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光线灰蒙蒙的，隔着一层纱窗，书桌上的台灯依然明亮，桌子上堆满了书本，烟灰缸里是慢慢一缸子的烟蒂。
房间里烟雾缭绕，陆明宇皱着眉头，埋头翻阅着字典，习惯性的伸手去摸香烟盒子，烟盒空了，只得作罢。
看着手上的两张名单和笔记本上自己连日来的研究结果，他感到欣慰兴奋，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着两张名单，一张是正面，一张的镜面反向，两张相叠后，就是一组日语平假名，也就是日语里面的发音字母，根据这些字母组合就可以念出相对的中文名字。
这些奸细的真实姓名跃然纸上，而下面则写着他们潜伏所用的假名。
名单上一共有十二个人名，令陆明宇吃惊的是，一半的人他都认识，却毫无察觉，如今回想起一些点滴细节，当真是心有余悸又后悔万分，这些人有些隐藏在上海地下组织里，有些埋伏在游击队里，还有一些甚至是藏在部队里，不单是潜在这边，还有一些是潜在重庆那边。
陆明宇眉头蹙的很紧，他知道这十二个人是比较重要的人员，其实在他心里，他觉得更令人痛心愤怒的是全国多如牛毛的汉奸和倾日分子，他们平日里就跟普通百姓一样，暗地里却用各种方式鼓吹影响着身边的人往日本侵略者的方向靠拢，关键时刻出卖爱国志士，泄露机密，什么恶心的勾当都干。
眼下他坐着汉奸头子的位置，每天都有一堆捧着钱来攀附自己，孝敬自己的人，还有一群群贼眉鼠眼，带着各种所谓秘密消息，急着要来交换金钱地位的投机者。
汉奸是多不胜数，国军夜间空袭日军的时候，竟然有难以数清的汉奸用镜子反光给日军报信，致使国军损失惨重。想到这些，陆明宇就痛心疾首，又觉得无能为力。
将翻译出来的名单收好，他累的一时间站不起身，倒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将陆明宇从休眠状态惊醒，看了一眼手表，才清晨五点不到，不过他也习惯了被睡梦中唤醒的日子。坐起身子，伸手抓起电话，疲累低沉的“喂”了一声。
“是陆明宇吗？” 一个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是。” 他累的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
“我是方伯谨。”
方伯谨？陆明宇顿时精神一振，方伯谨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方伯谨曾经是钟婉如的未婚夫。但只这一点联系就足够让陆明宇振奋了。
“什么事？” 他紧张的问。
“婉如在哪？” 电话里传来方伯谨焦急担忧的声音。
陆明宇不明所以，疑惑的道：“你找婉如做什么？”
“我是问你，婉如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陆明宇心头一沉，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没有，她没有和我在一起，我想她现在在我给她安排的地方睡觉。”
“是吗？那就好，她昨晚上来我家，我看她脸色不太对，精神恍惚，担心了一晚上。所以打个电话问问你 …… ”
“等等，你等等，你说什么？婉如昨晚去了你家？” 明宇顿时整个人直了起来。
“是的，还提了一个行李箱。在我家吃了一顿饭，她就走了，陆明宇，你确定她在你安排的地方吗？” 方伯谨急急问着。
陆明宇一个激灵，知道出事了，不再理会方伯谨，挂了电话，抓起椅子上的外套，飞奔下楼，冲出房子，直奔婉如的小洋房去。
门卫看他如此慌张的跑出去，急急跑去报告李富川。
太阳还未升起，申城的大街小巷雾气重重，街上没有什么车辆，只有零星的讨生活的人，陆明宇一口气跑进梧桐岔道，小洋房前，又是按门铃，又是捶门，生生的把看门人从温暖的被窝里给敲了起来。
听到声响，虎子在屋子里哇哇大喊，把房子里的人也喊醒了，开了门。
陆明宇冲进屋子差点与睡眼惺忪的吴大兰撞了个满怀。
“婉如呢？” 陆明宇问了一声，见吴大兰睡意朦胧，混混沌沌，等不及她回答，已经三步并两步的冲上了二楼，打开婉如的卧室，空的，打开书房的门，空的，然后，他把房子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所有的房门都打开，连厕所，厨房，下人的房门都在内……
空的，空的，还是空的，他的心也变得空了，空了，空了……
原本就熬的通红的双眼此时更是水雾弥漫，看到他憔悴，失落的神情，吴大兰是又气又怜，上前道：“哦，你知道来了啊？”
“她去哪了？她去哪了？！” 他忍不住吼起来。
吴大兰插了腰，瞪了眼睛也大着嗓门嚷道：“喂！你还有脸吼啊！十几天不露面，还好意思问？你结婚了，老婆大肚子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婉如怎么呆下去？”
陆明宇脚下无力，向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退了几步倒在沙发里，痛苦的将脸埋在掌心里。
“你们男人啊，一个个都一样的，没良心的！一个个都是天杀的！害人精！”
