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齿国受辱
李汝珍2017-09-06 11:4610,928

  这一天,唐敖一行来到了黑齿国。看那些人,不但浑身墨

  黑,而且牙也黑。再加上和那通红的嘴唇、两道红眼眉、一身

  红衣服一搭配,黑得不能再黑。因为他们过于黑,唐敖认为他

  们的相貌一定也好不到那里,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因此

  就约多九公要上去转转,仔细看看。林之洋见他们要去游玩,

  便自己带上许多梳妆用品,先去做买卖去了。唐敖、多九公不

  久也上岸来。

  唐敖说:“ 他们长这般模样,但不知他们的风土人情怎样。“

  多九公说:“ 这个地方乘船来离君子国虽然遥远,可是,

  要走旱路跟君子国是相毗邻的。大约他们国的风俗应该是淳朴

  的。老夫我多次路过这个地方,但因为他们的相貌令人生厌,

  我想,同他们交谈也一定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未曾上来过。今

  天还得益于唐兄您带上我来,倒真是初次瞻仰呢!我想,我们

  上来,仅也是趁机活动筋骨,要想在这里有什么发现,恐怕就

  难了。唐兄,您只要看看他们这副模样,其他的就可想而知,

  不须多说了。”

  唐敖听着,连连点头。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地已走进了城。城里熙熙攘攘的,

  倒也挺热闹。而且说话也听得懂。市里也有妇女行走,但男女

  不混杂在一块儿走。因为城中间有条大街,行走时,男右女左。

  虽然是在一条街上,其中可大有差别呢。刚来,唐敖他们也不

  知道这个规矩,随意靠着左边走去,只听右边有人喊他们:“

  二位贵客,请靠这边走来。”

  二人连忙走过去。详细地一打听,才明白刚才他们走的那

  边是妇女的专用道路。唐敖笑着说:“ 我确实真看不出来,他

  们长相虽不怎样,可是对男女的礼节却也明白。九公,您看,

  他们来来往往,男女之间并不交谈,都是低着头走,眼睛不往

  两边看。想不到这个地方竟然能达到这一地步,君子国的风气

  影响可见深远了。”

  多九公说:“ 上一回在君子国,他们说他们国里的风俗文

  化,都是大唐文化影响的结果;现在黑齿国又是受君子国的教

  育感化。追根朔源的话,到底我们大唐国要算海外诸国的根本

  了。”

  正谈论着,走到了十字路口,旁边有一条小胡同。两人信

  步走进了小胡同,看见有一家的大门上方贴着一张红纸,纸上

  写着”女私塾”三个大字。唐敖因而站住说:“ 九公,您看,

  这个地方既然有女私塾,必然男子也会读书了。不知他们女子

  读的是什么内容的书?”

  这时,门里走出一位老者,把唐敖、多九公两个人打量了

  一下,见他们的装束与众不同,知道是从国外来的,便作了礼

  说:“ 二位贵客,想必是由邻国来到这里。如果不嫌寒舍卑陋,

  请进来喝杯茶吧。”

  唐敖正想打听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听了老人的话,高兴

  地还礼说:“ 初次见面,就给你添麻烦,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唐敖拉了多九公,一起走进门去。进屋以后,三个人又客

  气了一番。屋里有两个女学生,大约十四五岁;一个穿着红裙;

  一个穿着紫裙;面貌虽然黑,但有弯弯红眉,秀丽的双眸,再

  衬上满头黑发,樱桃小嘴,底下露着三寸金莲,倒也不碍观瞻。

  两个人都上前来向唐敖、多九公问候,仍旧站回到原位。唐敖、

  多九公还礼以后,老人就请他们坐下,这时,女学生们捧上茶

  来。接着,互通姓名。没想到这位老人耳力不好,唐敖、多九

  公费尽力气,才总算把老人的姓氏家世稍微弄明白了一些。

  原来这位老人姓卢,是本地的老秀才,待人处世老实淳朴,

  教学生很有办法。他听说唐敖、多九公都是秀才,又是大唐人,

  很是敬佩,不由得谦虚地说:“ 我一向听说天朝是天下各国圣

  人聚集的国度,人们的品德和学问,都超出其它国家的。鄙人

  虽然很早以前就怀着钦佩、敬仰的心情,只可惜没有遇到过机

  会当面请教,得到指点。今天能遇到你们真是幸运,我一生的

  愿望总算满足了。但自己是小地方的粗人,没见过大世面,现

  加上耳不灵,今天卤莽地委屈二位大驾到草舍里来,真是不礼

  貌,还请多多包涵原谅。”

  唐敖连忙说:“ 不敢不敢!”并趁机大声问:“ 小弟我早就

  听说贵处是文明昌盛的地方,老丈一定是考中做官多年,现在

  是退职回家了吧?”

