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老罗来过之后,婉如一直处于一种烦躁慌乱的精神状态里,盯着梳妆台上这支“毒口红”,她知道陆明宇的境况越来越危险,她想要提醒他,甚至是陪伴他,保护他,可是……无论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这么做。
她几乎每天都在保护爱人和大义灭亲,这两种矛盾的声音里挣扎,几乎要崩溃。
老罗显然是知道陆明宇与她的情感纠葛的,在得知陆明宇另娶她人之后,他大胆的猜测钟婉如一定会痛恨陆明宇负心忘情,所以才安排了这一次的行动,他认为钟婉如是最佳人选。
可是他不知道,婉如最大的希望就是所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都能好好活着。或许是她的觉悟还不够高,思来想去,婉如还是做不出大义灭亲,手刃爱人的举动。
虽然这个行动或许可以救出正礼,但是如果要以明宇的生命为代价,那又有什么意义,失去他们任何一个对她都是无法接受的伤痛。她叹气,自己不过是个小女人,不是什么英雄人物。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他,如果有一丝支撑她的理由,她都不会离开他,她的离开只是因为她找不到留下去理由和支点。
她心里明白陆明宇娶雅兰,一来是同情怜悯雅兰,而更多的是在气自己,可是无论是什么原因,陆明宇此时也已经是赵雅兰的丈夫,就如当年的赵正礼,后来的方伯谨,他们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自己再留在陆公馆将会是多么扎眼,不识相,就真的变成谢妈所说的“拎伐清”了。
老罗说的那一大篇话,其实她只听进去一句,就是陆明宇在四处打探她的下落,他在寻找自己,他在思念着自己,想都这,她的嘴角浮出一丝笑容,轻轻叹气,心底是柔软如棉絮般的安慰,至少自己不是在单相思,他俩都在思念着对方。
“燕归来,寄相思,莫负春风忆往事,柳垂枝,两心知,此情绵绵成追逝……” 婉如斜倚在窗边随心低吟,嘴角是一个若隐若现的浅笑。
当天,她便放下了老罗安排的任务,带着吴大兰跟随高亮与日本人战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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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静的,月色极好,陆明宇侧着头枕在自己的小臂上,毫无睡意的看着窗外的夜色,他的思绪是空白的,但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想要透过玻璃窗看到花园里的小木屋。
但是他看不到,因为雅兰的卧室是看不到小木屋的。他心头有些焦虑。
雅兰伏在他的肩上,揽着他的腰,呼吸均匀的熟睡着。
是的,他又做了一回好丈夫,好的他都觉得可以给自己颁奖了,温柔体贴,宽厚细致,她要的他都给她了。
她希望他高兴,他就努力的笑,她希望他赞美,他就用最美的词汇,她希望他爱她,他就与她做爱……他已经用尽自己的全力满足她的所有希望,而且自己做的很好,雅兰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甜美,如春天绽放的玫瑰。
可是他却睡不着,每一次做完好丈夫,他就觉得有种人格分裂的痛,这是一种心痛。
他当初极力克制自己,不与婉如发生关系,是想在新婚之夜把自己干干净净的交给自己的妻子。可是,如今一会是竹山千代,一会是赵雅兰,还有那些贪恋他美色的欢场女子,无论这些女子是什么身份,都让他觉得自己很脏,是的,包括纯洁如百合花般的雅兰,他也觉得是对自己情感的一种亵渎。
因为他很简单,简单到极致就变成了苛刻,他就只想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如今这个梦想已经成为了幻想,每次与这些自己不爱的女子亲密,他就觉得自己越发的肮脏堕落。
或许很多男人并不在意自己的贞洁,也不理解陆明宇的这种心理,但是陆明宇不同,他身世的伤痛导致他对这一点特别敏感,他受不了自己变成那个不负责任的法国男人,更受不了自己变成那个朝三暮四的中国女人。
终于,他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她抬起,将自己那一边的手臂和身躯挪移出来,顿时有种解放了的感觉。结婚至今他从来没有和雅兰共度良宵过,每次完成任务后,他都会离开。
穿上衣服,披着睡袍,他悄悄的离开了雅兰的卧室。
燃着香烟,走出大房子,在清冷的月光下,一路穿过花园,快步来到小木屋里,开了灯,关了门,有种错觉好像婉如正在屋子里等他。
他现在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只敢在书房的窗口看她,却从来也没有到这屋子里来找她?当时的她离自己是那么近,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来看看她,抱抱她,只是一股子傻劲的和她憋气,较量,如今呢?她在哪?
