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牛奶与彩虹糖(五)
沈菲鱼生活作息十分规律,早晨六点钟准时从床上坐起,一一喊大家起床。
叶子昨晚多梦,断断续续醒来很多次,睡眠质量不佳,以致大脑异常沉重,这会儿关掉正欲振铃的手机闹钟,迷迷瞪瞪爬起来,习惯性先看向窗口。
彼时窗外已大亮,窗帘缝隙有细碎的光透过,染上几片斑驳,微微晃眼,叶子怔了怔,眼睛彻底摆脱惺忪,这才看清那面触手可及的灰色暗格帘子————不是家里那抹熟悉的暖黄。
这是在宿舍,她开学了!!
叶子突然被冷水兜面般一个激灵,瞬间驱散残存在身体的全部瞌睡虫。
沈菲鱼踩着小梯子掉身下来,跟叶子用口型无声出了句“早上好”,就放轻动作溜进洗手间。
隔壁床的王杉和韩悦悦也陆续从睡梦中脱身,边嘟哝边磨磨蹭蹭地往身上套校服。
叶子麻利收拾好床铺,在沈菲鱼洗漱完毕后也迅速闪身进了洗手间。
四人前后相差几分钟的起床步调,使用洗手间的时间也刚好错开,免去拥堵。
沈菲鱼弯腰系好运动鞋鞋带,看向正在扎头发的叶子:“要不要去跑步?”
叶子牙齿咬着一根发绳,用力点头,嘴里含糊应下,手上动作更着急了,三下五除二绑好马尾,捞过书桌上的水杯,转而朝她笑:“我好啦,一起去吧。”
两个人绕着后操场的橡胶跑道慢悠悠跑着,刚起床时分话都不多,相对无言,并肩匀速前行却也不觉尴尬。两圈慢跑下来,叶子呼吸频率明显开始加快,她偏头去看沈菲鱼,只见她脚步轻盈,脸颊透出自然红晕,呼吸一如刚开始时的均匀平稳,似乎毫不吃力。
沈菲鱼感受到她的目光,也扭头看过来,两双眼睛一对上,她立马说:“还有一会儿就要开始做广播体操了,咱们停下来走回去吧。”
叶子得到特赦般停下脚步,手撑在膝盖上弯腰大口呼吸两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个暑假瘫在家里,真的宅到连楼都没怎么下,你好厉害。”
沈菲鱼放缓速度,转身停在叶子对面,原地踏步半分钟,谦虚道:“没办法,我是已经养成这个习惯了,不管冬天还是夏天,早晨不跑步一整天都觉得难受。”
叶子最后深吸一口气,仿佛五脏六腑的浊气纷纷排出,又被清晨的新鲜空气重新充盈,身体终于得到重启,彻底苏醒。她站起身跟上沈菲鱼的脚步,边走边说:“以后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养成晨跑习惯。”
沈菲鱼开心地挽起她胳膊:“好啊。”
两个人不疾不徐回到大操场,找到放在室外篮球架下的水杯喝水补充水分,果然没过几分钟就听到广播体操集合前奏响彻半空。
水杯重新放回原地,沈菲鱼拉着她来到三班体操专属领地。
叶子是很感谢沈菲鱼的,田园不住校,于是第一次回宿舍的路,第一次集体做早操的站位,这些她在缺席军训错过的常识,全部都是沈菲鱼在帮助自己。
彼时已经六点四十,住校生大多已经涌出宿舍楼,找到各班领地,提前开始站队形,走读生纷纷朝教学楼方向赶来,步伐杂沓匆匆。
曦光清澈,和煦地铺满大地,用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拥抱这群芊芊学子,温度逐渐升上来了,光线愈发晃眼。
叶子侧身站着,望向那片逐步靠拢过来的白蓝色海洋,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专注。
田园跑得整张脸都通红一片,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她面前:“累死爸爸了,这么早跑来做操,这变态的一中,还真是从高一就不让人活了。”
叶子收起纷飞的思绪,视线落在田园脸上:“回来住校吧,刚好跟我作伴。”
田园摆摆手,捏着喉咙哀嚎:“水杯带没,快给我喂口水,嗓子干的要冒火了。”
叶子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放水杯的那个篮球架,发现视线已有阻隔。
高二十几个年级与高一同在大操场做操,于是此刻班挨着班,人连着人,硕大的操场就像密密麻麻均匀部满棋子的棋盘,根本没有可以偷溜过去还不被人注意的路线。
他们班后面是其他班在站队形,此时队列虽松散,却也差不多站了三十余人。
匆匆打去一眼,意料之中的全是陌生面孔。
叶子有点不好意思横穿人家队伍过去拿水杯。
这是一个略显尴尬的年纪。
面对新鲜的情愫涌动尚处懵懂,偏又心思细腻敏感多疑。
她根本不用想,也能感受到那种同时被很多双眼睛视作焦点追随的不自在。
叶子跟田园打太极:“就十分钟,你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田园自然是没这么好应付,双手叉腰恼火地瞪着眼睛跟她对峙:“说,你是不是变心了?你一定是爱上别人了对不对?这么快就不需要我了,好啊,我懂了,亏我还千里迢迢给你带爱心便当呢!友尽,再见!”