  老人说:“ 敝处向来是遵守大唐也用考诗赋来选拔人才。

  小子我小时候没有条件上学,头脑又笨,学问少,所以,虽然

  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到今天已经八十岁了,也没有考中,仍然

  是一个秀才。从那以后,也不想再参加科举考试了,学的那些

  东西也忘。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没有

  办法生活下去。只有教几个女学生,以教书为生。至于我们这

  个地方的科举考试,虽然从来没有专为妇女举行的,但有个旧

  规矩,每过十几年,皇太后就召开隆重的观风活动:凡是有文

  化的姑娘,都允许参加考试,根据不同文化水平,定出等级。

  有的赐给才女匾额,有的赐给帽子、腰带,有的父母得到封赏,

  有的亲戚受到嘉奖。这是本地的大事。因此,凡生了女孩子的

  人家,不论穷富,到孩子四五岁时,没有不送孩子到学塾读书

  的,以便准备参加考试。”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穿紫衣服的女

  学生介绍:“ 这是我的女儿;那位穿红衣服的姓黎的学生。现

  在皇太后已经定于明年春天观风。上一次,我女儿同我的学生

  一起参加挑选‘学臣’的考试,幸亏都被录取在第三等的后几

  名,这样明年参加观风的盛大典礼,就还有一点中选的希望所

  以现在都抓紧用功。不瞒先生说,这叫作‘临阵磨枪’, 也是

  我们读书人的共同的毛病,何况她们这些见识少、学识浅的少

  女呢!” 接着,随便就对两个女学生说:“ 今天难得有这样机

  会两位大贤到这里来,我们平日所读的书里如果有什么不清楚

  的地方,为什么不来请教呢!开开眼界,那不是很好吗!”

  多九公说:“ 不知道二位才女可有什么要问我的?老夫我

  对于学问这方面虽然不是十分精通,但对平常的这些文章、书

  籍的内容,粗枝大叶地,也还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穿紫衣服的少女听了,就欠身说:“ 婢子一向听说,大唐

  天国是文明昌盛的地方。人才很多,自古就是这样。先生您世

  代居住在大国,见过的多,知道的广,而且曾经光荣地进过大

  学校读书,自然是学问很深了。婢子居住偏僻的海边,生来智

  力迟钝,而且,见识浅薄,对于握先代圣贤所作经典的主要意

  义、宗旨,找出主旨。这些问题存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没有

  地方去请教。今天想向您请教,又怕提的问题太浅显可笑,未

  免是‘以莛叩钟’自己已经感到不合适,哪里还敢冒冒失失地

  向您提问呢!”

  多九公心里思量:“ 这个女子的言谈与众不同,看来是读

  过几年书的。只可惜是个年幼的女孩子,不知能不能提出一两

  个有意义的问题。如果能多少懂一点文章词语知识的话,我今

  天同这位外国黑女谈一谈,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必须先用话

  提示提示她,只要她略略懂得文章词语知识,就可跟她慢慢谈

  起来了。” 于是多九公便说:“ 才女请坐,不必过谦。老夫我

  虽然勉强算是上过学,凑合着是个秀才,但平日为了养家糊口

  闯荡四方,到处奔波,无暇看更多的书,只有小时候读过的经

  书,还能多少懂得一些,其余的放得时间长了,早忘到一干二

  净。请才女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这些学问不如您的人回答,说

  清楚明白些。如果有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您。”

  唐敖说:“ 我们都是离开书本,多年没再看过的,很怕提

  问。所以,有不知道的地方,还希望得到您的指点。”

