌前听着赵正礼分析地形战事。
他一身破旧短袄，腰间系着麻绳，弓着腰，细细的看着嘉兴一带的地图，和众人讲解分析着战略部署。
浓眉微锁，手指在地图上或点或划，嘴里说道：“你们看，他们的大部队在这，我们人少千万不能硬碰硬，这里有个山坳，他们经常有小分队从这里进出，我们可以伏在两旁的山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哦，对了，一定要和当地民众搞好关系，李二叔，范大娘带领大家融入当地，做些小买卖或者做做帮工，主要任务是尽量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众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赵正礼布置任务，门口走进一个哨兵，报告道：“赵队长，修道院里的嬷嬷来了。”
“哦？” 赵正礼心中有些奇怪，暂停了会议，走出门，来的是玛利亚修女，神色焦急忧愁，正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赵正礼警惕的看了看院子外，赶忙拉了玛利亚修女进偏屋。
“怎么了嬷嬷，修道院出事了吗？”
玛利亚修女眼眶湿润，哽咽道：“是婉如，她，她晕过去了……”
“……我们尝试抢救她，可是她还是昏迷不醒，我跑了出来，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找一辆车，送她去上海的医院？”
只听到前面几个字，他的魂已经飞了，后面的话他都听不见了，转身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布包，斜挎在肩上，冲出屋子，翻身上马，挥鞭扬沙已经绝尘而去。
来到修道院，直接冲到婉如的小屋子里，屋子里克丽丝嬷嬷和几个义工正在竭力抢救婉如，吴大兰在一旁嚎哭。
正礼二话不说，上前将吴大兰和几个义工都推出了房间，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吭的拉起她瘦的犹如火柴棍似的手腕，为她诊脉。
就如多年前在杭州一样，他细心为她诊治，强忍着心中起伏不定的情感。
诊到最后，看着瘦的只能用干瘪来形容的婉如，他的眼泪还是滴落下来，颤着喉音问：“她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克丽丝嬷嬷哭道：“很久了，她总是说她不想吃，说她没胃口，而且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很晚。她怎么样？她会好吗？”
赵正礼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墙上的十字架，叹了口气：“嬷嬷，我要带她走，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治好她，但是我一定要试试。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可是……” 克丽丝嬷嬷没了主意，她与赵正礼不熟悉，也并不知道他与婉如之间的往事。
“没有可是，我管不了这个世界沉浮，如果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还谈什么救中国，救世界？” 说着用毯子将婉如紧紧的裹住，抱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她瘦的不成人形，触手可及简直只剩一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