陆明宇没有再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吴大兰的咒骂声不知为何，是那样的嘹亮，在他的脑中回荡，是的，这是一个他心知肚明的结局，雅兰怀孕的消息迟早是会被婉如知道，而婉如也迟早是要离开自己的。
可是虽然知道这必然会发生，但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痛不欲生，他的心又没了。
呆坐在那，他头脑一片空白，脸上是两行泪痕，以前他还可以大张旗鼓的满城寻找婉如的下落，甚至还可以带人上门将她抓回来，可是现在婉如是通缉犯，她之所以可以活下来，是陆明宇用了一个女死囚的命抵上的。也就是说，他再也不可能动用自己特务机构的能量去寻找她，茫茫人海，他要去哪里找她？而他身上又有这么那么那么多的重大任务，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分身。
“她什么时候走的？” 他问。
“五天前。”
“五天……” 陆明宇再次将手覆在脸上，五天的时间意味着她可以消失在任何他触及不到的远方。
“她有留下信件给我吗？” 他问，想从她的字里行间寻找蛛丝马迹。
“没……” 吴大兰砸住嘴，改口道：“哦，有的，你等等。” 说着跑上楼从书房里，拿了一张纸条和一封信下来。
递给陆明宇说道：“喏，我不认得字，纸条不知道是不是写给你的，但是信，婉如关照说是写给赵先生的。”
陆明宇疑惑的皱眉接过纸条和信封，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借据，今借陆明宇五百块，若再有重逢之日必当奉还。立此字据，以证信诚，借款人 钟婉如 民国三十年五月卅日。”
陆明宇看着借据，又是莫名，又时心疼，又是怜惜，又是生气，她居然给自己写了一张借据！！
为什么？难道她是想和自己尽可能的撇清暧昧关系？一张毫无感情色彩的借据，瞬间将他们之间的爱情化为乌有，他俩也从情侣变成了债主和借债人的关系。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他？
又看了看那封写给赵正礼的信，瞬间他心中的醋坛子再次打翻，信封上工工整整的用漂亮的小楷写了，赵正礼亲启，五个字。
该死的，他心里咒骂起来，她居然给赵正礼写信，却只给自己一张借条？
他火起来，他妈的，他已经受够了刺激，去他的礼貌道德，自己就是不礼貌不道德的土匪，怎么了？不顾三七二十一，陆明宇一把将信封口撕开。
“哎！！！陆先生，你怎么拆赵先生的信啊！” 吴大兰上前阻止，被陆明宇一把推开，鼓着腮帮子，走到窗边，把信纸抽出来抖开，上面写道：
“亲爱的正礼：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如约离开了上海。答应你的，我做到了，我不会破坏雅兰和明宇的婚姻，我会走的远远的，不再回来，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够把明宇还给雅兰的办法。
你不用自责，我是心甘情愿的离开，我已经错了一次，破坏了你与欣欣的婚姻，每每想起，我都后悔不已，我不能再错第二次……所以，你放心吧。
正礼，人生苦短，而我们又不幸生在乱世，很多时都是身不由己，我从心里敬佩你，仰慕你，你是英雄。当年在北平的剧场里，你站在椅子上，一脚踩在椅背上，高举双手，大声疾呼，呼吁大家抗日救国，你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就如天上闪烁的星星，大家跟着你呼喊着，你喊出来中国人的声音。
当时我就知道，你是勇敢的，不凡的，而我这个从方家大院走出来的小女子看的是那样的如痴如醉，把你当做神一样的崇拜，那也是我最爱你的时候，你打开了我的世界，我真想跟着你去革命，去救国，枪林弹雨中，与你并肩作战，哪怕我们的生命会很短暂，会消失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我都无怨无悔。
我打算上前线去参加战斗，正礼，如果你在监狱里就义，那我也将在战场上牺牲，我们灵魂必将在天国重逢。
你看，就如你当初和我说的，女人也可以读书，可以工作，一点也不比男人差，而我这个封建大院里走出来的小女子也可以为国捐躯，洒热血，抛头颅的，不是吗？
正礼，我相信你面对死亡是不畏惧的，但是，请你也一定要珍惜宝贵的生命，答应我，在坚持崇高理想的前提下，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你是我青春的美好记忆，你是我人生的启蒙老师，你是我曾经的爱人，永远的挚友，我不会忘记你也无法忘记你。
相信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相信我们还有重聚的一天，无论是在人世还是在天国，我们总会再见的。
婉如 字
民国三十年 五月卅日”
看完信，陆明宇快要气死了，她居然洋洋洒洒，工工整整的写了两页信纸，看的出每一个字她都写的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