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牛奶与彩虹糖(二十八)
叶子第二天坚持要回学校上课,她身上的伤大多都可以被衣服遮挡,脸上的红肿经过这一夜的擦药和冰敷也消退不少,疯子态度强硬,执意不允许,直接帮她请好一周病假,自己也推掉基地的工作,就留在病房寸步不离守着她,任她怎么赶也赶不走。
她原以为哥哥会不由分说就去找郭湘兰,甚至还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可其实并没有。
疯子昨晚接到她的电话便火速赶来医院,听完前因后果,除了一直自责地跟她说对不起,哪里也没有去。
叶子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脏这才落回原地。
江梵昨晚看她打完电话就去外面楼道的长椅等着,一直看疯子进了病房,才短信通知她,自己先回家了。
叶子一直都能想象她和江梵无论性格还是人生观都有或多或少的差异,这无可厚非,可直至昨晚,她才真切感受到这种差异究竟有多么深刻。
像是一道横跨在他们中间,深不可越的鸿沟,或者再形象一些,更像一条线的两个极端。
叶子隐隐开始有些担忧,这种已成定局的观念差距会对他们造成什么样可怕的影响,未来又会带给他们哪些阻隔。但很快,这些晦涩消极的情绪又被她的自我安慰悉数覆盖过去,她很乐观地告诉自己,只要对方是江梵,这些困难她便一定可以克服。
田园傍晚时分会突然出现在病房,这是叶子始料未及的。
她手里拎着一袋水果敲门进来,有些拘谨地笑着跟疯子打过招呼,就兀自一屁股坐到床头。
叶子眼睛里盛满欢欣雀跃的光芒,她激动地抓过田园的手,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其实也真的不需要多说什么,她们在这对视间早已悄悄拥抱了对方。
田园朝她做了两个惯用的小表情,然后抬手指了指身后。
疯子背身站在床尾,手里抓着手机不停走来走去,看起来十分焦躁。
叶子突然想起什么,急忙说:“哥你快回基地吧,刚刚阿城哥不还给你打电话说有什么事么,有园园在这里陪着我你还不放心,你快回去吧。”
疯子也没再拒绝,又叮嘱田园几句就匆匆离开病房。
田园这才清清喉咙,摆出一本正经的严肃脸斜睨着她:“猜猜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叶子不假思索:“江梵!”
田园嫌弃地直撇嘴:“呦呦呦,心有灵犀啊。”
江梵很适时地推门走进病房,他开口便说:“好像是我带你来的吧。这句话主语宾语颠倒严重,我必须反驳。”
田园朝叶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疯子中途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是薛非家里出事了,他今晚走不开,田园对着手机叽叽喳喳地喊:“枫哥你放心,我今晚陪着叶子,保准一点事没有!”
电话收了线,田园表情一变,转而狡黠地冲江梵挤挤眼:“大神,今晚叶子就交给你了哦,我马上就撤!”
叶子和江梵几乎是同时出声反驳:“喂!”
两人视线撞了一下,又一前一后迅速错开,叶子羞窘地揉了揉脸,有点想一脚踢死田园。
田园沉浸在自己的恶作剧里哈哈哈大笑:“逗你们呢,看一个个害羞的,行了,我决定了,一直到你搬回宿舍,我都过来陪你睡,放心放心,我待会就给咱妈打电话知会她一声。”
叶子忽然从床头坐起来,认真地说:“我要出院,我真的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吧。”
田园下意识扭头去看江梵。
江梵短促犹豫一下:“那我找医生问下意见,如果出院没问题,就回家吧,在医院住着的确不舒服。”
江梵去找医生了,田园附在叶子耳边说悄悄话:“你家江梵宠起人来有点可怕。”
叶子被她说得莫名其妙,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田园表情一变,摆出一副萧然物外的姿态,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个男生还不赖,真的,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叶子深以为然,毫不吝啬地说:“他真的很好。”
田园带着日用品搬进叶子家,每天傍晚放学连家都不回就直接冲来叶子家里跟她作伴。
哥哥说,薛非家里出事了,基地现在接了不少外包给他凑钱,都是急活,他实在脱不开身,有田园在,他就先不回来了。
所以叶子说服田园后,周五便提前结束病假,早晨跟她一起回到学校。
脸上的红肿早已看不出痕迹,除去手肘和后背几道淤青,身体其余的伤口大多已经痊愈。
叶子以为,她的生活也会随着这一周的时间冲刷,回归风平浪静。
可事实却正相反。
她一踏进教室就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全都变了。
原本喧嚣嬉闹的气氛在一瞬间凝固,世界静了下来。
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突兀的闯入者。
叶子到了唇角的笑意慢慢滞住,她困惑地扭头去看田园。
坐在距离前门不远处的韩悦悦这时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塑料材质的杯子摔下去,清脆的“哐当”声正打破这道令人窒闷的寂静,水杯顺着过道咕噜噜滚出好远,她急忙错身跟过去,追着杯子跑了半道才捡回来。
田园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她拉着叶子的手用力收紧,二话没说,拽着她穿过那些意味不明的注视,回到座位坐下。
叶子心脏一点点揪起来:“大家都知道了是么?”
