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噜了一把自己的脸，走上前，看到雅兰脸上泪痕未干，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雅兰轻轻抿了下两片薄薄的嘴唇，抬起头来对着他凄楚的笑了笑，一言不发的转着轮子，慢慢的进了自己的卧室。
陆明宇犹豫片刻，上前推着轮椅，送她回房。
将雅兰抱上床，盖好被子，就要转身离去，雅兰轻轻拉住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心中对雅兰觉得亏欠，愧疚，同情，怜惜，可是他的神魂都被婉如占据着，他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不是吗？人只活一辈子，他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执手相看，日夜相随。
暗吸一口气，陆明宇坐在床沿，垂着眼睑说道：“雅兰，我保证，离婚后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绝不会弃你不顾，而婉如，你是知道的，她心地善良，一直把你当妹妹，她也会同意我的做法的。”
雅兰那双漂亮的眸子被红红的眼眶围绕着，蒙着一层水雾，睫毛微一闪动，泪水溢眶而出，拉起陆明宇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摇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也知道你爱的是婉如姐，明宇，我是那样的爱你，我也希望看到你幸福快乐的样子。”
陆明宇心头一动，以为她想通了，同意放了自己了，精神一振，紧张的握住她的手兴奋道：“你同意了吗？雅兰，如果你同意，你就是我的天使，我和婉如会感激你一辈子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们会照顾你，保护你，就像一家人一样。”
他的深邃如渊的眼睛突然绽放出美如星辰般的光芒，她心疼的抚摸着他的俊美的脸庞，他是多么渴望自由，渴望爱情，渴望幸福……
他的眼中只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完全看不到她的苦痛，可是……
雅兰哭的很是伤心，轻颤的双唇微微开启，说道：“不是我不想成全你，真的，明宇，相信我，只要你能快乐，我愿意做任何的妥协和让步，可是……如今……我不能这么做……。”
陆明宇心头一沉，眼中蒙上晦涩：“为什么？”
“我怀孕了……” 雅兰垂着泪，侧过头去。
这个天大的“喜讯”犹如当头一闷棍，把陆明宇打闷了，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良久，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摇晃着雅兰的肩头，哀求道：“雅兰，别和我开玩笑，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在和我开玩笑是吗？你是因为气我，所以故意骗我的是吗？”
雅兰的心碎成千千万万片，牢牢的抓住被子，抬头哭道：“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吗？如果你不信，明天你可以请大夫来把脉。”
陆明宇机械的松开了她的手臂，脸上的兴奋和希冀渐渐被绝望和痛苦取代，眉毛低垂着，嘴角下弯着，他想哭，想大哭一场。
他再也看不见眼前的雅兰，犹如被人抽走了灵魂，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走出房间。
谁说男人不会为爱流泪，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不知道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意义。站在客厅里他仰天苦笑，他重重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掩面哭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常人拥有的家庭温暖，怎么就离自己那么遥远？小时候的孤苦他已经咽下去了，而现在他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组成一个充满欢乐的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走到吧台拿了一瓶威士忌一只空杯子，他打算把自己灌醉，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逃离伤痛的。
咸涩的眼泪和辛辣的酒水混在了一起，一杯接一杯，看着玻璃橱里映出来的自己的样子，他觉得自己的样子既可笑又可悲，一抬手，酒杯飞速的砸向了玻璃橱。
“哐啷——” 玻璃橱门应声哗啦啦碎了成满地玻璃碎片，就像他的世界。
巨响将下人们都惊了起来，纷纷跑到客厅来查看出了什么事，陆明宇已经醉意熏熏，心情糟糕透顶，借着醉意发泄着心中苦痛，一脚将茶几踢到，又一把抓起桌子上琉璃灯摔在地上。
