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接听,只听到电话里头传来隐约断续的日本话,而藤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愁苦悲痛起来,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一把夺过赵施仁手中的药方,用日语对着听筒里念了一遍药方。
挂下电话后,藤原深吸了口气,从地上抓起赵施仁,说道:“你现在就跟我去东北,如果我弟弟活了,我就放了你,如果他死,我就要你命!!”
说着不由分说的拖着赵施仁就往门外走,赵施仁大惊失色,他是知道这药方有问题的,跟他去了东北哪里还有活路,死死拽着桌角,一脸土色的向正礼哀求。
可是,事到如今,正礼也已经没有办法,这一切或许是天意,或许是报应,谁晓得呢?
“正礼……你骗哦,你害死我……你他妈的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赵施仁嘴唇发青,冷汗眼泪直冒,却一丝悔意都没有……
就这样赵施仁被藤原等人给拖了出去,直奔东北去了。
医护室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心情悲苦又复杂的赵正礼和陆明宇,面对着屋内一片狼藉。
陆明宇缓缓将刚才藤原在电话里说的话翻译道:“藤原的弟弟病情恶化,命在旦夕,所以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也顾不得你的方子是真是假。”
赵正礼其实也猜到了,默然的点点头,捏了下眼角,苦笑道:“说真的,我还真羡慕藤原的弟弟有一个这么关心爱护他的哥哥。我们赵家三兄弟之间除了勾心斗角,忌妒坑害,一点温情都没有,也是可悲。”
陆明宇暗叹,他之前一直以为赵正礼是富家公子出生,身世清白,比自己幸福的多,如今看来,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心中都有难过的坎。
“你大哥……估计是……回不来了。而你……” 陆明宇坐在在他身旁百感纠结的低声说着。
“呵,死而已,进了这个监狱,我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不过我有几件心事未了。”
“你说,如果能办的到,我会尽量替你做到。”
“你?” 赵正礼斜眼看他,冷笑一声:“你我早已不是朋友。”
“我们只是政见不同……”
正礼一挥手,阻止陆明宇继续说下去:“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我知道我活不久了。”
沉默片刻,无奈道:“说也奇怪,虽然我知道你已叛国投敌,但心底却还是对你存有几分信任。而我这几件心事或许也只有你能办到。”
陆明宇勾了一下眉峰,递上一根烟,替他燃了起来。
“说吧。”
正礼看着烟头袅袅升起的白烟说道:“ 我第一放心不下的是映红和我二哥的女儿——珠儿,映红因我而死,我答应过她要照顾抚养珠儿的,可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大哥曾经也有过两个孩子,但是都先后夭折,我们赵家第三代里,只有珠儿这一条血脉,可是映红惨死,二哥染上大烟,不死也如同废人,田大叔年纪也大了,这孩子将来不知道会怎么样。所以如果你有能力,就请帮我找到她,抚养她成人,让她上学。”
陆明宇点点头说道:“这个也不是很难,只要他们还在上海,我还是找的出来的。我答应你,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照顾她。”
正礼感激的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件不放心的事就是雅兰,她身患残疾,行动不便,如果没有人在她身边照顾,她连活下去都困难。” 正礼看看陆明宇,摇摇头道:“虽然你俩结婚了,但是我从来也没同意过这门婚事。你心中的人不是她,除非婉如一辈子不出现,不然的话……唉……雅兰就是第二个欣欣,而欣欣至少能走能跑,见过世面,没有我,也可以过的很好,可是如果雅兰没有了你,就等于进了坟墓。”
陆明宇靠在墙上,眯着眼喷吐着烟圈,陷入沉思。
正礼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善待雅兰,不要抛弃她。你能答应吗?”
陆明宇脑袋里的轰隆隆的响,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自己已经向雅兰提出离婚,自己想要与婉如重新来过。面对挚友的临终委托,自己要怎么去拒绝?顿了片刻,陆明宇只是含糊的回答:“我会善待她的。”
赵正礼弹了下烟灰,将香烟送进嘴里,有些欲言又止,连连吸了几口,才有些艰涩的说道:“而这第三件事,就是婉如,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没有带婉如离开杭州,却和欣欣结了婚,她的苦难都是我带给她的。当我想回头的时候,却已经走的太远。
我不怨她爱上你,是我活该,我没有资格抱怨什么,我甚至庆幸她爱上你,以为你会给她幸福……却没想到你也走上我的老路。”
轻叹一声,正礼接着道:“婉如身世可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无依无靠,感情上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重挫,她表面上看上去开朗乐观,心里却很苦,她是在挣扎,努力想要生存下去。可是命运却一次又一次的和她开玩笑。你知道吗?每次她笑,都是她内心最痛苦的时候。她是在强迫自己接受命运的不公。”
陆明宇听着他对婉如的分析,心中一阵阵的醋意,因为他太了解,太爱婉如了,或许比自己了解的更多,爱的更深,赵正礼,他从来也没有放弃过钟婉如。
“如果可以,就把她找到,但是别打扰她的生活。暗中保护她帮助她就好,我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爱护她的好男人。”
陆明宇深吸了口气,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皱着眉头道:“我已经把她找回来了。”
赵正礼的抬起眼睑,睁大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中间发生很多事,不便和你多说,总之她惹上了麻烦,要避避风头。”
“她现在在哪?”
