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露水与香奈儿（二十六）
季小北狠狠一愣，反应了足足五秒才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他吃力咽下嘴里那块桃子，眼睛认真盯着庞格格，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并没有。
庞格格坚定地与他对视，已经收起全部表情，甚至让他恍惚，这好像是他认识庞格格两年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正经的她。
季小北被自己这个发现吓了一大跳，他甚至还不厚道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种唐僧被妖怪盯上，还是想方设法吃抹干净的恐惧。
他丢开手里啃过一口的桃子，转身就逃荒似的往卧室钻，嘴里不可置信地扔下一句：“我一定还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噩梦！”
季小北用力甩上卧室的门，后背紧紧靠在门板上，深呼吸两次后索性将门反锁。
他反复揉脸让自己清醒，心跳却久久不能平静。
庞格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察觉到。
庞格格离开时的心情是怎样，他完全无法猜想。
他只知道，面对庞格格突如其来的表白，他是真的吓到了，然后像个懦夫一样逃开了。
他心有余悸地走到床边坐下，从枕头下翻出那部刚刚开封的智能手机。
那是两年前，戚雾离开这里之后托伍叔给他送来的。
他午睡前反复踌躇多次，才终于撕开包装，手里捏着那张写有戚雾留言的便签，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决定睡醒之后就打开手机，把早已买好的手机卡放进去，然后申请QQ号，加上戚雾，省去一切客套寒暄，直接在验证栏中告诉她，我是季小北，我要来北衡找你了。
他觉得这样讲话很酷。
寥寥几个字，没人知道他在暗无星光的夜里反复酝酿过多少次，在心底默念，练习了多久。
时隔两年，他终于有了说出这句话的勇气和支撑点。
可是现在，现实又一次给了他狠狠一击，那些可怜的，不足一握的底气再次脆弱的碎了一地。
庞格格之于他，他之于戚雾，其实是以等号相连的。
庞格格变好了，变成了她心目中所认定的又瘦又美的模样，她以为自己终于实现当初咬牙坚持的那个梦，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因为她的重生而从头开始，再跟过去那些不堪彻底诀别。
可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人失忆，在季小北心中，她又胖又粗鲁的模样早已根深蒂固，甚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美好，他都无从察觉。
因为他早已在她的身上贴了一个大而醒目的标签，招人烦的胖同桌。
那么，同样的，这种心理和行为放在他身上也是一个道理。
季小北如梦初醒。
他终于变成自己以为的最好的样子，他成绩优异，就连张莫愁也对他刮目相看，他考进了北衡大，那所名震全国，无数高校学子削尖脑袋都想挤进的985院校，他其实还长高了不少，偶尔照照镜子，他觉得自己似乎长得也不差，最主要的，他就快变得不那么穷了，因为他终于有时间去打工赚钱了。
可是，他在戚雾心里，同样也有一个揭不掉的标签，除了有那么点才气之外，就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傻子。
季小北就这样浇灭了自己的一腔热血，兜兜转转，又回到高二开学第一天时的样子。
他最后把那部手机拿在手里仔细抚摸一遍，然后将它规整放回盒子，连带那张已经被时光染上微黄的便签，一起放回它本该归属的地方。
他或许有些太过心急。
季小北想，至少不该是现在，或许还要两年，等他真正走出这座小城，在北衡大站稳脚跟，逐渐融入都市生活，兼职有了固定收入，可以把森马和美特斯邦威当做廉价品的时候，再做些什么，也不迟。
如果那个陈旧的，丑陋的标签揭不掉，那就努力贴上一张崭新的完美的上去，覆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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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那个漫长而燥热的暑假，季小北没有再见过庞格格。
他对那天的逃跑行为是内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谴责，可他只能选择继续逃避，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庞格格，那个曾经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胖同桌，那个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他，拼命减肥并把志愿写到北舞的女孩子。
他又何德何能，值得庞格格为他做出这些牺牲。
既然结果都是辜负，索性他就坏个彻底吧。
季小北接下来的两个月去了肯德基做小时工。
这次的故地重游并不是因为想要怀念什么，而是麦当劳的兼职人员已经满员。
他站在点餐台，熟悉地操作机器下单，对顾客礼貌微笑，听他们诉说着自己的需求。
双鸡堡，可乐，圣代和冰激凌。
只是他再也没有吃过全家桶。
去北衡大之前，季小北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一千六百块。
他给自己添置了几套比较拿得出手的行头和生活用品，原本还打算开学后勤工俭学赚钱了再买手机，没想到开学前一天晚上，李木文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手里提着一个三星手提袋，里面是一部最新款智能手机，估价在一千五左右。
季小北愣愣地接过来，低头的同时迅速抹了把眼角，然后朝李木文没大没小地比出个手枪的姿势：“谢谢爸，以后你就等我给你养老吧！绝对让你过上喝茶看报养养鸟的滋润日子！”
李木文没说话，似乎弯了下嘴角，却又看不出太多笑意，他轻轻拍了拍季小北的肩膀算作回应，就错身回了卧室。
望着他已有些蹒跚的背，季小北恍然，李木文怎么好像突然之间就变老了一样，他唇边的法令纹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他的眼睛怎么开始有些浑浊了？过程呢，那些光阴摧残过的痕迹呢，那说好的一步一个脚印，时间怎么可以作弊，嗖的一下就虚度掉一大截？
他埋头苦读的这段时间，究竟错过了多少，又或者再往前倒数，他在学校与家两点一线兜兜转转的那些日子，他是不是像个盲人，像个聋哑人一样，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厌烦着身边的一切，同样也被世界抛弃？
季月红的离开点醒了他，戚雾的告别将他带回正轨。
而相同的是，她们于季小北来说，一个阴阳相隔再也抓不住，一个，明明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却遥远到即使拼命奔跑却总也无法与她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