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女儿国遭困
李汝珍2017-09-06 11:3825,736

  又走了几日,到了女儿国。船只靠到岸上以后,多九公来

  约唐敖上岸游玩。唐敖因为听说太宗让唐三藏到西天取经时,

  路过女儿国,差点儿被国王留下不能出来,所以不敢上岸去。

  多九公笑着说:唐兄的顾虑是对的。但这个女儿国跟那个女儿

  国不一样。如果是唐三藏他们经过的女儿国,不但唐兄不应该

  上去,就是林兄明知道可以赚钱,也不敢随随便便地上去。这

  个女儿国却还有不同的地方:原来有男人,也是男女结婚,跟

  我们一样。他们与别处不同的是男的穿裙子,当女人,管家务;

  女的穿靴子戴帽子,当男人,管外边的事。男女虽然也结婚,

  但内外的分工,却跟别处大相径庭。”

  唐敖说:“ 男的当妇人,管家务,脸上是不是搽胭脂和香

  粉?两只脚是不是还要缠裹?”

  林之洋说:“ 听说他们最喜欢缠足(缠(cán)足:封建时

  代残害妇女的坏习惯,用布把妇女的脚紧紧缠起来,使脚的骨

  头变形,不能长大。),不管有钱的大户人家还是贫穷的小户人

  家,都把小脚当成高贵的;要说到胭脂和香粉,更是不能少的。

  幸亏俺生在天朝,要生在这里,也叫俺裹脚,那才坑死人哩!”

  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货单说:“ 妹夫,您瞧,上面的货物就

  是要在这里卖的。”

  唐敖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胭脂、香粉、梳子、篦子

  等等,都是女人们要用的东西。看完了递还林之洋说:“ 我们

  在岭南出发的那天,查点货物,小弟我看到这一类东西带得很

  多,感到纳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今天才明白是为了到这里

  卖。货单上既然把货物都写清楚了,为什么不把价钱也写上?”

  林之洋说:“ 在海外卖货,不能预先写明价钱。得看他们

  缺哪样货物,就是哪样货物价贵。临时看情况决定价高价低,

  正是俺们飘洋过海到国外做买卖投机取巧的地方。”

  唐敖说:“ 这里虽叫女儿国,并不都是女人,为什么要买

  这些东西?”

  多九公说:“ 这个地方一直是这样的风俗,从国王到老百

  姓,一切事情都很节简;就是有一个毛病,最喜欢打扮妇人。

  不论穷的富的,一说到妇人的穿戴,没有一个不兴趣大增,哪

  怕手里没有钱,也要想法去买。林兄早就知道这个地方的习俗,

  特意带这些货物来卖。把这张货单拿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去,只

  要三两天就能批(批:这里是成批订货的意思。)完,到时候一

  手交银子一手交货,干净利索。虽然不能象在长人国、小人国

  那样赚大钱,但也不止赚两三倍的利润。”

  唐敖说:“ 小弟我以前见古人的书上有‘女治外事,男治

  内事’的一种说法,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事;没想到今天亲临这

  种地方。这样奇怪的地方,一定要上去欣赏欣赏。舅兄您今天

  满面红光,一定有特别高兴的事,大概是货物非常赚钱,我们

  又要尽情喝喜酒了。”

  林之洋说:“ 今天有两只喜鹊,一个劲儿地朝俺乱叫;又

  有一对喜蛛(喜蛛:一种长腿的小蜘蛛,因为人们认为它是报喜

  的,所以叫“喜蛛”。 ),恰巧落在俺的脚上,可能真的要发财

  了。” 说着,拿起货单,满面春风地走了。

  唐敖同多九公上岸进城,细看那些人,不管老的少的,都

  没有胡须;虽然穿着男装,说话却是女声;而且身材瘦小,苗

  条柔弱。唐敖说:“ 九公,您看,她们本来是好好的妇人,却

  要装成男人,真可以说是矫揉造作了。”

  多九公笑着说:“ 唐兄,你虽这么说;恐怕她们看见我们,

  也说我们放着好好的妇人不做,却矫揉造作,冒充男人哩。”

  唐敖点点头说:“ 九公这话不错。俗话说:‘习惯成自然’。

  我们看她们虽然觉得怪,可她们从来就是这样;她们看见我们,

  一定也觉得碍眼。这个地方的男人是这样,不知道妇人又是怎

  样的?”

  多九公悄悄地向旁边一指说:“ 唐兄,您看那个中年大嫂,

  在缝制鞋,不就是妇人吗?”

  唐敖一看,那边有个小户人家,门里坐着一位中年妇人:

  满头又长又软的黑发,用油抹得雪亮,真能滑倒苍蝇;头上梳

  着一个盘龙鬏儿(盘龙鬏(‘iū)儿:把头发编成辫子,盘着堆

  在头上。),两鬓上戴着许多珍珠、翡翠首饰,闪闪发光,真耀

  花人的眼睛;耳朵上戴着各种金环;身上穿着玫瑰色的长衫,

  下身穿着葱绿色的裙子;裙子下面露出两只金莲(金莲:过去把

  女人缠过的小脚叫“金莲”。 ),穿着一双大红绣鞋,恰好三寸

  长;伸着一双白嫩的手,十个手指都是尖尖的,坐在那里绣花;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两弯细眉,脸上搽了许多胭脂、香粉;可

  是再朝嘴上一看,却一部胡须,是个络腮胡子!看完了,忍不

  住噗哧笑了一声。

  那妇人停下针线,望着唐敖喊:“ 你这个妇人,是在笑我

  吗?”这个声音,老声老气,就像是敲破锣一样,把唐敖吓得

  拉着多九公朝前边飞奔。那个妇人还在那里大声说:“ 你脸上

  有胡子,明明是个妇人;可你却穿衣服戴帽子,冒充男人!你

  也不怕混淆男女!你表面上虽然是偷看妇女,其实你是要偷看

  男人。你这不害臊的东西!你去照照镜子吧!你把原来的模样

  都忘了!你也不怕害羞!幸好你今天是遇见了老娘我,要是遇

  见了别人,认你是男人偷看妇女,恐怕要把你打个半死哩!”

