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墙，白大褂，还有盐水瓶在眼前不停晃动，如点点幻影，时隐时现的透进婉如的眼缝里，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却没有知觉，只看到他的嘴一开一合，知道她在说话，却无法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医生，她到底怎么了？” 陆明宇问。
“唔……她有点宫缩的迹象，刚怀孕，有可能是自身体质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吃错的东西，但是我看她有一点昏迷的症状，很有可能是用了一些孕妇禁忌的药品或者香料。”
陆明宇浓眉紧锁，心头沉重。
“不过还好发现的早，问题不大，只需要好好保一下胎儿，在床上静养一段日子就会好的。”
“唔，谢谢。”
李富川送走了医生关了房门，看着熟睡的婉如和病床边低垂着头的陆明宇，心里很难受。
“少爷，放心吧，没事的。”
“没事？会没事吗？怎么会没事？” 陆明宇轻抚着婉如的额头，心疼的凝视着昏睡中的她。
他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昨晚上婉如还是那样的活泼兴奋，缩在自己怀里说着绵绵情话，怎么才半天功夫就变成了昏迷不醒？
沉默片刻，陆明宇突然抬起头来盯着站在一旁的谢妈，谢妈抬头碰到他的手术刀般锐利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冷颤。
“谢妈，你告诉我，她会不会有事？”
谢妈全身惊跳，神情慌张的退后了半步，急急摆手道：“先生，我伐晓得，我真的什么都伐晓得。”
陆明宇放下婉如的手，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谢妈面前，目光如炬的盯着谢妈几秒，一字一句的问道：“我和李叔一早就出门了，家里就只剩们三个，你说你不知道？”
陆明宇的身材高大，强大的气势像巨人般从上压迫下来。
谢妈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先生，我晓得侬喜欢她，我怎么敢……？”
话未说完，陆明宇铁钳般的大手已经用力抓住谢妈的胳膊，双眉倒竖，愤愤盯了她一阵，突然脸上又浮起一个冷笑说道：“是你告诉老罗，婉如怀孕了的吧？！”
谢妈脸色更是苍白，整个人贴在墙上，脸上的赘肉因为摇头而不停的颤动，两只眼睛惊恐的看着陆明宇。
李富川一听这话愣了下问道：“是她？”
陆明宇伸出手指指着谢妈道：“就是她！老罗和我说，婉如怀孕了，让我考虑下妻儿……你想，婉如前天才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如果不是我们身边的人递消息，老罗是怎么会知道的？”
李富川也将视线转向谢妈。
陆明宇抿薄了嘴唇，咬牙道：“妈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们居然从来也没怀疑过她！我现在想起来，她是自己找上门来应工的。后来又说她儿子犯了人命官司，要我出手搭救，再后来她儿子被放了出来，我让她跟她儿子去，她却说儿子不孝顺，没地方可去，求着要留在陆公馆，这次我们出逃，其他人多树倒猢狲散，只有她一路跟着我们逃亡到淀山湖……”
“那天晚上陆公馆里的那个黑衣人，不是找雅兰的，而是找你的！对不对？” 陆明宇厉声喝道。
谢妈吓的腿都酥软了，身子顺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跪到在地上，双手合十道：“哎哟，陆先生啊，我不过是贪点钱而已……没有要害你们啊！我是不懂你们的那些事体的啊……。”
“说！从头给我说清楚！” 陆明宇沉着嗓音，极阴冷的命令。
谢妈额头渗出 汗珠，突然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呀，都是小赤佬不争气啊，那时候，我儿子卷进了一桩人命官司里啊，被警察抓了起来，我是到处寻人，寻门路啊，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看他啊……
我没的办法呀！只能坐在警察局门口哭啊，后来就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跑来和我说，说他有办法帮我救儿子，条件就是不能把他给说出来。我哪里还管这些啊，我只要我儿子活着出来就好啊！那人就和我说，陆先生心好，有办法救我儿子，让我去陆公馆做工，我就到了陆公馆。”
“后来呢？” 陆明宇催问。
“后来我就在陆公馆做工啊，那个男人大概一两个礼拜会找我一次。”
“怎么找你？”