  多九公听见唐敖说“指点”两个字,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一

  声,心里暗想:“ 她们只不过是海外小国的毛丫头,有多少知

  识还不是明摆着?唐老兄没有必要这么过于的谦虚,实在是高

  估她们了。”

  只见紫衣少女双站起来说:“ 婢子听说读书难在识字,识

  字难在辨音。音不清则字不明,就像经书里常用的‘敦’字,

  就不只一个读音。在什么书里应读什么音,在我们这个小地方

  得不到好老师指点,所以常常读错了,以致于我们这些小女子

  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大贤您看的书多,自然知之甚详。”

  多九公说了声:“ 才女请坐。” 然后,按《诗韵》的韵目

  排列,讲出了“敦”字的十种读音。讲完之后,他自鸣得意和

  说:“ 除了这十个读音以外,不仅是有名的书里没有其它读音,

  就是其它书上也很少读其它音了。幸亏才女问到老夫,如果问

  别人,恐怕他记不得一半。”

  紫衣少女说:“ 婢子以前听说这个‘敦’字好像还有‘吞’、”

  ‘俦’一些其他读音。今天大贤说十个读音以外,再没有别的

  读音了,是不是读音因为各地方音不同而有差别吧?”

  多九公听她说还有几个读音,想问,可因为刚才话说得太

  满、太绝对了,没留下回旋的余地,所以也不好意思再细问,

  只得说:“ 这些关于文字的小事,常常会遇到许多一字多音的

  情况,老夫我哪里还能一一去记它。再说记几个冷僻少见的字

  的读音,也算不上知识。这都是小孩子们才学的那些玩艺儿。

  如果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倒真是显得可笑了。你们本身的条件

  挺好,可惜没有经过好老师的指教,把功夫都用错地方了。”

  紫衣少女听了,说:“ 婢子听说,要读书必须先认字,认

  字先知音。如果不先把字音分清,全都是胡里胡涂,似对非对,

  那字的含义怎么能区别呢?可见读音方面的知识,是读书人不

  可忽略的。大贤您知识丰富了,所以把它看得不重要,可对于

  我们这些学识浅薄的人来说,却是不可以少的。婢子我拿这么

  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麻烦您这大贤人,真是见笑。但是,就拿

  声音来说,婢子我平时又听人说:欲知音则先明反切;要搞明

  白反切,必须先会分辨字母。如果分辨不清字母,没法知道反

  切;不知道反切,没法知道读音;不知道读音,没法识字。照

  这么说,反切的知识,又是必不可少。但过去有人说,常常跟

  学识很高的学者谈起反切来,他们也会瞪目结舌,所以,都把

  它看成绝学。如此说来,可能反切的具体内容已经失传很久了。

  所以自古以来,虽然韵书很多,并没有非常适合刚开始学习的

  人使用的。婢子我平时就在这方面用心研究过,稍微明白了一

  点,但它的内容深奥难懂,所以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大贤您生

  来头脑聪明,一定可以找到这里边的窍门。应该怎样学习才能

  精通呢?还得请您多多指教。”

  多九公说:“ 我小时候,也曾经在这方面留心过,可惜没

  有受到正式的教育,得到真正的学问,所以不很明白。才女刚

  刚说过,跟有地位的学者谈起反切来他们也无话可说,何况我

  们这些人只不过略微知道皮毛,哪里敢乱说一气,叫内行笑掉

  大牙!”

  紫衣少女听了,笑着对红衣少女说:“ 如此说来,这不成

  了‘吴郡大老倚闾满盈’吗?”

  红衣少女笑着点点头。唐敖听了这话,一点儿也不明白是

  什么意思。

  两个少女一连提出不少问题,全都问得有道理,驳得有根

  据,弄得多九公非常心虚。但多九公仍仗恃自己有些见识,便

  倚老卖老地同她们对论,巴不得几下子考住两个黑姑娘,让她

  们知道点颜色。

  多九公心想:“ 这两个丫头既然要参加科举考试,平时一

  定是很用功努力的,可能平常的儒家经典及语言文字方面的书

  也难不住她们。听说外国从来没有《易经》这部书,何不拿这

  部书来难一难她?说不定能把她难倒呢。” 便向两个少女说:

  “老夫听说《周易》这部书,外国见过的不多。你们这个地方

  文化发达昌盛,再说二位才女见多识广,对这部书清楚其精妙

  之处。但自从秦汉以来,对它注解的各家各派的看法和《礼记》

  相比,分歧很为严重。才女的见识过人,这里边哪本最完善,

  哪一家的注解最好,我想你们这些有才学的人一定会用与众不

  同的眼光评定它们的优劣了?”