或许自己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她了,兵荒马乱的世道,她没有钱没有亲人,她能去哪?她要怎么生活?吃什么?穿什么?
明宇坐在窗前那瘸腿椅子上,一根接着一根的不停抽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躺在婉如那张硬邦邦的所谓的“床”上,盖着婉如的被褥沉沉睡去。
……
“什么?先生昨晚睡在小木屋?” 雅兰惊讶的问谢妈。
“是的,今朝我想去打扫一下,没想到先生还在里面睡觉,我就没进去了。”
“那里怎么住人?万一着凉感冒的怎么办?不行!推我过去。”
谢妈点头,正要上前推雅兰的轮椅,陆明宇已经穿和睡袍拖鞋回到了大房子里,没有和她们打招呼,径直就要往二楼去梳洗。
“明宇。” 雅兰叫住他。
“嗯?” 陆明宇停下上楼梯的步伐,转身看她。
“你为什么要睡在小木屋?万一生病怎么办?” 雅兰关心的说。
“没什么,我睡的很好。” 陆明宇淡淡的说,转身继续上楼。
“明宇,你这是在告诉我,你还在想她吗?” 雅兰委屈的咬着唇问。
陆明宇的双眉蹙了起来:“我只想体验一下她曾经所受的委屈。”
“她的委屈?那我呢?你是我的丈夫啊!”
陆明宇突然心头一坠,“你是我的丈夫啊” 这句话刺激了他的神经,虽然雅兰说的是事实,但是在他耳中就像是一种要挟,令他厌恶,反感。
转过身来,他难过又有些生气的说:“结婚前我就告诉过你的,你说你不介意的。我只是在那睡了一晚上你就担心我会着凉感冒,婉如在那睡了足足两个月,整个冬天啊,你怎么从来也没有担心过她会不会着凉感冒呢?”
“我……”雅兰顿时哑口无言。
“你从来也没有替她说过一句求情的话,从来也没有提醒过我她会在那着凉感冒,从来也没有向我描述过她住的是个什么鬼地方!”
陆明宇索性将话挑明了说:“你不是和婉如是好朋友,好姐妹吗?你不是善解人意,心细如发吗?怎么看着她受苦就从来也想不起向我求个情呢?”
雅兰更是无可辩驳,她吃惊又羞愧的咬着嘴唇,一双大眼睛扑闪着泪光,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关怀竟然会挑动陆明宇这一番毫无余地的剖白。原来他早就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陆明宇沮丧的捏捏眼角,叹道:“是,我是混蛋,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活该,我认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搬去小木屋住,睡她睡过的床,吃她吃过的饭菜。”
“明宇!你这么说是冤枉我啊,是对我不公平的。” 雅兰震惊的反驳着,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陆明宇烦躁不满的说道:“冤枉你吗?好,那我向你道歉行了吧。雅兰,对不起,我和你说过的,我心里有别人,我折磨她,是因为我爱她。我爱的她好苦好苦,你知道吗?……我心里的痛苦你关心吗?不,你不关心,因为你巴不得她离开,巴不得她消失!”
“明宇!” 她尖叫起来,天,他们才新婚不到一个月啊,他就已经装不下去了,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向自己公开他心底的秘密。
哥哥赵正礼说的全都是真的,但是她没想到这可怕的爆发会来的那么早,那么突然。
“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些话?我是你的妻子,是你要娶我的,不是吗?” 她第一次提高了声量说话。
陆明宇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庞,听到她的质问,自觉理亏,是的,虐待折磨婉如的是自己,向雅兰求婚的也是自己,自己有什么资格将责任推卸到雅兰身上?