“哦，就是在我买菜的时候……其实……先生，他也没问我什么，就是问一些家里的情况，什么家里有没有来客人，先生工作忙不忙，先生和太太相处的好不好，还有……就是先生和二太太的关系……然后他就会给我些钱……” 谢妈拉着陆明宇的裤脚，慌张求饶：“陆先生啊，我真的没有说过什么要紧的机密的事啊！我本来也不知道的啊……”
陆明宇一脚甩开她的手，蹲下身子抓住她的头发厉声喝道：“还说谎！我问你，我被佐藤派去嘉兴的事是不是你说的？婉如从家里跑出去是不是也是你说的？还有我们逃去苏南，你是不是也和他说过？”
陆明宇的一张俊脸此时已经气的扭曲起来，眼中杀气腾腾，谢妈吓的全身发抖，不停的求饶：“陆先生啊，饶了我吧，我不过是贪几个钱……”
她的求饶已经回答了一切，陆明宇一把松开了抓着她头发的手，站起身来，胸口不停的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
胸中的怒火如冲天的熔岩，喷发出来，强忍着一拳打下去的冲动，陆明宇恨恨道：“说！婉如怎么会这样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如果有一句假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谢妈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不停磕头：“哎呀，陆先生啊，这真的不关我的事体的啊！侬也晓得，太太是伐喜欢二太太的，有很多事体，不用我说，侬也可以猜的到啊。”
虽然心中早就猜到七八分，但是谢妈这么挑开了，还是令陆明宇的心往一个漆黑的深渊里沉了下去。
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的通红，看着躺在病床上虚弱苍白的婉如，双手紧紧的握紧拳头，心中郁闷的念着一个名字：雅兰！
谢妈自知闯了大祸，再留下去也没了意思，瑟瑟缩缩的请辞离开，陆明宇已坐回婉如身边，握着婉如的手。
见陆明宇与李富川没有回应，谢妈赶紧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病房。
“少爷。” 李富川上前低声唤。
陆明宇双眉紧蹙，紧的眉心显出两条竖纹，因为他必须立刻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可怕又残忍的决定，迟疑了片刻，微微侧了下脸，从喉头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唔！” 。
李富川立即点头，转身出了病房的门。
//
婉如在医院躺了三天，胎儿总算是稳住了。每天一睁开眼，就看到陆明宇那张俊美的脸庞配着温柔的眼神在自己面前，幸福感溢满婉如的胸膛。
陆明宇买了婉如最喜欢的菜肉馄饨，坚持喂她吃，吃完绞了条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婉如笑道：“你也真是，我又不是重病，不过是害喜，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我可以自己起床打理的。”
“让你别动就别动。” 他有些不耐烦的制止她。
婉如歪下头看他，只见他眉宇间笼着一层阴郁之色，轻蹙的眉心和微微下弯的嘴角都泄露出他内心的焦躁烦闷。
“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陆明宇瞥了她一眼，强迫自己换上笑脸说道：“没事，和你没关系。”
“唔？怎么没关系，我俩是夫妻，你的事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陆明宇摇摇头，他不想影响她的心情，不想她被这个纷扰复杂的尘世骚扰，他希望她快乐幸福，无忧无虑，他希望自己是保护她的人，而不是制造麻烦危险的人。所以他不想告诉她那些可怕的事，也不想让她在看到人间的阴暗面……包括自己的阴暗面。
“好了，别说了，收拾一下先回家。” 他尽可能的放柔声线，不想婉如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婉如明白他心烦，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办妥了出院手续，便叫了黄包车回家。
开门的是李富川，屋子里很明亮，婉如看到绑着围裙，拿着锅铲的李富川站在自己面前时，惊讶的犹如见到了外星人。
雅兰背对着大门坐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对于陆明宇和婉如的回归，她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看到李富川一会拿行李，一会跑厨房，手忙脚乱的样子，婉如四下里一看，奇怪道：“谢妈呢？怎么是李叔做饭呢？”
李富川匆匆跑出来，说道：“哦，谢妈辞了工，回乡下看她儿子去了。”
“辞了工？怎么那么突然？” 婉如疑惑不解的问。
