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的一声,箱盖微微弹起,露出一条缝隙,婉如没想到会如此轻易开了锁,她知道正礼是细心的人,怎么行李箱会不上锁?
仔细一看,箱子的锁眼有被人撬过的痕迹,锁已经被损坏。她不知道,损坏这个锁的人其实是齐欣欣,当年因为正礼始终不肯圆房,在小阁楼里独居,欣欣气愤之下就翻箱倒柜的把正礼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而这个锁住的小行李箱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疯狂。
那也是一段悲凄无奈的婚姻……其中的苦涩冰凉是婉如无法想象的。
婉如怀着满足偷窥欲的激动兴奋,打开了箱子,箱子里很整齐的放着两件衣服和一条裤子,还有牙刷毛巾,剃须刀之类的一些生活用品,比较显眼的是中间一个上了锁的漆木镶花盒子和几本书和笔记本,婉如将盒子和书本搬到床上,细细查看。
盒子的锁很结实,看来是打不开了,婉如也不再坚持,毕竟这里面一定有着对正礼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这是他的秘密,自己还是需要尊重的。
而那几本书里,两本是古医书《黄帝内经。灵枢》和皇普谧的《针灸甲乙经》,还有三本是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草部和虫部的书卷。
婉如饶有兴味的翻了好一阵,有好些地方都看不太明白,又去翻看那几本笔记本,笔记本上写的密密麻麻又工整有序,正礼的字迹和他的人一样俊秀正气,婉如嘴角微扬,不知为何,看着他的字就好像看到他的人一样,令人舒心愉悦,想起来果真是见字如见人,方伯谨的字飘逸灵秀,有种淡泊世事的超脱之感,陆明宇的字豪迈狂放却又字形清晰,一看就会觉得此人生性不羁却又粗中带细。
原本以为笔记本上应该是记录医药方面的一些心得,没想到除了一本是对医药方面的分析整理,而另外两本都是关于“忘忧草”实验的进展和数据演算。
看着那一堆化学公式和数据推演,虽然看不太懂,但是足以明白他是在将中草药提炼凝取,与西药中的一些成分混合。
她对正礼的敬慕之心又油然升起,就如她16岁那年在北平剧场里,仰望着站在椅子上,高喊爱国救国口号的他一样。
她不禁突然眼眶湿润,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他死了,将是人间的一大损失,唉,阖上了笔记本,转头看向窗外,婉如默默祈祷希望正礼能够平安。
眼睛落在最后一本本子上时,婉如微微吃惊,原本以为也是关于“忘忧草”的笔记,没想到却是赵正礼的日记本。
婉如的心跳的更快了,八月的天气,她却手指发凉,犹疑了片刻,她轻轻的翻开了他的心路故事,一篇篇久远而深情的日记,顿时又带着婉如的思绪飞回很久以前。
“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xx日 大雪纷飞
昨晚几乎和欣欣打起来,呵呵,可笑,这就是我们的婚姻。曾经我们是同学,是朋友,如今却弄到恶言相向,推拉撕扯的地步。
我不知道欣欣是怎么知道我把婉如的衣服鞋子藏在夹层里的?可是她居然熟门熟路的翻了出来,拿在手上疯狂的质问我,可是,一切都是那样的一目了然,还需要问吗?我真不懂,为什么我连一点点保留回忆的权利都没有?
她疯了,我也疯了,我们在阁楼里撕扯,推搡。我们居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如今想来昨晚的我们还不如普通的市井小民。
战斗在衣服被撕掉一个袖子的瞬间总算结束了,我差点就掌掴了欣欣,她不明白,她撕碎的不是婉如的衣服,而是我的心,我的爱情,我的记忆……”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XX日 阴
失败了,失败了?为什么?为什么?两年多的心血努力,两百多次的演算实验,怎么可能失败?我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老罗拿走了备份数据说要让其他专家研究看看,那是对我们小组工作的否定吗?我真的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
我现在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出来,眼前只有舞会上的一幕幕,天,我们重逢了……是上天听到我内心的懊悔吗?四年了,她长大了,美的令人晕眩,我跟着她的身影,就像黑暗中的幽灵。
她在喷泉边独自旋转,我以为她如往常般孤独,甚至有点不切实际的觉得她应该还是爱我的。
可是我错了,陆明宇来了,这家伙居然刮了胡子,一副绅士派头,最过分的是他竟然吻了婉如,而她没有拒绝,没有挣扎。那一刻,我知道错过了,失去了……
今天或许是我有生以来最失败的日子了……还有很多可以写,但是我却没有心情再多写一个字。”
“民国二十八年,四月XX日 晴
欣欣自杀,我居然和婉如在医院相逢,我还是忍不住向婉如表白了,如意料之中,我把她吓的不轻,她几乎是像是逃避瘟疫般逃开了我。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我该和欣欣好好过下去,去过正常的夫妻生活,甚至我的脑袋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的心却竭力反对,我就是执拗的不想!又或许我不太正常?”