“在我安排的地方,很安全。”
正礼心头一坠,摇头道:“你把她软禁了?”
“是保护。”
“保护?” 正礼看着眼前俊美倜傥的陆明宇,那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加上四肢修长,身材挺拔,全身都是一种中西合璧的美,即使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优秀的男人,他都不得不承认陆明宇是个很容易让女人动心的男人。
正礼知道,有这样的男人在面前温柔保护,细心照料,是女人都很难抗拒这样的美好,婉如也不会例外。
一股酸涩在他心里泛滥开来,是的,他嫉妒,以前他从来没有嫉妒过陆明宇,因为他各方面都可以和陆明宇打个平手,甚至在学识才华上是远远胜过他的,可是如今,自己全身伤痕累累,面容憔悴,瘦弱无力,曾经那一头蓬松乌亮的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变的枯黄,如今的赵正礼就如衰败的荒原,毫无生机的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家没了,爱情也没了,生命也要没了,他嫉妒陆明宇如此的光彩照人并能拥有婉如的爱情。
带着浓浓的酸意,他讥讽道:“是保护还是同居?”
陆明宇已经忍不住心中的妒火,从墙上直起身子,冲上前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住嘴!”
指着赵正礼的鼻尖怒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背叛婚姻,趁虚而入!”
这是他心中的隐痛,是的他是小气的,他介意,介意的不得了,因为他爱她爱的发疯,他无法接受婉如和正礼之间发生过的事。
赵正礼也怒目而视,强辩道:“你吃醋?呵,真是可笑 ,什么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吧,她16岁的时候就是我的了,我们相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陆明宇鼓起腮帮子,不服道:“那有如何?你选择了离开,你和齐欣欣结婚,就再也没有资格追求她。”
“我告诉你,婉如是我第一个女人,也是唯一的女人,我爱她,天地可鉴!我的心和我的身体从来也没有背叛过我们的爱情。就算是死我也死的光明磊落。
而你呢?呵呵,当年你是为什么要离开婉如?让她伤心欲绝,几乎活活饿死。你敢不敢发誓说你的身心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赵正礼也拍桌而起,虚弱的身体,不得不支撑着桌面才能站稳。
陆明宇惊讶的问:“你是说……你和齐欣欣从来也没有?”
“是的!我们只是假夫妻。”
倒吸了口气,眨了两下睫毛,陆明宇听到这个讯息,当真是大吃一惊的,一对结婚六七年的夫妻,竟然从没有过夫妻生活,这是要怎样的毅力?是什么东西在赵正礼的心底支撑才能压抑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冲动。
明宇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讽刺的是,他一直都想成为赵正礼这样的纯洁高尚的人,与婉如一生一世一双人,自问自己对婉如的一片痴心也是日月可鉴,可是婉如所有的第一次都与他无关,这让他心中总是有根刺,他不是在意婉如是否完璧,他在意的是自己完美爱情梦想的破灭,这种在意也包括了他自己身不由己的‘不忠’。
他输了,他没想到赵正礼对婉如的爱情竟然是那样的纯净。
他沮丧的甩手离开医护室,烦躁的大声对着狱警嚷嚷:“他没几天可活了!给他吃最好的饭菜!顿顿要有肉有菜有汤!让李医生给他治疗,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对他动刑!妈的!该死的!”
陆明宇嘴里念着一连串的咒骂离开了。
坐在车上,他越想越气,为什么自己就是比不上赵正礼,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能够结婚六七年都不碰妻子一下的?而齐欣欣也绝对是个美人。
为什么他能做到,而自己做不到?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只有婉如一个女人?他钻进牛角尖里越想越郁闷,抬手就重重的朝车座上拍了一下。
巨响把李富川吓了一跳,忙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不到?你知不知道,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高贵,优雅,聪明,博学,忠诚,为什么他就那么完美,而我就那么粗鄙?”
