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十五）
上午考试科目是语文，九点钟正式开考，十一点半结束。
语文正是季小北的强项，无论是繁复冗长的文言文填空还是最后的命题作文，他发挥起来游刃有余，最后的八百字作文落笔，画下圆满句号，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四十分钟。
季小北检查一遍卷头的名字和考号，便放下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神经线从紧绷一下转换到松懈状态，人就容易倦怠，季小北也一样，他撑起半侧脸，视线不由自主就飘落到前面的戚雾身上。
目测试卷大致方位，她似乎还停留在作文阶段，左手时不时会揉揉额头，像是有些费神，右手则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停顿片刻，袖口稍稍堆起来一小截，露出白瓷似的腕子，随着她写字的动作有规律摆动。
他无意识弯起嘴角，开始猜测她微微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的模样。他正出神间，一道十分迫切，且不怎么友善的视线就打断了他的臆想。
庞格格半趴在桌子上，头朝他歪着，两只眼睛苦大仇深地盯死了他，眉毛还在动来动去，跳舞一样，她大概是准备让眼睛说话，以传达她此刻的意愿。
季小北无奈地收回视线，忽然有些头疼。
监考老师前门坐了一个，后门坐了一个，布下天罗地网般将教室罩的严丝合缝，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点小动作，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庞格格也不知有没有随时留意监控老师的视线，看到季小北发现了她的存在后直接朝他丢过一个纸团，胆子大到季小北差点给她跪了。
他心脏砰砰地跳疯了一样，眼角余光迅速扫过前后门，确认没有被老师发现后立时将那团小纸条攥进手心，还不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
这时，驻守前门的生物老师忽然站起身。
季小北耳边警铃大作，整个人都吓得一激灵，大脑瞬间进入一级备战状态，随时做好把纸条扔进嘴巴里吃掉的准备。
高二第一场考试就被抓到作弊，他怕是能被各科老师彻底拉黑接下来两年。
他甚至忘记掩饰，背脊绷的笔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生物老师。
生物老师站起身，朝后门的政治老师挑了挑下巴，手指轻轻指向门口，政治老师点点头会意，比了个OK的手势。
然后生物老师悄声开门出去了。
季小北：“…………”果然做亏心事最容易自己吓死自己。
政治老师抬眼在教室梭巡一圈，视线就又落回原地。
季小北揉了揉心口，不动声色吐出一口气，这才敢打开那张纸条。
结果上面寥寥两行字迹又让他吐了口血。
庞格格写道：挑着字少好抄的都给我来一遍，抓紧时间！千万记得写清题号，中午请你吃大鸡腿！同学爱啊，jin记，跪谢！
季小北：“…………”他不得不宽慰自己，他的胖同桌一定是因为上周请假缺课了才会这样，她本性一定不会是这样的人。
毕竟接下来有极大可能性会每周一周测啊啊啊啊！！他的良心会受到谴责的啊啊啊！！！
季小北抬腕看了眼仅剩不多的时间，翻开试卷迅速溜过一遍卷面，果断放弃默写、情景对话和大阅读，捡着选择题和填空题在草稿纸上抄写一通，前后不过五分钟，纸条团了团，趁着政治老师起身走向前门的空当赶紧扔给庞格格。
他也顾不得去警觉老师有没有发现异样，像是踩着最后一秒终于丢掉手里即将爆炸的手榴弹，整个人虚脱地瘫在桌上。
十一点半，这场考试算是相对平安无事的结束了。
试卷自后朝前传递，戚雾扭头收走季小北的试卷递给前面的同学，又转回身，遗憾地说：“默写第二道大题我空着没填诶，刚刚交卷子的瞬间，我突然又想起答案了。”
季小北看她微皱眉头的样子正与自己幻想中的情景重合，不禁低头笑了起来。
默了默，他格外欠扁地说：“我好像都答对了，我觉得这套卷子挺简单的，尤其最后那个命题作文，《其实并不是这样》，我觉得也特别好写。”
戚雾诧异地张了张嘴，白他一眼：“你这样讲话很容易挨打的你知道吗？”
季小北哈哈地笑出声。
庞格格捞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抹着嘴起身打断他们：“走啊，快吃饭去了，中午就休息一个小时，下午还得考数学呢！”
她撞了撞季小北的胳膊，嘚瑟地挤挤眼：“我请你吃大鸡腿！说好了的。”
戚雾回身整理好桌面散落的文具，也站起来加入：“走吧，今天一起吃饭吧，我请你们吃。”
庞格格撇嘴，抱起胳膊不悦道：“请客也得分个先来后到不是？我可比你说的早，这顿，我请了！”
