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牛奶与彩虹糖（十一）
叶子周末连续两天被疯子拉到基地充当免费劳动力，围着四个赶项目赶到废寝忘食的程序猿团团转，又是端茶递水，收拾乱的没处站脚的宿舍，又是点外卖催促他们吃饭，最后好不容易空下来喘口气，还被牧城拉去帮忙做程序测试，叶子待在他们身边这些年已经耳濡目染，摸索出一些浅显经验，应对其中一部分简单的代码测试不算什么难事。
她在周末晚上赶作业赶到凌晨两点才上床休息，好在刚结束月考，各科老师还算仁慈，没有遇到传闻中这所市重点高校一到假期卷子便堆积如山的盛况。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哈欠连连，脑袋一挨枕头，几乎半分钟不到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叶子周一大清早拖着疲惫身躯来到学校门口，一张脸黯淡无光，整个人看起来像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般萎靡憔悴，肚子空城计唱了一路，不停反抗，她游魂似的飘到学校便利店，盯着那排干巴巴的面包良久，最后只拿起一瓶牛奶，感觉对什么都丝毫提不起胃口。
迷迷瞪瞪晃悠到教学楼台阶脚下，叶子被身后匆匆跑来的男同学不小心撞到肩膀，她在对方连连几声“对不起”中突然回神，她的背包落在便利店忘记拿了！
叶子懊恼地拍打额头，一路小跑回到便利店，幸好收银员好心将包收了起来，见她回来找，叮嘱她几句，就很爽快将背包归还给她。
叶子折腾这一圈下来混沌的脑袋都醒了几度，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眼角余光不经意滑过门侧墙沿，只见那里倚着一个侧影清瘦欣长的男生，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走神，眼睛始终盯着握在手里的那瓶牛奶，不知看了多久，额前垂下的发丝依稀遮过眉眼，神色难辨。
这是一种奇妙的条件反射，叶子愣了愣，大脑被人操控住一样，动作机械地转过身去，虽然“江梵”两个字已经从她唇边跑了出来，但她还仍旧处于意识飘零的状态。
江梵也愣了下，并未从声音分辨出来人是谁，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视线一撞上叶子，立马就笑了：“早。”
叶子两步来到他面前，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也许有些呆滞，有些木讷，并不漂亮，甚至和可爱也沾不上边，但怎么办呢，她真的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每一次猝不及防的出现，都令她措手不及，令她心悸，令她慌乱，同时也赠她一场小欢喜。
这一切却又是那么顺其自然，就好像，这才是青春该有的那种动荡与不安。
两人面对面站着，她甚至还有空去拼命回想和猜测，他是什么时候就站在这里而自己没有发现呢，是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来买牛奶之前，在她站在那排面包前面提不起食欲的时候，还是她前脚刚离开便利店，他就出现了？
叶子昏沉沉的大脑显然已经不够用了。
江梵抬手，几乎是贴着她的眼睛，中指拇指轻捻，脆脆打响一声。
“不至于这么拼吧，才高一上学期。”
他一贯慵懒散漫的嗓音变成鼓点重重打在她耳膜，叶子眨眨眼，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有所指。
她很有自知之明，此刻从头发丝儿到脸上每个毛孔，她是怎样一幅不忍直视的状态。
“周末有事情耽误了，所以昨晚在熬夜补作业。”她听见自己很平静地解释了这样一句。
江梵淡淡“哦”一声，仿佛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他从墙边站起身，视线却忽然落在叶子肩头。
那里挂着一只看起来臃肿沉重的背包，跟她瘦削小巧的骨架对比鲜明。
江梵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把背包给我。”
叶子轻轻攥起手心。
五秒钟后，她朝后几可不察地退开一步，语气里有些小小的固执：“我自己背得动，而且，你不是生病了么？”声音到了最后，已经轻得几乎听不清。