  紫衣少女说:“ 自汉晋以来,直到隋代,除子夏作的《周

  易传》以外,讲解《易经》的,还有九十三种。如果要评判优

  劣,以上各家,都是先贤的注解,婢子我见识浅薄,怎么敢凭

  我们井底之蛙看见的一点点儿,就乱发议论呢?还是请您多多

  指教吧。”

  多九公想:讲解《易经》的书,平时听到的、见到的,至

  多不过五六十种;可这丫头说,竟然有九十多种。但是,没有

  详细地评点一句。可能真正并不知道这些书,不过是稍微记得

  几种,她就大言不惭,故意吓唬人。我先考她一考,叫她出出

  丑,让唐兄高兴一番。” 便说:“ 老夫我以前看过的,注解《易

  经》的各家写的书,大约有一百多种,想不到在这有九十三种,

  也算很不容易了!至于说谁讲解了哪些卷、谁分析章节和句子,

  才女也还都记得吗?”

  紫衣少女笑着说:“ 各部书的博大精深,虽然不是特别了

  解,但对于作注释的各位学者的名姓、注解了多少卷,还是记

  得清楚”。

  多九公吃惊地说:“ 才女何不说个一两家作注释的?他们

  的名姓和注释的卷数,是不是跟天朝所载的一样?”

  紫衣少女就把当时各地流传的关于《易经》的九十三种书,

  作者和所解卷数,由汉至隋,说了一遍,并问多九公:“ 大贤

  您刚才说,关于《易经》讲解的书有一百多种,不知道就是我

  刚才说的这些,还是另外有一百多种?请大贤您稍微说一两部,

  也叫我们开拓眼界,增长见识。”

  多九公见紫衣少女说起书名来就像平日背熟了一样,嘴里

  竟没有停过。仔细去听,里边竟然一大半说的姓名、注解卷数,

  丝毫不差。而且其余的有的自己知道名字,没见过他注的书;

  有的知道他注的书,没记住名字,还有连姓名、注解了多少卷

  都不知道的。听完以后,当时就目瞪口呆。就怕少女们盘问自

  己,为难自己。正在心虚,偏巧听见紫衣少女问他书名,赶紧

  答到:“ 老夫我以前见到的,也不过都是才女说的这些,可惜

  我年老忘事,这会儿都模模糊糊,记不清了。”

  紫衣少女说:“ 书中的主要内容,也许先生您记不清了,

  婢子我也不敢再请教了。不能强人所难,叫人家受累吃苦。但

  是卷数、姓名,这是学堂里三尺高的小孩都知道,大贤为什么

  舍不得指教呢?”

  多九公说:“ 我真是记不清楚了,并不是故意推托。”

  紫衣少女说:“ 如果大贤您不说出几个书名的话,那明白

  您的最多说您是舍不得告诉我们,那不理解您的人就难免疑心

  大贤您居然胡乱夸口欺骗人了!”

  多九公听了这话,只急得大汗淋漓,没法回答。

  紫衣少女又说:“ 刚才大贤说过有一百多种,现在只求先

  生您,除婢子说过的九十三种以外,再举七个,凑够一百这个

  数。这事很容易,莫非还舍不得指教吗?”

  多九公只急得左右不是,不知所措。

  紫衣少女又说:“ 如此简单的事,谁知您还是推推托托!

  刚才婢子我费了口舌,说了那么多书名,本来是想抛砖引玉,

  以为可以有机会增长见识,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可是,除我们

  说的书名以外,大贤要不说出几本,那就太冷落无趣了!”

  红衣少女说:“ 假如大贤说不出七个,就说五个;五个也

  不能说出来,就是说两个也是好的。”

  紫衣少女接口说:“ 如果两个也说不出来,就说一个;一

  个再不能,就说半个也可以不用叫人家笑话呀!”