田园烦躁地抓乱头发,低低“嗯”了声,又说:“沈菲鱼爸妈还真是神通广大,当年的事情都被他们翻出来了,韩悦悦不知道是偷听来的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她也知道了。后面就……她那张嘴,你知道吧?”
叶子从背包里慢慢掏出课本,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田园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没生我气吧,我一直没告诉你,是怕你这几天养着身体还心情不好。”
叶子摇头,朝她淡淡笑了笑:“没事的,我没事。”
可其实,她难过得心如刀绞一样。
这种情景,哪怕早已深刻经历过,哪怕偷偷在脑海温习过无数次,她怕是也无法说服自己真的变得麻木,不痛不痒。
田园担忧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二话没说就冲到了沈菲鱼面前,直接抽出她手里的笔记本,冷声质问:“家里有人你就了不起啊?随便调查别人隐私还敢往外泄,谁给你的脸啊?成天装的跟个圣母一样,我告诉你,你,你爸妈,你们全家都烂到心里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你们量身定做的!”
沈菲鱼被田园戳到底线,站起身不甘示弱地顶了回去:“我们说的都是事实,而且恶意传播这个事实的人不是我,我爸妈也只是通过这些案例告诉我,我不可以继续跟郭子叶这样的人做朋友,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举动,至于这件事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传播者,而不是在这里一味地指责我。并且,公然辱骂别人的父母,本身就是一种没有素质的行为。”
田园一张脸气得铁青,怒不可遏地推了她肩膀一把,身体逼近过去:“你特么说谁没素质呢?你们这种人以为的伤害是不是必须要医院开出证明才算数?伤人自尊伤人名誉就不算事对吧?知道‘良心’两个字怎么写吗,亏叶子还把你当朋友去给你过生日,你们眼看着她被人拖走屁都不放一个,也不想想这件事是因为谁引起的,你们丫的算人吗还?”
她无视其他同学的窃窃私语和看好戏的关注,转身走到韩悦悦旁边,抓起她的水杯朝桌上用力一摔:“MB的,你这张大嘴怕生来就是等着被我撕的吧,真以为爸爸不敢打你?你上我们以前学校打听打听去,爸爸收拾过多少嘴欠的傻逼?我就不明白了,你这种人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嗯?”
田园刚抬起手拿手背轻轻拍了拍她脸颊,胳膊忽然被一道陌生的力度抓住。
江梵拧了拧眉,周身气压骤低,沉声说:“别惹事。”
田园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他已经转身跑开,径直拉起无助地缩在角落里的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的手离开教室,留下一片哗然。
叶子跟着他一路跑下楼梯,来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正迎面撞上脚步匆忙的老高。
江梵呼吸微乱,朝老高点了下头:“高老师,接下来交给你了啊,人我先带走了。”
叶子完全顾不上难过了,她错愕地看着老高,却没等来想象中的训斥,只见他生硬别过脸去,没有再看着他们,朝后用力甩了甩手。
江梵笑了一下:“谢了,高老师。”
叶子紧紧追随着他的脚步,一路跑进政务楼旁边的小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