季小北：“…………”
戚雾被拒绝的毫无准备，她愣了下，很快改口：“那好，那明天下午放学我请你们出去吃吧，开学半个月了，还没机会跟你们好好聚一下聊聊天呢。”
庞格格一本正经地皱眉思考几秒钟：“明天看看吧，一到周末我局可多了，不一定有空。”
季小北听不下去了，起身绕过庞格格往外走，无谓地摆摆手：“没空正好，省下好几个鸡大腿。”
戚雾抿着嘴笑起来，也动身跟了过去。
庞格格困惑地皱了皱眉，总觉有哪里怪怪的，她站在原地认真思忖了几遍季小北那句话，突然朝后门大喊一声：“什么鸡大腿，我说的是大鸡腿！”
季小北崩溃地扶额，加快脚步跑下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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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午是文综考试。
季小北已经做好了庞格格的思想功课，除了在语文考试中施展一下同学之爱有些作用，其余这几科，抄他的还不如自己碰运气抓阄。
庞格格信了，又或者是觉得无力回天，总之最后是放过他了。
张莫愁和语文老师监考文综，试卷收完，距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张莫愁笑盈盈地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说：“周测结束，下面咱们来放松一下心情好了，我跟你们语文老师商量着，咱们来玩个游戏，接下来每个人准备一张便签，写下一句你们最喜欢的名人语录，或者歌词也行，甚至是你们自己即兴创作的文字也没有问题，总之命题不局限，随大家发挥，但有一个前提，就是要用英文翻译下来，写好之后交到我这里。翻译最准确，且文字最深得我心的那位同学，周一有惊喜等着你。”
季小北和庞格格互一对视，面面相觑。
季小北问：“你英文怎么样？”
庞格格说：“你觉得呢？”
季小北：“哦。”
这个游戏……还真是放松心情。
他把那本超级厚的汉译英词典抱出来，做好一个词一个字按部就班翻译的准备。
戚雾忽然扔了个纸团给他，上面字迹潦草随意，写着：小傻子，要不要合作一下？
季小北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认真回复：我写，你翻译？
纸条还没叠好，戚雾已经悄悄转过头，低声对他说：“你写完中文的语录，扔给我，英文版我来搞定。”
季小北眨了眨眼，有些犯傻：“关于语录，你有什么要求么，比如文字风格，或者是出自哪位作家？”
戚雾轻轻翻个白眼：“别作，快写！”
季小北：“…………”
这对季小北来说当然不是难题，他直接跳过思考环节，信手拈来写下第一段文字：
没有街
所以没有人来
只有孤独
唱着
钟的歌
出自——聂鲁达
他把纸条规整叠成小角，丢给戚雾。
戚雾看完一遍，从背后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便埋头开始翻译起来。
季小北略一思忖，提笔继续写下第二段文字：
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透顶
而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出自——萨冈
笔落，他无意识看向戚雾奋笔疾书的背影，又缓缓垂眸，在心底虔诚地默读一遍这段文字，神色温柔。
这里面埋藏着他说不出口的心事，他就要将它亲手交给他的公主了，可笑的是，竟只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
戚雾在他写下这段话时已经翻译好了前一段，早就伸出手藏在背后，手心朝上，等着他将第二个纸条扔给她。
季小北收起思绪，将纸条轻轻放进去。
庞格格愤恨地翻着书，越翻越抓狂，眉心紧拧，牙齿用力咬着嘴唇，模样十分狰狞。
季小北迟疑道：“我帮你写中文版的，英文翻译你自己想办法？”
庞格格不知在跟什么较劲，头都不抬一下。
季小北叹气，撕下一张纸，想了想，写下：
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
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出自——王尔德
纸条不需要再折了，季小北直接把它放到庞格格桌上。
庞格格疯狂翻书的动作终于止住，她盯着这简短两行字愣了许久，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种悲伤而陌生，季小北无法形容的表情。
须臾，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