正礼的日记时间间隔有长有短,前后大概也就七八篇的样子,几乎没有工作方面的记录,有也是写的非常隐晦,大多都是记录了与婉如有关的故事和情绪。
最后一篇的时间是“忘忧草” 小组出事前写的:
“亲身尝试过药剂的威力后,再次对上次任务失败觉得疑惑,同样的配方,我几乎没有改动任何数据,在我身上反应如此强烈,怎么就会对另一个人无效?难道是我原稿上有什么遗漏吗?还是说药剂对不同个体有差异?那差异又再哪里呢?
而老罗拿了备份报告说去让其他专家研究一下,怎么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问题到底出在哪?指点我一下。”
婉如正要阖上正礼的日记本,手指一松,突然从后面纸张中飘下一片干枯的树叶,落在婉如的胸口,轻轻的,又颇有分量的落在婉如的心尖上,拿起一看,枯叶红褐色的,因为压的时间长了,已经变的半透明,一根根的叶脉经络分明的像四通八达的道路。
婉如下意识的将它对准了床头柜上的台灯,果然,如她猜想,树叶上写着几个字:“民国二十三年 深秋,北平,北海公园,落叶之吻。”
忽然,她下意识的深吸了口气,心头想被人用笔尖戳了一下,一股酸涩的潮水汹涌澎湃的涌上心田,遥远的故事如泛黄的照片一般被翻出了脑海,七年了……
眼眶热潮,视线一片迷蒙,婉如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的将树叶夹回日记本。在灯下扶着额头,思绪回到七年前,那个凉爽的秋日,她被正礼高高抱起在落叶缤纷的树林里旋转,虽然时过境迁,自己现在心有所属,但是她小树林里的爱情是她最为纯净,轻松,美好的感情。这或许就是她一直对正礼有一丝割不断的情愫的原因。
“唉——” 婉如长叹一声,摇摇头,往事只能回味,时光无法倒流,一切也已注定。收拾起所有的东西,婉如将东西归置的如原先一样,关上了行李箱,推入了床底。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婉如起身开了门,看到门口站的那个人,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
陆明宇穿着睡衣,睡眼迷蒙,头发乱糟糟的站在门口,可爱的像个大男孩,不等婉如开口说话,他已经直挺挺,木登登的走了进来,关门房门,一把抱住婉如。
“明宇,不行啊……” 她嘴里说着,手臂却紧紧环着他的背,她也很想他。
他昏昏沉沉的把头搁在她颈窝里,嘴里含含糊糊的呓语道:“我梦见你在想其他男人……”
婉如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有,我没有想其他男人, 我只是……”
婉如原本想告诉他正礼日记本里的事,但是一来偷看别人的日记已经是很不妥的行为,二来,正礼的日记里大多都是对自己的爱恋思念,陆明宇爱吃醋的性格,她一时吃不准他会不会又大发脾气。
犹豫了一下,想想还是等明天大家都睡醒了再说。
陆明宇抱着她就往床边走,想要躺下来睡觉,婉如用力顶住他急道:“不行,不行啦,明宇!雅兰在隔壁呢。不行啦!”
