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沉重的牢门打开,婉如摘下陆明宇让她披上的头巾,牢房里黑暗如夜,只有从铁窗投射进来的一束月光。
“正礼。你在哪?” 那一束月光下,牢房更显得阴森幽冷,婉如的目光所及并没有发现正礼的身影。
“婉如?” 墙角传来一个虚弱沙哑,有气无力的声音。
“不,不可能,我一定是又在做梦了。” 那声音又自我否定了,不再说话,只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听了令人心头发紧。
过了一会,陆明宇打点好外面的一切,在门外开了灯进来。
强光令正礼睁不开双眼,抬手挡了挡,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陆明宇揽住婉如的腰际,在她耳边说道:“不准旧情复燃,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果然是个土匪胚子,婉如心想,但是心头又是甜甜的:“知道了。”
陆明宇咳了一声:“那你俩谈谈吧,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抓紧点。”
陆明宇转身出去,关了门。
正礼已经揉开了眼睛,翻身坐起,也已经看到他俩之间的亲昵,原本兴奋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悲伤愁苦。
为了自己的爱情,更为了妹妹雅兰,此时的正礼真希望婉如再次离开陆明宇,消失在人群里,去其他地方找到幸福,可是她回来了,她在陆明宇的羽翼之下,站在自己面前。
正礼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审视着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婉如完全不相信几个月不见,他会变成这样,瘦弱,残破,虚弱,憔悴,就如一张褪了色的旧桌布,他浑身是伤的样子令她心如刀割,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是在方家那个俊眉星目,身手敏捷,才华出众的赵正礼?
那个漂亮男孩在哪?那个在池边对她轻吟“江南水清万物秀,伊人池畔倚红妆” 的俊朗大学生在哪?眼前这个骨瘦如柴,遍体鳞伤的男人怎么会是她的初恋挚爱?那个在小树林里教她接吻的大男孩是他吗?看看,那漂亮润泽的波浪形嘴唇,如今已经干瘪枯裂。
眼泪在她的眼眶里转了几圈,一颗颗的坠落在地上。
走上前,她蹲在他身旁:“正礼……” 她实在心痛,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不该来的。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模样。” 他淡淡的说着,语气中满是失望和颓丧。
婉如擦干眼泪,抬着泪水盈盈的双眸注视着他,摇头道:“你饿吗?我给你带了半只鸡,还有馒头。都是我亲手做的。” 婉如边擦眼泪边打开食盒。
正礼微笑着摇摇头:“这几天我的伙食很好,有肉有菜还有汤。因为我快死了。”
“哦,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婉如放下食盒,紧紧握住他的手。
“呵呵,傻婉如,如果我不死,你要怎么全心全意去爱陆明宇?”
婉如一怔,忏悔罪过似的将额头放在他的手背上。
“你是个长情的人,就算你现在爱着陆明宇,但是你也忘不了我,不是吗?”
被正礼说中心事,婉如更是无地自容,是的,有些东西就像是刻在心底的,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那怕自己爱陆明宇99分,但是始终有一分情丝还是系在正礼身上,这根情丝是回忆,是美好,除非她失忆,不然她无法抹去和正礼的那些片段,毕竟他带给她太多的深刻。
两人的思绪不约而同的回到沪西小屋,浴室里的浪漫情调,初夜的紧张刺激,他俩让彼此成为了男人和女人。婉如心里曾经发过几百个誓言,要一生追随他的。然而她的感情最终被陆明宇那充满神秘感的多变个性而牢牢吸引,再多的誓言也比不上陆明宇的一个深情的眼神。
“你恨我吗?” 婉如问。
正礼摇摇头,惨然一笑:“我只是失望。我没想到你会爱他爱的如此深切,甚至可以抛开民族大义。”
“不,不是的。我只是不信。”
“那是因为你爱他,所以你不愿意相信。”
婉如无言反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始终觉得陆明宇不会做投敌叛国的事情。
正礼轻抚她乌黑亮泽的头发,笑道:“他把你照顾的很好。当年在山里的时候,你的头发都枯了。”
“你照顾的更好不是吗?你挖到了何首乌,是你救了我,正礼,我欠你太多太多。” 婉如难过哭泣。
正礼叹道:“意到浓时怎忍舍, 情到深处无怨由。有什么谁欠谁的?”