“并不突然，她很早前就和我提过，说等他儿子成了亲有了孙子，她就要回去的。” 陆明宇搂着她的腰到桌边，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婉如闷闷点点头，“原来如此，也是人之常情，我们现在的情况，随时随地会有危险，她跟着我们万一出些什么意外，也是无辜。”
“是……”
“哈哈……” 突然背对着众人的雅兰突然对着窗笑起来，摇头道：“死啦——回不来啦！”
她的一句话令婉如全身了个冷战，起了一层鸡皮，不由自主的朝陆明宇看去。
陆明宇瞪了雅兰的背影一眼，搀扶了婉如回房休息。
再走出来时，刚要开口对雅兰说话，李富川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急急忙忙的拉了明宇的手到房里。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雕花木盒，打开一看，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陆明宇认得这是之前纳妾仪式上，雅兰送给婉如的那个小木盒，里面盛放着雅兰调制的胭脂，唇膏，和香水。
“是这些有问题吗？” 陆明宇边问边嗅了一下盒子里的香气。
“我已经找香料师傅辨认过啦，几位师傅都确认，这胭脂和香水里都有含量极大的麝香，最可怕的是这个盒子也是用含有大量麝香的香液浸泡很久的，所以即使不打开，不使用里面的东西，这个盒子也会散发出香味。香料师傅和我说，这里面的香水，和胭脂里的麝香都属于当门子，效力十分厉害。很容易导致妇女不孕或者流产。”
李富川才说完，陆明宇已经气的要疯掉，一把抓过盒子，冲了厅里，跑到窗前，二话不说，将雅兰推回卧室里。
“嘭！”的关上房门，他一把将盒子用力的扔到床上。
“赵雅兰！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婉如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害我们？” 他疯了一样大声叫嚷！
“是，我是错了，我错在不该娶你，但是毕竟我也没有故意的伤害你，抛弃你啊！我只是想停止，结束我自己犯下的错！你可以惩罚我，甚至可以让我下跪，但是你为什么要对婉如做这么恶毒的事情？”
雅兰盯着打翻在床上的木盒子，脸上的表情变得凄楚惨然。
陆明宇满腔的怒火怎么也抑制不住，挥动着手臂，继续嚷道：“在认识你之前，我与婉如就已经相识相恋，相知相爱，你完全是清楚明白的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对婉如不友好，我也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用这么恶毒的方式来惩罚我，迫害她？还有我的孩子。你爱我，但是你竟然容不下我的孩子，你要杀死他，你要看到婉如痛苦，看到我发疯，你才满意是吗？”
陆明宇气的呼哧呼哧，噼里啪啦的将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屋子里沉寂了片刻，雅兰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轻声道：“孩子？我容不下你的孩子吗？”
陆明宇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已经夭折的孩子，心下顿时一阵压抑与愧疚，自己一直忙着公事和与婉如谈情说爱，的确是忘了那个孩子的存在，也没有好好安慰过雅兰。一时间，暗叹一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太不公平了，你对我如何也就罢了，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身上，可是孩子呢？她的孩子就是宝，我的孩子就是草吗？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孩子，甚至不想他来到这个世上，但是，他是我的宝贝啊，是我的希望啊，也是唯一可以将我们绑在一起的纽带啊。我不奢求你爱上我，但是有了这个孩子，你总会给我三分薄面，偶尔回来看看我，我也就满足了。”
雅兰拿起手帕抹了下眼泪，哽咽道：“在医院里，他们从我的肚子里把孩子取走了，他们说他死了，没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多想跟着他一起死掉算了。明宇！我只需要你一点点的关心，就一点点……哪怕你是假装的……让我感觉这个人世还有一线希望，一丝温暖。可是你呢？你和她在周庄比翼双飞，逍遥自在，你有想过一点点我在医院里的情形吗？有关心过孩子的情况吗……”
陆明宇摇摇头，烦躁的打断她道：“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我的错，但是雅兰，你用这些东西坑害婉如是怎么也讲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