李富川一时反应不过来,勉强应对道:“粗鄙?少爷您怎么会粗鄙呢?”
“我就是粗鄙,粗鲁,和他比我就像个土匪,该死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少爷,您说的是?赵先生?”
“就是他。李叔,如果你是女人你会选谦谦君子还是个土匪强盗?”
李富川被他问的哭笑不得,淡笑着说:“哎哟,少爷啊,这您可是问住我了,李叔不是女人啊,女人的心思啊是最难琢磨的。哎呀,赵先生有他的优点,但是您也有您的优点啊,您哪里也不差啊?”
陆明宇大叹一声,五指顺入发丝中,一梳而过:“我想我是快疯了。”
“你呀,是太爱婉如小姐了。” 李富川笑道。
“唉——” 陆明宇皱着眉甩甩头,还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个李富川,不然自己冤死,憋死,闷死也没人可以倾诉,这可能是他那个法国父亲为他做的唯一的好事了。
街边路灯闪烁,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李富川问:“少爷,不早了,您是回家还是去婉如小姐那?”
陆明宇愣了下,有些羞涩的将手放在唇上,嗤笑一声,李富川在倒车镜里已解其意,笑着点点头,将方向盘轻轻一转,开进了那条满是梧桐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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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陆明宇兴冲冲的就满屋子找婉如,吴大兰打着哈欠说道:“奥哟,陆先生,这么晚了才来拉,婉如一直等你等到八点多才吃晚饭,就跟鸡啄米一样的吃了两口。”
明宇又激动又高兴有心疼,忙问:“她在哪?”
“在书房看书。她啊,整天都是看书看书看书……也不知道有啥好看……”
不等吴大兰说完,陆明宇已经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冲进了书房里。
灯下,她安静的像一朵睡莲,支着下巴看书,但是两只脚却叠在一起轻轻晃动着,露出她那不安分的小性子。
见他到来,她放下手中的书迎了上来,脸上是忍不住的欢乐,嘴里却是埋怨之词:“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你不想我来么?” 他笑。
她也笑,抿了下唇,兴奋的拉着他到卧室,用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走了屋里,陆明宇好奇的跟着她。
两人轻悄悄的走到床边,只见小虎子正睡的四脚朝天,露出圆鼓鼓的粉嫩小肚皮,时不时的颤动一下小脚或者小耳朵,可爱的犹如小天使般。
陆明宇开心的笑,婉如轻轻拉起他的手,轻抚着虎子的小肚子。
“怎么样,好不好玩?” 婉如笑问。
“好玩,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小狗会四脚朝天的睡觉,哈哈。” 说着忍不住亲了一下虎子的脑袋。
“咦,怎么这么香?”
“我今天给它洗澡了,天啊,别看它小小的,力气可大了,弄的我全身都是水……” 婉如絮絮叨叨的说着她今天一天和虎子的故事,陆明宇坐到沙发里,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痴痴的看着她眉飞色舞,双手不停比划着各种虎子可爱的动作。
他的一只手在她的腰上轻柔的摩挲,体温由他的掌心传感到她身上,她这才觉得异样,停下说话,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他那深邃的眸子里满是深情,像几万伏的电流直击婉如的心脏,完全不能呼吸,婉如不知所措的急急从他的腿上跳起来,跑开去。
“你该回去了。” 她硬下心肠赶他。
他不动只是沉静的看着她,良久,虎子睡醒了,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呜呜叫了两声。
陆明宇一拍腿站起来,穿起外套,冷冷的说道:“如果换成是赵正礼,你就不会赶他走了吧?”
婉如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不懂他怎么会提到了正礼。
“呵呵,当初的赵正礼和今天的我不是一样吗?可是当初对他可以热情献身,而对我却这么冷淡……”
“明宇,你在胡说什么?” 婉如惊惶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翻起旧账来,眼中的爱火和喜悦瞬间被灰色的迷雾笼罩。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
她知道他又开始钻牛角尖了,突然明白过来,忙问:“你就见过正礼了?”
“是的。”
“他怎么样?他还好吗?他有没有受伤?他……” 婉如关切的急问。
陆明宇见她急切关怀的样子,心头更是不快,冷哼一声道:“他很不好,日本人对他用了刑,快死了。”
“啊?!” 婉如只觉一阵晕眩,抓住明宇的手臂:“不行,他还那么年轻……”
“想见他吗?” 他低着眼皮,斜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