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深夜,昏暗的路灯下,映着片片白雪飘落,地上积着雪,两个身穿呢子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僻静的小路上,两人时不时的低头交谈。
高亮和老罗边说边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里。
老罗笑问:“高亮,这次怎么会让你做联络员来布置我们上海小组的人任务的?”
高亮沉着道:“哦,我只知道这次的事情和游击队有关,需要我们双方合作。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听组织上的安排吧。”
“唔。” 老罗虽然怀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但是脚步明显的放慢了,因为高亮的出现已经足矣令他吃惊,而更令他忐忑不安的是,他突然想起来高亮与陆明宇之间的关系。
或许高亮还是把陆明宇当做汉奸,那还好,但是万一,哪怕只是万一,万一高亮已经知道陆明宇的潜伏身份和死亡原因,那他这次突然出现在上海,突然找到自己说组织上有新任务布置就很可疑了。
两人缓步往巷子深处走去,老罗突然停下脚步道:“高亮,你知道陆明宇是卖国求荣,背叛组织的人,你不该对他有任何同情心。”
高亮一转身,笑道:“那当然,当初在嘉兴的时候你不就和我说过了吗?让我小心陆明宇,我还配合你逼钟婉如写下约会书,可惜他太狡猾了,没有上当啊。”
“是啊,是啊……” 老罗满脸的皮笑肉不笑,眼珠子不安分的在眼眶里乱转,经验和习惯性的警觉,让他总觉得眼前的高亮的反应太过自然,自己突然转换话题,他居然一点都不吃惊,对答如流的好似早就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般。
绝不冒险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轻握拳头笼在唇上,干咳一声道:“高亮啊,我突然想起来,我和老黄有个重要约会,要不,这里的事你先去,我晚点再联系你……到时再聊,再聊……” 说吧急忙忙的就转身要走。
高亮哪里肯放人,手臂一展已经抓住他的胳膊道:“老罗,你是老人了,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老罗见他已露真相,也索性拉了脸道:“呵,怕就怕是你们不懂规矩,公报私仇吧!”
“哦?我和你有私仇吗?说来听听。” 高亮牢牢拉着老罗的手腕。
老罗知道已落圈套,只想尽快脱身,哪里有空和他瞎扯,突然间手腕一扭,想要挣脱高亮的掣肘,另一手挥拳打向高亮的门面,
高亮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侧身躲过他的来拳,两人单手拆了几招,高亮不是老罗的对手,被老罗硬甩几圈胳臂,挣脱了手腕,慌忙中又被踢中左腿,老罗从腰间拔出匕首,飞身就朝高亮刺来。
高亮连连后退,突然从一旁的小门里,跃出一人,将他往身后一拉,举起手枪指着老罗的脑门。
“啊!”老罗大吃一惊,刹住脚步,睁大眼珠盯着眼前的人。
“赵正礼?!你没死?” 他惊的像是见到了鬼,急退了几步。
“是啊,我没死,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正礼剑眉倒竖,恨恨盯着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
“你的双手沾满了同志们的鲜血!陆明宇的,我的,忘忧草小组的,还有映红的。今天就是你血债血偿的日子!” 正礼按下了击锤,子弹送入弹道的声音,“咔嗒”一声,好似送进了老罗的耳道里。
“不,不是的,正礼,你千万不要听别人乱说。” 老罗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任他再精明也想不到赵正礼能从日本人的监狱里活着出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剧情。
“听人乱说?呵呵,忘忧草小组被捕后我就怀疑你了,我一直都在调查和搜集证据,可是你太狡猾,虽然疑点很多,却始终串不到一块,因为我始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把消息透给日本人的。直到我听到了陆明宇和竹山由美的对话我才明白,你一直在利用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传送消息。”
“你抓捕忘忧草小组的目的是要独占忘忧草的配方,并将所有人都一并灭口,这样组织上就不能再用忘忧草了。可是抓捕那天我不在场,所以你很着急,四处找寻我的下落。
知道我在嘉兴之后,你将游击队的一系列行动都透露给了日本人,利用日本人把我逼出来。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游击队的行动总是被敌人事先知道,我们的据点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敌人发现,无数同志被抓被杀,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泄露我们的机密,直到我在火车站被捕。我在监狱里翻来覆去的想,尝试把所有的事情串到一块,才逐渐肯定是你在背后捣鬼。”
“你胡说!” 老罗消瘦的脸颊上,脸皮随着肌肉不停抽动,嘴弓不停下弯:“是陆明宇,陆明宇才是大汉奸!是他泄露了你的行踪,因为……因为你抢了她的女人!” 他喊。
“呵呵。” 正礼咧嘴冷笑,低着眉摇摇头:“我的确怀疑过明宇,那是因为在监狱里,我亲眼看到他开枪射杀我们的同志,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明宇绝不会因为女人而出卖组织,出卖我。因为他骨子里是傲气的,感情上,我们是君子之争。
如果他用卑鄙的手段得到婉如,那么婉如迟早会离开他。而你却不懂,因为你是个无情的人,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利用,怎么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故事呢?所以你认为明宇娶了我妹妹,婉如就会恨死他,会用毒唇膏去害死他,你没想到婉如会逃跑吧?”