  红衣少女笑了:“ 请问姐姐:什么叫半个?难道是半卷书

  吗?”

  紫衣少女说:“ 妹子我担心先生记忆力差了,可能记得卷

  数,忘记了姓名;可能记得姓名,忘记了卷数:这都算半个,

  不能算半卷。好啦,我们不要再扯闲话了,请大贤要不说一个,

  要不说半个吧。”

  多九公被两个少女用冷言冷语一个劲儿地催逼着,羞得脸

  上一阵青一阵红,恨不得有地缝可以钻进去。别说他知道的书

  都被紫衣少女说过了;就是有还没说过的,这时心里一急,也

  就想不起来了。

  那位姓卢的老秀才坐在下面,看了几篇书,见他们你一言、

  我一语,也不知道他们谈什么。后来,看见多九公脸上一阵红

  一阵白,满头大汗,只当是他热了,顺手拿过来一把扇子,说:

  “天朝的气候,是不是到了初夏就凉爽起来不用搧扇子了。现

  在到了我们这里,免不了受热,所以不停地冒汗。请大贤您搧

  搧,稍微凉快凉快,再慢慢地谈。千万不要热着了,生出别的

  疾病来。你们都是外地人,一定要保重身体。你看,你看,这

  汗还是一个劲儿地冒,这可怎么办?”说着就拿手巾替九公擦

  汗,“人一上年纪,身体就不行了,哪里经得住热!唉!真可

  怜,真可怜!”

  多九公听了,更加脸红,满脸是汗,走又走不得,坐又坐

  不得,只顾在那里发愣,没有话说。正要想法逃走,那位老人

  又真心地送上两杯茶,说:“ 委屈你们的大驾来到我这斗室,

  叫先生您受热,感到非常不安。但汗是人的津液,应该忍耐着

  少出汗才好。大概是大贤您平时多吃麻黄,所以才会这样。今

  天出了这场大汗,就是有拉痢疾、打摆子的病症,也可以放心

  不会有事儿了。不过,以后像麻黄这种发汗的东西,没必要还

  是少吃的对。”

  唐敖、多九公欠身接过茶杯。多九公暗自地说:“ 他说我

  吃麻黄,哪里知道我在这里吃黄莲哩”

  只见紫衣少女又接着说:“ 刚才您一进门就说,经书的内

  容都清楚。我们听了非常钦佩仰慕,以为今天遇见了真正的高

  明人,可以长长见识,所以任凭您怎么批评,我们都心悦诚服。

  谁知谈来谈去,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要拿这‘秀才’两个

  字衡量,真是有名无实。”

  红衣少女说:“ 依我之见,大概这读书人的队伍里也有水

  平高低的不同,大概这位老先生同我们一样,一般也是排在三

  等、四等的地位呢!”

  紫衣少女说:“ 大家有这么好机会到一块儿研究文化知

  识,本来是一件很高雅的事。即使你学问渊博,也应该虚怀若

  谷,这还差不多算没有失去谦谦君子的作风。谁知有的人肚子

  里的学问离‘渊博’还差得远呢,可是那自以为是、旁若无人

  的样子,却处处摆在脸上。可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两位少女,你一言,我一语,把多九公说得脸上红一阵、

  白一阵,好像有针扎在身上一样,不知怎么才好。唐敖在旁边,

  也觉得尴尬不止。

  正在他们为难的时候,只听外面喊:“ 请问女学生买不买

  胭脂粉?”随着声音,一个人提着包袱进来了。唐敖一看,不

  是别人,正是林之洋。

  多九公趁机忙站起来说:“ 林兄为什么现在才来?大概船

  上的人们等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完就跟唐敖一起向老

  人作揖告别。老人仍要留他们喝茶。林之洋正走得口渴了,想

  歇一会儿,喝杯茶,可唐敖、多九公不愿停留,没办法,只好

  一起走出来。老人送到门外,又回去教自己的学生去了。

  三个人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小胡同,来到大街上。林之洋见

  他们俩举动不对头,脸上没有血色,非常奇怪地问:“ 我看你

  们这样慌张,一定出了什么怪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唐敖、多九公稍稍喘息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擦干了汗,

  这才慢慢走着,由多九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对林之洋说

  了一遍。

  唐敖说:“ 小弟我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有这样见多识广的

  才女!而且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多九公说:“ 学问渊博倒没关系,可气的是,她们丝毫不

  肯饶过我,竟把老夫我羞得要死了。这个亏吃得不小!老夫我

  活了八十多岁,今天受这个闷气却是第一回!现在想起来,只

  有埋怨自己!”