“你又不要我……” 他赌气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上。
“哎哟,我的陆大爷唉,你非要弄得鸡飞狗跳才甘心啊?我要你,要你!一百个一万个要你,但是不是现在,我们总得妥善的解决问题……”
“那你亲亲我。” 他撒娇的坚持。
婉如又幸福又难过的捧着他的脸,因为她不知道如今他们三人的三角关系要怎么解决,在他漂亮的嘴唇上吻下去,吻的很柔很柔,又依依不舍的抱了他一会儿。
陆明宇满足的笑了笑,温柔的亲了她一下,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才离开了婉如的房间,回去继续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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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几天,陆明宇和李富川都很忙,每天都是早早的起床乔装易容之后就出门了,晚上很晚回来,婉如则在家里翻阅自学着正礼箱子里的那几本古医书。
她不太敢走出房门,因为她害怕和雅兰打照面,毕竟她是心虚的,无论她与陆明宇之间的爱情如何的真挚,但是在她的道德观里,自己是做的不对的。所以不到肚子饿到受不了,或者不得不上卫生间的时候,她就一直窝在小房间里。
可是她的这种躲避,雅兰根本就不觉得婉如是在害怕,而是觉得这是一种挑衅,觉得婉如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根本连一点歉意悔意都没有。
午餐时分,谢妈敲响房门,语气生硬的唤道:“吃饭了。”
在谢妈的思想里,正偏,嫡庶是要分清楚的,尤其这个钟婉如搞了半天连个小老婆的名分都没有,更是让她看不起,在她心里婉如就是狐狸精,上海话说的“野插花”。
饭香阵阵飘入房内,婉如很饿,但不知道要不要出去吃饭。唉,这人啊,是没法与自己的基本生理需求过不去的,她早饭没吃,早就饿的有点胃疼,再不吃饭,估计自己会晕过去。
很没骨气的,婉如开了门,提心吊胆的走出了房门,谢妈一脸冷漠鄙夷,斜睨着眼角扫了她一眼,走去厨房端菜。
饭桌前,雅兰已经刚舀了汤在碗里,她脸色苍白,瘦了许多,垂着睫毛,专注的用勺子轻轻搅拌着着碗里的汤,嘴里轻吹着热气,根本就没抬头看婉如。
婉如坐到桌子边,端起碗筷,就往嘴里扒饭。
饭还未入口,雅兰突然用一副高高在上的语调说道:“你虽然父母双亡,但是从小也是在大户人家长大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婉如愣住了,雅兰继续说道:“时局再不济,我再不得宠也是陆明宇的太太,如今这一家上下,都花着我们陆家的钱,你是人客,我客气招待你,但是你至少也得懂点规矩和礼貌,和我打声招呼吧。”
婉如想想也是,的确是自己太紧张忘了礼貌了,便开口喊了声:“雅兰。”
“喊错了,请称呼我陆太太。” 雅兰翘着兰花指,捏着勺子的尾端,缓慢的将汤水送到嘴里。
婉如心中一沉,暗叹一声,雅兰的要求合情合理还合法,自己一点反驳的立场都没有,点点头,轻轻喊了声:“陆太太。”
“唔,钟小姐请慢用。” 雅兰指了指桌上的饭菜,便自顾自的吃起来了。
婉如心想还是快点吃完,填饱肚子,回房间去是正经,不然说多错多,战火随时都会点燃,她不想和雅兰发生冲突,因为自己理亏,而且也可怜她,她才刚失去了孩子,哥哥下落不明,丈夫也……还得和自己的情敌同住屋檐下,同桌吃饭,换位思考,婉如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同样的事,表现不会比她好到哪去。
轻叹一声,婉如低着头吃饭,偶尔夹点小菜。
快吃完时,雅兰突然夹了一块肉片到婉如碗里,说道:“我同意明宇收房,如果你两愿意,明天就可以简单的操办一下,李叔做证婚人,规矩就是,初一,十五明宇必须到我这来,其他时候,随他心愿,我不会计较。总好过你们这样不明不白,偷偷摸摸的让人笑话。”
婉如睁大了眼睛,硬生生的将嘴里的一口饭菜几乎没有咀嚼的咽了下去。
雅兰依然垂着眼皮,看都不看婉如一眼,毫无起伏的说道:“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就是这样了,离婚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如果他坚持要离婚,我只能与他黄泉路上见。”
婉如听她话里有话,不禁觉得毛骨悚然,问道:“雅兰,你要做什么?你不能伤害明宇。他对你没有防备的。”
雅兰嘴角微微勾起,轻柔的声音伴随着有些阴鸷的表情,更有种阴森感:“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要不要做小你自己决定,但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和明宇离婚。”
“好好好,不离就不离,你让我想想。但是你不可以伤害明宇。”
“那是自然,他是我丈夫,只要你守规矩,我会以礼相待。但是有一条,你没过门前,不能再与明宇同房。”
婉如的脸唰的一下涨的通红,咬着筷子,皱着眉,点点头,感觉自己卑下极了,匆匆扒完碗里的饭粒,放下饭碗,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