再多的阴谋陷阱,也比不上对一个人的了解,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比任何解释承诺都要可靠。
老罗一时间无法再辩解,冰冷的雪夜,他的额头上竟然汗水直冒。
“哼!” 巷口又走进一男一女,正是李富川和付芸,李富川激动道:“少爷在狱中杀害同志是迫不得已,而且你们以为少爷不开枪,日本人就会放过这些人吗?而每杀害他们一个,都会令少爷痛不欲生,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少爷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只知道他杀了多少人,却不知道他私底下放了多少人。你们竟然这么冤枉他!”
李富川肝肠寸断,热泪盈眶,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痛,在失去了妻子女儿之后,陆明宇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不是亲生甚是亲生,从小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教授拳脚功夫,无微不至,付出了全副心血,这是一辈子的师徒情,父子情啊!他的世界已然崩塌,今晚他就要亲手为明宇讨回公道!
“呀!——” 他怒吼着!咆哮着!冲向了老罗,越老罗展开搏斗。
这一下子乱了正礼的计划,两人拳脚一旦纠缠到一块,自己再要开枪就不可能了。
李富川的突然发难,倒令老罗心下一松,拳脚怎么都要比枪弹威力小的多,心下快速盘算着脱身之极。
李富川功夫极为凌厉,招招快很准,他俩早在陆公馆外交过手,老罗知道自己不是李富川的对手,不下十招估计自己就要落下风,只有在十招内找到破绽脱身。
眼角扫到独自站在巷口付芸,心中一动,回头与李富川对了几招,忽然,一个转身后背卖了个破绽,李富川一脚踢在他的背上,老罗借势向前飞扑出去,中途一个转身,变掌成爪,朝付芸抓去。
付芸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的一懵,仓促侧身回挡,却被老罗伸手一圈,将手臂反拗到了背后,反手一手圈住付芸的脖子,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正礼一惊,赶紧举枪对准他,但是付芸已经成了老罗的人肉盾牌,一瞬间三人都束手无策。
离巷口只有十几米距离,只要老罗踏出巷口,就可以逃出生天,而他此次的逃脱将会给组织和所有人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赵正礼神经紧绷,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或冒着误伤付芸的可能射击,或放老罗走,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皮也不停的跳动。
老罗“嘿嘿”轻笑两声,拖着付芸这个人肉盾牌缓步向后撤。
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只是缓步向前,看着老罗一点点的接近巷口,所有人的心中都沮丧万分,同时也担心着付芸的安危。”
“曾凡,别管我,开枪!开枪啊!” 付芸闪动着泪光喊道:“他逃跑了会死很多同志的,快开枪!快!”
正礼屏气凝神,努力瞄准老罗的脑袋……。
“怦——!”
一声响亮的枪响声,惊彻夜空, 空气在黑夜中凝结成冰,足足三秒,四周一片死寂,时间停滞,直到老罗的身子缓缓的瘫软下去,噗通一声倒在雪地里,大家才渐渐缓过神来。
李富川和高亮转头看着正礼,正礼却瞠目结舌,因为他并没有扣动扳机,付芸慢慢转过身,众人才都将视线集中到巷口的一个身影上。
那人穿着很厚实的衣服,头上戴着帽子,围巾蒙住了脸,放下手中的枪,呆滞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四人走上前去,正礼蹲下//身子,探了一下老罗的鼻息和脉搏,已经气绝,李富川依然觉得不解气,拔出匕首就朝他的背心连插了三刀,吐了口唾沫,高亮也上前踢了他两脚这才算罢。
“婉如!!!” 付芸是第一个发现开枪者身份的,四人都对婉如的出现诧异的下巴都要掉了,如此冰冷的雪夜,大腹便便的婉如是怎么会出现在这的?
当下不便多说,五人赶紧撤离现场。
回到沪西小屋后,才从婉如的讲述中得知,前几日正礼他们在商量抓捕老罗的方案时,婉如偷听了去,她下决心跟去,亲手抓住冤枉杀害明宇的凶手。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她说要加入他们,他们一定会极力反对。于是便装作不知道,等他们出门后,拿了明宇的手枪,便自己跟了来。
“你也太胡闹了,下那么大的雪,地上那么滑,万一摔一跤是开玩笑的吗?” 正礼气呼呼的说。
“是啊,婉如,万一孩子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付芸拉着她的手说。
“如果连替他爸爸报仇的勇气都没有的话,他就不配做明宇的孩子。” 婉如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嘴里淡淡的说。
众人知她依然沉浸在无比的痛苦中,如今她婉如除了悲伤就是仇恨,复仇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
而还有一个她要杀的人——佐藤宏一!
赵正礼看着她呆滞的目光已经猜到她的心思,她如今的不顾一切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勇敢,而是她内心的悲痛与绝望交织出来的无畏,她心底里还是有着要跟随陆明宇离开人世的念头,所以她不怕死,也不怕危险。
他怜惜的看着她,懂她,而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也很懂她,那就是坐着轮椅在窗前发呆的雅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