叶子:“…………”
她看着田园气鼓鼓别到一旁的脸,虽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最终还是选择妥协,蔫蔫地耷拉下脑袋,硬着头皮转身攻进敌军营帐。
几乎跟她预想中一样,而且这个不知道是几年级几班的队伍还是男生居多,于是她的突然出现就犹如百合花束中突然冒出的一支红玫瑰,被衬得尤为扎眼,她甚至听到刚跑过的身后一个男生轻佻地吹响口哨:“美女几班的呀?怕别是迷路了进错群了吧?”
然后是其他男生紧随而至的哄笑。
脸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燥热感让她生出想把田园掐死的冲动。
好在队列间隔足够宽敞,叶子用力抿着嘴,对那些调侃和打量罔若未闻,一鼓作气从头穿到尾,站在篮球架下迅速捞过自己水杯,一口气没喘匀,又争分夺秒转身沿原路线折回。
耳边心跳鼓动已经盖过广播体操洪亮的前奏音乐,本该安然静好的清晨,不知为何,到了她这里真的像是一场兵荒马乱。
她默默扶额,为自己哀叹,脚下生风,丝毫不敢停顿地朝前狂奔。
眼看又要穿进人家队伍,叶子把牙一咬,头低下去,正要将自己变成小聋子加小瞎子,哪知视线里突然斜出来一条修长笔直的腿,不知是谁在故意恶作剧,挡了她冲锋陷阵的路。
叶子脑海警铃大作,神经线立时绷紧,可身体做出反应永远要慢过半拍,等她双脚接到停止指令时,小腿已经不管不顾撞了上去……
她想,她此时此刻的面部表情一定变得狰狞又狼狈。
身体开始失重的瞬间,叶子下意识闭紧眼睛,甚至已经做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个狗啃泥然后被全体新生当做笑料整蛊个一年半载的准备。
但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校服领子把她前倾的身体揪了回来,似乎力度有些过大,她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后整个人又不受控地直挺挺朝后倒去,再然后就落进一个坚硬紧实的臂弯……
她根本无法思考,这只救她于水火的手和那条置她于不义的腿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主人公。
时间放佛随着她前仰又后合的过程被无限拉长。
耳边开始重新流淌广播操熟悉的音乐频率,叶子试探性睁开眼睛,随炙热光芒一同涌入眸底的,是一张已然算不上陌生,且被放大数倍的脸。
四目相对间,她仿佛听到天边闪了雷。
而她同时也被准确无疑击中心脏要害,几乎无所遁迹。
只见那人唇角微抿着,似在隐忍,可眉眼间清亮张扬的笑意却压都压不住,毫不逊色这初晨阳光的耀目程度。
她脑海不合时宜蹦出两句错综交杂的诗词————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隔着单薄一层Polo衫传递热度并不是什么难事。
叶子其他感官迅速复苏,那道陌生且侵略性极强烈的气息让她倏地醒过神,眼眸立时惊诧瞪大,同时迅速从他臂弯抽身,倒吸一口气来不及呼出,就抱着水杯头也不回地跑了。
而且速度比来时可以说是快了两倍不止,岂止落荒而逃可以形容。
她好像听到,身后江梵低低的声音,只喊了一个字:“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