“婉如,我死期将近,所有爱恨都如过眼云烟,只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婉如将他的手贴在脸颊上点头道:“雅兰,是吗?”
“是的。”正礼叹息:“赵家已经崩分离兮,我死后,雅兰就没有亲人了,而她的身子……唉,不是我想拆散你和陆明宇,我自己也是尝过爱而不得的苦楚,我不想责怪你们什么。
如果雅兰没有残疾,我会劝她离开陆明宇,成全你们,我相信以雅兰的条件再要找一个爱她的男人是很容易的。但是……婉如,雅兰是无辜的,她身有残疾,如果没有了陆明宇,她会死去。”
赵正礼紧蹙着眉头,抚着婉如的脸庞说道:“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或许我是自私的,或许我是嫉妒的,但是,我不得不求你,把陆明宇还给雅兰,好么?”
婉如脸色惨白,才稍稍止住的两行热泪又涌了出来,还?怎么还?只有一条路,就是自己再次消失,再次离开,走的更远,走的更彻底……
忍着心中撕裂般的剧痛,她点下了头。
正礼捧起她的脸,一脸愁苦悲戚:“对不起婉如,可怜的婉如,我心爱的婉如。”
婉如咬着下唇,勉强的笑了,正礼知道,这是一个面对苦难自我鼓励的笑容,她心中越痛,她就越笑的灿烂。
她笑着反过来安慰正礼道:“放心,我原本也没有打算和明宇在一起的。我原本也是打算,等风声平息一些后,就出去找工作,离开他的。他是雅兰的丈夫。 他不属于我。”
她的话,更令正礼心碎,自己离婚了,自由了,原本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她,与陆明宇一决高下的,他有信心再次赢得她的芳心,他有信心与她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可是没想到死神竟然这么快降临了。他估计这几天藤原的弟弟服用了‘青凤神秀丹’后,已经死了,而大哥赵施仁可能已经被藤原杀了,而自己,也只需要藤原的一个电话就会被执行死刑。
婉如拿出准备好的剪刀和梳子说道:“来,我给你打扮一下。我的王子是英俊漂亮的。”
正礼微笑着看她:“有我这模样的王子吗?”
“当然有,你知道吗,那次在舞会上,你帅极了,如果当时你向我求婚,我一定会嫁给你的。呵呵。”
婉如尽量和他开玩笑,想让他高兴点,拿了一张废纸垫在木板床上,婉如给他理着头发。看着他枯黄的发丝,泪珠一滴滴的滴在他的手背上。
她还记得,她站在小飞虹桥上,看着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手执书卷的他从桥边走上来时,那头乌黑蓬松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烁着丝绸般的光芒,还有他脸上的灿烂笑容,阳光般的明朗,笑开了她的少女情怀。
往事不堪忆,忆之泪满地……
替正礼理完头发,婉如终于还是忍不住满腔的伤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正礼,你早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你死了,我的生命也就死了一部分,我会很痛苦,很痛苦的。” 她怜惜的将他的头拥进怀里,他也一把将她扣进身体里。
婉如蹲下身子,两人含泪相对,抱头痛哭,撕心裂肺,却找不到一条生路。
“对不起,是我不好,在杭州我就该带你走的,我没想到那个错,会令所有人都掉进感情漩涡。婉如,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将她紧拥在怀里,抽泣着。
他的表白更是让她泣不成声,人生就是如此,有些错误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而与之有关的所有人都要承担这些错误带来的后果。
“来世,婉如,我保证,我一定娶你,和你一生一世。”
他的泪流满面,沙哑的轻问:“你愿意再吻我一次吗?”
泪光闪烁,这是回忆之吻,悲凄之吻,永别之吻……她仰起头,轻轻拉下他的颈项。
她娇嫩的唇瓣贴合在他火热的嘴唇上,他双臂用力一收,将她深吻良久,良久,所有的回忆就像电影画面般在两人的脑海中放映……
不知何时开始,铁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或许是上天在替这对曾经的恋人的诀别伴入心碎的节奏。
悠长的诀别之吻在回忆和伤痛中结束,正礼心中的眷恋更深,自己死后,婉如要怎么办?她要何去何从?想了片刻,他皱着眉说:
“婉如,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你年轻漂亮,聪明可爱,会有很多追求者的,找个你喜欢的,爱你的,结婚生子,不要漂泊了。”
婉如苦笑着摇摇头:“我这一生有伯谨哥哥,你,明宇,三个如此优秀的男人,我还能看得上谁?别傻了,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会照顾自己的。”
“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的离去呢?”