  林之洋说:“ 九公,您后悔什么?”

  多九公说:“ 恨老夫我自己从前没多读书,又恨自己既然

  知道学问不多,就不该轻率地同人家吹什么学问渊博。”

  唐敖说:“ 如果不是舅兄前去缓了一下,还真有走不出门

  来的可能。不知舅兄怎么会正好也到了这家?”

  林之洋说:“ 刚才你们要来游玩,我也打算上来卖货,可

  惜以前没来过这里做买卖,不知带什么来卖可以赚钱。后来,

  俺就想到他们脸上比炭还黑,就带了胭脂和粉到这儿卖。哪想

  到这些女人觉得搽胭脂抹粉反会叫人感到难看,所以都不愿买,

  倒是要买书的人很不少。女人不买胭脂粉,倒要买书,俺搞不

  清这是什么道理。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这个地方分别人的

  高贵、下贱的标准,就在几本书上。”

  唐敖问:“ 这是为什么?”

  林之洋说:“ 这就是他们的风俗,不论穷的、富的,都是

  以学识渊博的尊贵,不读书的下贱。就是妇女,也是这样。要

  等到年纪大了一点,学问方面有点名声了,才有人来求亲;要

  是没有学问,就算生在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也没有人愿意跟

  他结婚。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在他们这个国家,不论男女,

  从小都要读书。我还听说,下年国母又要召开考才女的盛大典

  礼,这些姑娘听了这个消息,都想考中才女,所以更要买书了。

  听了这话,我就知道自己带的货物一定卖不出去了,正打算回

  到船上去,又正好从女学塾经过,想进去碰碰运气,事也凑巧

  遇见了你们二位。俺进去话还没来得及说,茶也未曾喝上一口,

  就被你们拉出来了。原来二位却被两个黑女难住了。”

  唐敖说:“ 小弟我约九公上来,本意是想看看他们这个国

  家的人的丑像。没想到到这只顾谈论学问,她们脸上好看不好

  看,我们二人还没有看清楚,倒先叫她们把我们肚子里丢丑的

  地方看得一清二白了!”

  多九公说:“ 想起初装个没有文化的门外汉,也不管她们

  谈什么,也不会这般出丑。只是我们一进门去,就冒充学者文

  人,结果露出了马脚,想补救都来不及了。偏偏这些女流的先

  生又是个聋子,不然,拿这老秀才出出气,也可出口心中闷气。”

  唐敖说:“ 九公别这么说,他要不聋,恐怕我们更要吃亏!”

  说话之间,三人又来到人烟密集之处。唐敖说:“ 方才小

  弟我觉得这个国家的人太黑,没有注意看他们的脸面,现在一

  路走一路看,只觉得这里的人个个美貌无比。不论男的女的,

  都是文质彬彬的,那种潇洒大方、从容不迫的风度,倒好像是

  从这黑气中透射出来的。仔细看上去,觉得不但脸上这股黑气

  甚是美丽,而且想起那些搽胭脂抹粉的人,倒觉得有万分的丑

  陋。我越看越觉得不如人家,真是惭愧。现在我们走在他们中

  间,在周围这文质彬彬的气氛的映衬下,只觉得自己形象丑陋,

  自己都看不过去了。与其叫他们耻笑我们,不如我们趁早走吧!”

  说着话,三人不知不觉地来到船上。林之洋说:“ 出发!

  “吩咐水手,赶快起锚扬帆,就开了船。慌里慌张地,多九公

  把老头儿的扇子也带到船上来了。

  船走出了几里,唐敖因为那扇子上的字写得实在好,就来

  到后边,跟多九公要了看。这时他们又谈起黑齿国的事。唐敖

  说:“ 小弟方才想起紫衣姑娘说的‘吴郡大老倚闾满盈’那句

  话,实在不明白是何意思。我想九公走遍四方通晓各地语言,

  自然会懂得这句话了?”

