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牛奶与彩虹糖（三）
叶子觉得仿佛从头发丝到每根脚趾，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到老高面前，又是怎么站到那个男生身边。
短短几步路，却硬是被她深刻品出灵魂出窍的煎熬。
她像个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偷一样不知所措，头微微低下去，眼睛只能安分盯着脚尖，攥紧的手心全是汗，心率快到几乎超过身体负荷。
老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若不是江梵突然转身看向门口，他坐在对面压根都没注意到外面站了个人。
叶子反复尝试，艰难地找回自己声音：“高老师。”
老高熟稔地勾手招呼她：“别紧张啊，来来来，坐我对面，我待会跟你聊几句。”
叶子摇摇头说不用了。
她对旁边男生避之不及。
因为那个男生正笑着低眸打量她，有些尖锐，刺探性极强，薄唇勾起一道浅显的弧度，笑意里半是调侃半是嘲弄，毫不收敛，全是年少轻狂的骄傲，还有些迷人的痞气。
叶子用力抿着嘴，不着痕迹往后面挪了挪脚步，想要退出他的视线圈制。
他好像全然不知，那惊鸿一瞥间他悄悄丢进一颗火种到了她的眼底，叶子在他这般笔直注视下，再多一分钟大概就能烧到自燃。
男生最后又看她一眼，终于如她所愿敛起目光，转而重新看向老高，语气是一种刻意的惊讶：“开学第一天就撞您枪口了？现在新生都这么嚣张么？”
这句话落进叶子耳蜗，多少有些出言不善。
叶子愣愣地抬眸，近距离看向他的侧脸。
窗外，蔽日云团忽然晃开，清透的光线穿透玻璃扑面而来，视野一下变得明亮。
单眼皮，鼻梁很挺，皮肤很白，唇角若有若无勾起一个极小弧度，像是某种习惯。细碎刘海略微凌乱搭在额前，似乎是有些长了，划到眼尾，男生抬手，修长指尖轻轻抓了下眉骨。
叶子看到，他左眼眼尾下方，长了一颗小小的泪痣。
她听到自己内心挣扎的声音：够了，够了，不要再看下去！
老高爽朗的笑声及时救了她，将她扯回现实：“你哪只眼睛看着小叶子像是坏学生了？”
男生果然又扭头重新打量她，不同于上次毫不收敛的刺探，甚至还变得温和下来。
叶子从来不知道，善变原来不只是女生代名词，他传递给她这一前一后堪称极致的两种反差，让她觉得脸颊烧的更严重了，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那么她抬起头回视他的底气到底去了哪里。
男生嗓音慵懒散漫，先是“哦”一声：“是我眼拙，看起来还真不像，能被您叫过来聊一聊人生的，不是坏学生，那就只能是被您看重准备悉心培育的小幼苗了。”
他语气里的调侃太过张扬，一如第一眼打量她时那种无法无天。
叶子下意识地想，他怕别就是老高分类里最典型的坏学生。
一定就是这样。
令人奇怪的是，坏脾气的老高脸上竟不愠不恼，甚至还热切地拍了拍他肩膀，只是声音忽然带上些威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了，真考虑好了，不来我们二班？”
男生仍旧闲散地笑，轻轻摇头。
老高佯装生气，撇过脸去不看他了，还不耐烦地摆手撵人：“赶快走！以后等你后悔了别说我没找你，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脑袋里成天在想什么！”
叶子静静地等待着，她原本以为男生还会再说些什么，哪怕是解释，哪怕只是一句谢谢。
可是并没有。
那个男生反而是侧过头去看了她一眼，脸上像是无奈，像是同情，叶子看不懂他的笑。
也许是他笑意背后隐藏的含义本就过于深晦，也许，是叶子已经无法思考。
单眼皮总是美得极具攻击性，就比如一秒钟前，她突然撞上那双眼睛的瞬间，面对致命一击时竟丧失全部招架之力，顷刻间便丢盔弃甲，狼狈到溃不成军。
连她踩着七彩祥云的大英雄都随之黯然失色。
一定是阳光太过灼目，上帝过分偏心，要不然为什么，他单单只做出一个转身离开的姿势，在她看来都那么惊心动魄。
一道躲不开的窒息感席卷了她，叶子觉得呼吸困难，好似空气中全部氧气均被他剥夺。
老高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留意到叶子任何异样。
叶子最后还是在老高对面的那张办公桌前坐下，听他絮叨着，叮嘱着，给自己做了一个大致学习规划。
叶子很努力在听在迎合，但是没办法，始终跳动过快的心率让她难免心猿意马。
阳光碎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粲粲如星，直晃得她眼睛失焦，思绪飘飞。
老高慷慨陈词，最后做完总结，又晃着脑袋幽幽叹气：“就刚刚那个臭小子，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叶子眨眨眼，始终微低着的脸终于抬起来，一双清亮的眼眸认真看向他。
老高捞过陶瓷杯喝了一口水润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加重了语气：“放暑假前我就单独找过他两次，加上今天，这已经第三次了，我一个带过三届实验班的老头子这么好生劝着，这臭小子就是不给我面子，你说说，我低头哈腰去特意请他来我们二班，你猜人家跟我说什么？人家说，我就不去你们实验班争宠凑热闹了，在普通班考年级第一挺舒服！”
叶子微微一怔，一时没抓清重点：“普通班年级第一？”
老高将陶瓷杯用力摔到桌上，有细小水花飞溅出来：“什么普通班年级第一，成绩榜单总排名是不分实验班普通班的，这臭小子就是摆明告诉我，他在普通班碾压我实验班一样毫不吃力！”
叶子默然，缓缓低下头去，眼前竟着魔一样自动浮现出他大言不惭又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时嚣张到不屑的眉眼。
她其实挺震惊的。
五分钟前，她下意识将那个男生划分到了老高框架分明的坏学生之中。
可事实看来并不，而且她错的简直离谱。
可似乎还有哪里怪怪的。
老高暗自惋惜片刻，又说：“这小子是个好苗子，跟你那两个哥一样，脑子好使，起跑线比一般人高出一大截！就是今年年初生了一场病，耽误小半年，功课落下不少，他自己到觉得没什么，说补补课就能跟上，家里怕影响最后的高考，硬是让他退了级，把高一从头再读一遍，打好基础，要不然现在也该上你们对面那栋楼读高二了。”
叶子着实愣了下，方才那团疑云瞬间晃开，她在心里慢慢地说，原来如此。
他最后那个鲜明的笑从眸底一闪而过，她好似看懂了。
她也终于迟钝想通，为什么他要用“新生”来称呼自己，为什么他可以在老高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甚至是出言不逊。
因为他有资本啊。
怪不得他身上那套校服，有着浅淡的岁月走过的痕迹，熨帖而柔软。
老高突然想起什么，复又绷起脸，低斥道：“还有这个郭子枫，一样的不领我情，一开始你是分在二班的，这小子非说不让你去实验班，读个普通班就挺好，气得我还给他骂一顿，小叶子你自己想想，辛苦三年，受益可是下半辈子！你要是想上实验班跟着我，我就想办法给你转班！”
叶子抿着嘴轻笑，摇摇头：“我觉得，如果能在普通班考个年级第二应该还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