哭喊着，他在屋子里抓到什么就摔什么，下人们都以为他疯了，谁也不敢靠近，一阵砰砰嘭嘭之后，陆明宇跌跌撞撞的冲出大房子，跑到小木屋里，扑倒在那瘸腿桌子铺成的床上，紧紧抱着那薄薄的，染着婉如气息的被子，将脸深埋在里面恸哭不已。
众人只得赶紧找来李富川，李富川将众人打发了去收拾屋子，独自来到小木屋，明宇痛苦的样子令他心碎，关了门，走到床前，只是叹气。
他们虽然是主仆名分，却情同父子，这么多年来，只有李富川知道陆明宇藏在强大的外表下的那颗脆弱的心。
哭了良久，陆明宇吸了下鼻子，擦了擦眼泪，像个孩子般抱住李富川。
“李叔，我完了，我还要怎么面对婉如？她要怎么办？我又要怎么办？我觉得我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任由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雅兰怀孕了，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婉如怀我的孩子？为什么会是雅兰？” 陆明宇醉的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的却都是他的心声。
李富川蹙着眉，拍拍他的后背道：“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呢？还打算离婚吗？”
陆明宇苦涩的摇头：“我现在离婚，和那两个把我丢在荒野里的人有什么区别？”
李富川道：“少爷，听我说，去把婉如小姐收房，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稍微坚持一下婉如小姐会答应的。以后你喜欢住哪里就住哪里，索性把这个事做明了。”
陆明宇心头一动，转瞬又否定了，他和婉如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肌肤之亲，而是他们太爱彼此，都想要一段没有瑕疵的爱情。
不要说他自己接受不了让婉如做二房，婉如自己也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一个身份的。
“不，不能让她知道，如果她知道雅兰怀孕，她会再次跑掉的，她甚至会不让我再去看她，我不能让她再离开我，李叔，替我保密，不要让她知道……” 陆明宇愁苦的说。
李富川正点头答应，突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谢妈惊慌的声音：“先生啊，不好啦！太太寻短见了！”
陆明宇顿时醒了酒，翻身下床，飞身冲出小木屋，往大房子里跑去……
当陆明宇看到卧室里刺目的血渍时，心中一阵冰凉，他不得不再次妥协，雅兰用她的鲜血留住了她的丈夫，她的家，她的“幸福”，她再次赢了。
陆明宇在她的床前发誓在孩子出生前不再与婉如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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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陆明宇都没有来看婉如。傍晚时分，婉如抱着虎子站在二楼窗前，透过微风中的轻颤的梧桐树叶，看着那条静静的小路。
虎子一开始还安静的陪着婉如看着窗外，可是等的太久了，小家伙失去了耐心，闹着自己跑下楼去玩了，只留婉如一个人站在窗口，扶着窗棂，期待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进来。
她原本打算悄悄离开的，可是一来她还想去看看正礼，至少他还活着，如果能多看一次也是好的，二来是她舍不得她的土匪头子，她想再和他聚多几天，过完这个月的最后几天再走。
相思像一张大网将她牢牢捕捉，不知不觉中她就习惯了站在这个窗口看大街了。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百鸟归巢，夜幕渐渐降临，她才知道他今晚还是不会来。
她又开始茶不思饭不想，担心他的安危，他的工作既不体面也不安全，既有随时被日本人杀掉的可能，也有被爱国人士暗杀的可能，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就如过街老鼠般。
吃着饭，婉如突然神叨叨的说道：“他会不会是受伤了？”
说着放下饭碗就跑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刚要拨号码，却有失去了勇气，自己是什么身份去打电话，问这问那？万一接电话的是雅兰，自己要怎么应对？
想了想，垂头丧气的放下了电话。
吴大兰见她魂不守舍，心头难过，说道：“这个陆先生又再搞什么鬼？这都七八天了，又生你气了？”
婉如摇摇头，回到桌子旁，端起饭碗继续扒饭。
吴大兰眼珠一转，放下碗筷说道：“你不问，我问。” 说着站起身来跑到电话机旁拨号。
婉如想阻止她，但是想想，问问清楚也是好的，总好过自己每天提心吊胆。
“喂！陆公馆吗？我姓吴，我找陆先生，我是他的亲戚，他在家吗？” 吴大兰口齿伶俐的问着。
婉如竖长了耳朵静静的听着。