叹了一口气,明宇不再说话,转身上楼去梳洗,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
陆明宇走了,雅兰独自滚动着轮椅,来到落地窗前,呆看着他英俊帅气的背影坐进车里,缓缓驶离。
这是雅兰第一次体会到正礼所说的那些话的含义,虽然他理亏了,不再说话了,但是她也知道,他俩之间的婚姻已经出现裂痕了。
一大早突如其来的对话,不仅让雅兰伤心也让她很是惊讶,自省一番,其实陆明宇说的没错,她有她的小心思,她是希望为自己争取这唯一的幸福机会。
钟婉如有那么多人爱她,陆明宇并不是她唯一的选择,她可以选择方伯谨,更可以选择自己的哥哥赵正礼,他们都是那样的优秀,出类拔萃的男人,而自己却只有一个陆明宇。
她一直都默默的看着明宇与婉如之间情感变化,她羡慕着也嫉妒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婉如一定要爱上陆明宇,她明明可以有其他选择的。
她求婉如放弃陆明宇,鼓励她与哥哥赵正礼在一起,甚至几次三番的暗示婉如离开陆明宇,她刻意的不在明宇面前提起婉如,甚至是那天晚上的醉酒,也是她有心背水一战的安排。
她赢了,婉如走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胜利的滋味。
她并不恨婉如,甚至,她是喜欢婉如的,她希望婉如能成为自己的嫂子,她只是希望自己也能拥有爱情与婚姻,与自己的爱人白头到老,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如此简单而合理的愿望,所以她动了一些小女人的心思,却没想到,陆明宇竟然会如此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切。
她在窗边足足坐了一整天,也没有吃东西。
那天晚上,陆明宇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酒气和唇印,当他在李富川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进屋子时,雅兰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回来了,赶紧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怎么会醉成这样?”
“哦,佐藤君今天升职,做东请客。” 李富川回答道。
陆明宇已经一头栽倒在沙发里,呼噜噜的睡着了。
雅兰皱眉道:“有女人在场?”
李富川一愣,尴尬的笑笑:“这种场合没有一些欢场女子是不可能的。不过少爷一向很自爱,您不用担心。”
雅兰脸上一红,知道自己的问题有点小家子气了,眨眨睫毛赶紧换了话题:“麻烦你帮我把他扶到卧室里去,我会照顾他的。”
“好。”
李富川又叫了两名仆人,一起将陆明宇抬进了雅兰的卧室,放在床上。
下人们想要替陆明宇脱去外衣,雅兰坚持由她自己来,下人们只得退了出去,只有李富川不太放心悄悄站在门口迟疑着。
雅兰坐在轮椅上,用力翻转着陆明宇的身体,想要脱下他的外套,可是她原本就体弱,没什么力气,又行动不便,借不上地力,尝试了几次,自己都差点从轮椅上翻下来。
“婉如……婉如……” 陆明宇醉意朦胧中,大声的呼喊着他心底的那个名字:“你在哪?你在哪?”
“婉如,回来吧,我不会再折磨你了,我要和你好好的在一起……”
“呃……我好难受啊,婉如,你的心没了……那我的心呢?……”
说着,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掩面恸哭:“婉如……你的心在我这,而我的心也在你那……”
他声声的哭喊刺痛了雅兰,自己的婚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嫁的不过是一具没有心,没有灵魂的驱壳啊。
雅安瘫坐在轮椅里,陆明宇睁着醉眼,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的,激动的,充满爱意的呼唤:
“婉如……婉如……你回来了?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泪珠从睫毛上一颗接一颗的坠落:“我不是婉如,我是雅兰……”她失望痛苦的纠正他……
“婉如,你就是婉如!” 他醉醺醺的捧起她的脸。
“我不是婉如,我是雅兰!我是雅兰!我是雅兰!我是雅兰!” 她打开他的手,大声叫嚷起来,随之是绝望崩溃的哭泣声。
结婚前她能忍受陆明宇把自己错当做婉如,只因为她自觉卑微,自觉无助,可是如今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她再也忍受不了丈夫将自己认作别的女人,这是屈辱,无比的屈辱。
陆明宇好像被她吼醒了几分,痛苦的一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木然的倒回枕头上,不再说话,昏昏而睡。
李富川摇头叹气,走上前来说道:“雅兰小姐,我看还是我来帮少爷换衣服吧。”
雅兰心酸的点点头,从床边退开了些。
李富川帮明宇换完衣服,临走前,犹豫的片刻,对雅兰说道:““小姐,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说完就退了出去。
雅兰看着昏睡中的丈夫,脑中回响着李富川的话语,是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谁不懂这些大道理?但是,婚姻也不是儿戏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婚姻可以慢慢经营,她有那个耐心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