婉如正要说话,铁门突然被打开,陆明宇铁青着脸走进来。
心头一沉,知道他又吃醋了。
“时间到了,怎么?还亲热不够吗?不够的话你今晚可以住在这。”
婉如尴尬又无措。
正礼站起身,愤怒的指着他道:“陆明宇,你别欺人太甚,你有什么资格对她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看看你的左手无名指,好好看看!!
你曾经警告过我,已婚男人离婉如远点,我今天就把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还给你。
雅兰在家里苦苦等你,你有一点点把她放在心上吗?有吗?你们结婚时的誓言是说给鬼听的吗?你们才结婚三个月啊!你对得起她吗?”
陆明宇被他说的哑口无言,但是他心里就是不服,牙关咬的紧紧的。
赵正礼见他竖眉咬牙,知道他心中不服,说道:“你太过分了!你现在是我妹夫,你当着我的面勾引我妹妹以外的女人?”
陆明宇紧握双拳,瞪着眼睛,突然怒目转向婉如,嚷道:“怪不得我现在是碰不得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狗屁精神恋爱,什么默默的爱,远远的爱,总之全世界男人除了我,谁都能碰你是吧?呸!我是傻子,才又信了你一次。你就是水性杨花!”
婉如失望的哀叹,正礼气的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冲了上去一把抓住陆明宇的衣领吼道:“向婉如道歉!你这混球,向她道歉!”
“为什么道歉?!我说错什么了吗?她来的时候在车上和我说她爱我,什么彩虹般的守候,永恒的回忆,哈!转头就和你抱在一起!这样的女人,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啊?”
正礼气的挥拳就要打,婉如上前拉住他,苦涩的摇摇头。
正礼心疼的看着她,叹道:“你啊,怎么会爱上这么个混球?”
婉如苦笑,故意改了话题说:“我带了干净的衣服来,记得换。”
正礼点点头,也不顾陆明宇那一会青一会红的脸色,一把将婉如拉进怀里,紧紧抱了抱,在她耳边说:“永别了,婉如,我们来世见。去吧。”
“呵呵,脸来世都约上了!” 陆明宇在一旁快要气死了:“看来下辈子都没我的事了是吧?!”
婉如只觉头晕,正礼的遭遇已经让她够伤心了,而陆明宇的胡搅蛮缠更令她疲累不堪。
“你闹够了没?我很累,我想回家。你要是不送我回去,我就自己走回去。”
说着不再理会他,披上头巾蒙上脸往牢房外走去。
陆明宇赶紧追上来,但还是气呼呼的,拉了她上车。
婉如心情沉重的坐在车窗边,脸色惨白,雨点打在车窗上,被风儿吹成条条水痕,就如她心中的伤痕,她已经没有力气和陆明宇吵架。
“正礼就要死了,就要死了,你明不明白?” 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
陆明宇也逐渐冷静下来,不再做声。
“就当是我完成他的一个遗愿,难道你连这点气量也没有吗?” 婉如伤心的落泪。
“对不起。” 他柔声道。
婉如心头一软,转头看他,她的大胡子游击队队长,她的土匪头子, 她突然朝他依偎而去,倒进他的怀里,失声痛哭。明宇只当她是因为与正礼的诀别难过,却不知道她的泪水一半是因为她已经下了决心再次离开他。
她紧紧攀住他的脖子,一反之前的冷漠,抗拒,害怕,把陆明宇弄的有点不明所以,受宠若惊的同时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就这样,一路上婉如都与明宇紧紧依偎,眼睛却呆呆的看着车窗上的雨点变成条条水痕。
那天晚上送婉如回家后,已经凌晨两点,陆明宇担心婉如的太过伤心,想留下陪伴她,却被婉如拒绝了。
陆明宇回到家中是已经累的快虚脱,一进门,却见雅兰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坐在轮椅上在房门口,心头忍不住心虚的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