“哦，他陪他太太去看医生啦？哟，他太太生毛病啦？严重伐？”
“啊？！什么？！怀孕了啊？！” 吴大兰大吃一惊，忙忙编了个借口，敷衍了两句就挂了。
转过头来，只见婉如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像石化了一般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的，吴大兰看的心疼，但是也没办法。
嘴里嘀咕道：“他老婆怀孕了，说是胎有点不稳，所以他带她去看医生了。”
“嗯。” 婉如面无表情的继续低头吃饭。
她的平静，她强忍伤心的样子，让吴大兰看的更是心痛，虽然自己的婚姻也很不幸，但是她从来没见过像婉如这样情路坎坷女子。
“婉如啊，你别伤心了，他们结了婚，有孩子是迟早的事，但是看得出，陆先生的心是在你身上的。”
婉如还是继续扒着白米饭，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入饭粒，和着米饭一起给咽了回去。
……
婉如用红笔在日历圈了日期，还有三天，就到了月底，她打算买一张最远距离的火车票，无论东南西北，四处流浪，她原本想带着虎子一起走，可是看着它天真舒适的睡在自己的狗窝里，她舍不得它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吴大兰竭力让婉如留下，毕竟这里的生活条件要好很多，可是婉如去意已决，婉如知她上了年纪，想过过安稳日子，上海虽然也在日本人的控制下，但是相比其他地方总算相对要繁华方便些，便让她留下来替她照顾虎子。
“堂婶，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明宇会照顾你的。”
“哎哟，你这个小姑娘真是不听话的，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孩子家要跑去哪里啊？！” 吴大兰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拿了手帕擤擤鼻子。
“不是我要跑，是我没办法呆下去。我在这一天，他就会分心一天，有什么意思？他现在家庭幸福美满，就快要做爸爸了，我呆在这除了伤心，还能做什么？”
“婉如啊，你不要那么冲动啊，外面死好多人的啊，万一你被日本兵抓了可怎么好啊？”
“堂婶，我没事的，我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闯荡了。或许我会去大后方找顾敏。”
吴大兰再也劝不动，也没办法，答应了一定好好照顾虎子。
最后那天，婉如整理完行李，留了一封信给正礼，却没有写一个字给明宇。
婉如离开的那天清晨，雾气弥漫，虎子好像知道妈妈即将离开，一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婉如把它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她把虎子当做陆明宇送给她的孩子，唉，如今他即将有正真的孩子了，他一定是无比欣喜欢乐的吧，她想。
她走的很早，因为不想惊动任何人，也不想看到吴大兰哭哭啼啼，将风衣的领子立了起来，又将帽沿拉低了，走入浓雾，再次孤独的踏上人生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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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宇站在书房的窗边喷云吐雾，眼睛盯着小木屋久久难以移开。今晚他要做一件重要的事 ——除掉家里的那两个佐藤的眼线。
这件事必须做的自然，神不知鬼不觉的。
房门响起，李富川脸色严峻的走进来。
“少爷，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在大客房里，得手后或者有什么需要就拉服务铃，”
“好！”
陆明宇转头见到李富川神色有些异样，问：“李叔，你怎么了？” 他的心脏一抽，一把抓住李富川的手腕道：“是不是婉如出什么事了？我那么多天都没去，她有没有想我？有没有伤心，有没有生气？你有没有向她解释？”
“没事，没事，婉如小姐一切都好。我今天过去，她还留我吃饭呢。” 李富川不得不说谎。
“那她有没有问起我？”
“这……当然有啊……婉如小姐很想你啊，问你工作忙不忙，吃的好么，睡的好么？我都一一回答了。”
“真的吗？李叔，我想偷偷去看她，我就去一次。”
“少爷！您现在有很多任务在身啊，可不能儿女情长而误了大事。”
明宇烦躁的说：“我知道，我哪次误了大事？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少爷，你对雅兰小姐发过誓不再去找婉如小姐的。万一雅兰小姐知道……又以死相逼怎么得了，您怎么也得顾着点，她现在如果出事可就是两条命啊。
我知道您对婉如小姐情深似海，但是……唉，总之，放心，婉如小姐那边我会照顾打点的。您就专心在任务上，一有机会，我就安排你俩见面，好不好？”
陆明宇心情压抑，愤愤的一拳砸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