江梵表情难掩惊讶，直接朝她跨近一大步，来到距离她真的很近的面前。
他敞开的校服外套的拉链坠子轻轻滑过她的手背，微痒，且凉。
“所以，你只知道我生病了，不知道我具体生了什么病么？”他又开始了那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玩味口气，“那你猜一下，我可能是生了什么病？”
来自少年身上陌生且极具攻击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起来，叶子本就因为睡眠匮乏而加快的心率此刻更收不住了，她暗戳戳朝后退开小半步，几乎用上全身力气才敢抬头跟他对视：“心脏病，白血病，癌症，等等各种治不好的病。”
江梵慢慢点头，脸上有笑意浮现，他又“哦”了一声，尾音故意拖得很长，似乎在深思什么。
叶子看着他若有其事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种跟他大胆开玩笑的感觉还不赖。
半分钟后，江梵说：“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即使病情加重，我最多就是眼睛瞎了，再也看不见东西，还不至于治不好就会直接挂掉。”
他说话间，已经趁叶子愣神抬手利落取过她肩头背包，直接一扔，挂到了自己背上。
“走吧，乐于助人也是一中传承百年的校训之一，更何况，我怎么说也是你留级一年的学长。”
叶子的肚子很适时的在这时再次发起抗议，且动静很大。
江梵刚走开一步将她落在身后，闻声又饶有兴致扭过头来看她，似乎是确认了一下，他的嘴角便十分隐忍地勾起来，是一个极小的弧度，但那双好看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他的眸底全是年少轻狂的笑意，痞气十足，却又找不到一点嘲弄。
叶子就知道，自己每每遇到他，或大或小不出点岔子就纯属侥幸，从来做不成安静的美少女。
江梵直接将手里那个素色手提袋递给她：“吃吧，我刚好不怎么想吃东西。”
叶子心脏用力一突，有瞬间的血液上涌的冲动和热度在怂恿她，于是她鬼使神差接过他递来的手提袋，还不知天高地厚指了指他手中仍旧拎着的那瓶甜牛奶。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甜牛奶？我可以跟你换一下，因为刚刚是我把展示架上最后一瓶纯牛奶买走了。”
她记得很清楚，她看到江梵的时候，他正认真盯着手里这瓶甜牛奶发呆。
叶子仿佛在短短一秒钟之内想清楚了很多东西。
江梵难得多愣了几秒钟，他不知在犹豫什么，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
叶子看不懂他的想法，索性一鼓作气，直接从他手中拿过那瓶甜牛奶，再将自己刚买的那瓶纯牛奶塞进他手心，十分强势做了交换。
江梵这才缓缓地笑起来：“好吧，我其实还真的不怎么喜欢喝甜牛奶。”
叶子没有跟他并排走，距离半步之遥跟在他脚步后面，趁机偷偷打开手提袋看向里面充满神秘气息的早餐。
里面躺着一个手掌大小的全麦三明治，中间夹了煎蛋和培根，还有两片新鲜的生菜叶子，沙拉酱只涂了很薄一层，看起来健康而美味，而且三明治包装纸上没有任何商标标志，空白一片，她的思维不由开始发散，这个三明治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从便利店里买来的？
江梵不知回头看了她多久，似乎忍不住了，忽然低笑一声，懒洋洋地说：“自己做的，不好吃别嫌弃啊。”
叶子心跳又是一突，里面好像藏了只小鹿在胡乱地跳着舞，完全摸不到规律。她手忙脚乱将袋子收起来，小跑着跟上去，认真地告诉江梵：“我很久没有吃到自己在家做的早餐了，谢谢你。”
江梵不以为然，轻轻耸肩：“当做还你的饮料吧。”
他腿长，轻轻松松走一步叶子就需要小跑一步半才能追上，即使这样，叶子跟在他身后同样乐此不疲，盯着他肩头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背包，怎么都移不开眼睛，口腔仿佛含了一块巧克力，香甜的气息滑过喉咙在身体一丝丝蔓延开来。
这天清晨的场景在叶子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烙印，甚至对她整个高中生涯都意义非凡，头顶的那片天蓝的好像被清水濯洗过，而她，也是在这一天里，突然拥有了想要纵情燃烧自己的勇气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