  多九公说:“ 其实我仔细琢磨了很长时间,也闹不清楚。

  我们去问问林兄?”

  唐敖马上把林之洋找来,林之洋也说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

  意思。

  唐敖说:“ 要是说这句话是骂人的话,从每个字的含义看,

  又看不出什么高深难懂的东西。依我看,里边一定包含着巧妙

  的机关,我们应该细细思考琢磨,一定要把它猜出来。要是猜

  不出来,被她骂了还不知道哩!”

  林之洋说:“ 这话当时是因何事说起来的?请二位先把说

  这话的起因讲一讲。看来,这话的意思只有俺林之洋还能猜,

  你们是猜不出来的。”

  唐敖问:“ 这话怎讲?”

  林之洋说:“ 二位老兄刚被她们考得心惊胆战,想必现在

  怕还怕不过来呢,那里还敢乱猜!要是猜的不对,被那黑姑娘

  听见了,不是又要吃苦头、冒热汗了吗?”

  多九公说:“ 林兄先不要开我们二人的玩笑。听我把事情

  的起因说说:那时我们与黑姑娘们谈论切音,那位穿紫衣服的

  姑娘因为我们不知道反切,就向穿红衣服的姑娘轻轻笑着说:

  难道我们这不是‘吴郡大老倚闾满盈’吗?那位穿红衣服的姑

  娘听了,也笑一笑。这就是说这句话的起因。”

  林这洋说:“ 这话既然是反切引起的,我认为,她说的‘

  中心话题’一定就是指的什么反切。两位老兄只管往谈论反切

  的书上去找,包你们能找到。”

  多九公这才明白了,对唐敖说:“ 唐兄,我们被那丫头骂

  了一顿!按反切来说,‘吴郡’正是个‘问’字,‘大老’正

  是个‘道’字,‘倚闾’正是个‘于’字,‘满盈’正是个‘

  盲’字。她向我们反切,我们都回答不知道,所以她才说:他

  们‘问道于盲’!”

  林之洋说:“ 二人兄长的眼睛,又明又亮,怎么叫她们比

  成瞎眼呢?一定是你们看人家年轻,小看了人家。就好象旁若

  无人。所以把你们比成瞎眼,倒也凑巧。”

  多九公问:“ 怎么说凑巧呢?”

  林之洋说:“ 那‘旁若无人’的意思,就好比是两旁分明

  有人,却好像没有看见。既然没有看见,那一定是瞎眼了?这

  些话将来可作‘旁若无人’的批语。海外的姑娘这样淘气,将

  来到了女儿国,她们成群结伙地,更不知道有多厉害。好在俺

  从来不谈书本上的这些东西,她要若同俺谈这些,俺有个最好

  的主意,就只用一句南方话就行,不管他们说什么一概给她来

  个‘弗得知’。 任凭她说得天花乱坠,俺总是弗得知,她一定

  没有什么办法!”三人又谈笑了一阵。

  只听唐敖说:“ 今天受了这个姑娘的耍笑,以后一定要学

  会音韵学,才能踏踏实实地放下心来。好在九公已经掌握了这

  里边的诀窃,何不教给我一点呢?小弟我虽然脑子笨,但只要

  专心,想必还是可以学会的。”

  多九公说:“ 我对于这音韵学方面的知识,不过略知一二。

  要是讲它这样读的原因,我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怪当年没

  有认真学,心中似乎觉得对的,其实也许是错的,稀里胡涂,

  拿不准,所以也讲不明白有愧于唐兄。唐兄既然有此心意,我

  早就听说歧舌国对音韵最精通,将来到了那里,老夫我陪您上

  去请教高人,凭唐兄的才智,人家只要稍微讲一讲,您就可以

  学会了。

  唐敖问:“ ‘歧舌’二字,是何含义?为什么那个地方的

  人精通音韵呢?”

  多九公说:“ 那个国家的人,从小就嘴巧舌能。不但精通

  音律,并且能说鸟语,所以林兄上一次在聂耳国,买了双头鸟

  儿,要到那里去卖。他们听到各种声音都能随口就发出来,因

  此旁边国家都称呼他们‘歧舌’。 到那唐兄听到他们的口音就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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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花 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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