  唐敖听了这些话,见已远离那妇人,就向九公说:“ 原来

  这个地方的话倒还好懂。听他说的这些话,果然真把我们当成

  妇人了。我那舅兄上去卖货,但愿他们把他当作男人才好。”

  多九公问:“ 您这话什么意思?”

  唐敖说:“ 舅兄本来就长得像搽了粉那么白;上次在厌火

  国,又把胡子烧掉了,更显得年轻力壮,他们要认他做妇女,

  那不是很叫人担心吗?”

  多九公说:“ 这个地方的人向来对待邻国的人最友好,我

  们又是从天朝来的,他们更要格外尊敬。唐兄您只管放心吧。”

  唐敖说:“ 您看路旁贴着一张榜文,围着许多人在那里高

  声朗诵,我们也去看看吧!”

  走进人群里一听,原来榜文是为了河道被堵塞的事情。唐

  敖想挤进去看看。多九公说:“ 这里的河道跟我们没关系,唐

  兄看它干什么?莫非要替他们疏通河道,获得他们的报酬吗?”

  唐敖说:“ 九公不要开玩笑。小弟我从来对于河道的事一

  窍不通。刚才看到这张榜文,忽然想起桂海(桂海:指南方广东

  等地,也称“南海”。 )一带的情况,他们写字常常写自造字,

  比如‘桽’字就是我们读的‘稳’字,‘不生’就是‘终’字,

  等等,像这类字,从它们包含的内容看,也还挺有意思,所以

  小弟我要去看看,不知这个地方的文字如何。看在眼里记住它,

  虽说不算学问,就是开开眼,长长见识,也是好的呀。” 说着

  拨开众人挤进去,看完以后出来,说:“ 上面的文理倒是很通

  畅,字写得不错;就是有个‘不长’字,不知怎么讲。”

  多九公说:“ 老夫我记得在桂海一带都把这个字读成‘矮’

  字,我想肯定是高矮的矮。”

  唐敖说:“他那榜上讲的还真是‘堤岸高不长’这句话,大

  概一定是‘矮’字了。今天又认识一个字,是在女儿国长的学

  问,也算不枉来一趟了。”

  又往前走,看见街上的人群里也有妇人,一举一动,跟别

  处一样:裙子小边都露出娇小的金莲,走路时身体颤颤巍巍的;

  一旦走到人多的地方,也是躲躲闪闪,遮遮掩掩,那种娇羞样

  子,叫人看着也感到可怜。有怀里抱着小孩的,也有领着小孩

  一块儿走的。里边还有许多中年妇人,也有胡子多的,也有胡

  子少的,还有没胡子的。等到细看的时候,那中年没有胡子的,

  因为要假扮年轻妇女,又怕有胡子显得老,所以把胡子拔得一

  根不剩。唐敖说:“ 九公,您看,这些拨掉胡子的妇人,脸上

  那些胡子的孔留着,倒也好看。但这人下巴上,都被他拔得一

  干二净,可以说是寸草不留,实在是面目全非。”

  多九公说:“ 老夫刚才看见几个有胡子的妇人,那部胡子

  都像银针一样,他们却用药染黑了,脸上还模模糊糊地显出墨

  的痕迹。这人中下巴,被他们涂的没有了原来的样子。唐兄为

  什么不给起个新奇的名字呢?”

  唐敖说:“ 小弟我记得卫夫人(卫夫人:卫铄,晋代人,是

  历史上著名的女书法家。)讲书法的时候,曾经有过‘墨猪’(墨

  猪:指字写得肥肿无力,多肉少骨。)的说法。他们的胡子既然

  是用墨涂的,不如就叫‘墨猪’吧。”

  多九公笑着说:“ 唐兄起的这个名字不但别致,而且很能

  表现出‘墨’字、‘猪’字的精髓。”

  两个人说说笑笑,又到各处玩了好长时间。

  回到船上,林之洋还没有回来;吃过晚饭,等到快半夜了,

  仍然没有消息。家人很着急。唐敖和多九公提着灯笼,上岸寻

  找。走到城边,城门已经关了,只好又回来。第二天又去寻找,

  仍然没有个结果。到第三天,又带了好几个水手,分开到各处

  找,也是白费功夫。一连找了好几天,竟然像石沉大海,音讯

  全无。他的夫人和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唐敖、多九公仍然是日

  日寻找,四处打听。

  没想到那天林之洋带着货单,走进城去,到了几个商店,

  恰好这里正缺货。等到要订货了,因为价钱太低,林之洋又把

  货单拿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去了。那个有钱的人订了货,又特意

  告诉他:“ 我们这里有个国舅(国舅:国王的舅舅或他儿子的舅

  舅。)府,他家人多,需要的东西一定多,你到那里卖去,一定

  能赚钱。”

  林之洋问明了路到了国舅府,一看,果然很有气派,不同

  寻常人家。他求管门的人把货单呈进去。里面传出话来说:“

  国王连年采选嫔妃(采选嫔妃:国王挑选妻妾。),正需要这些

  货物。现在要把货单替你转呈上去,你立刻跟来的差人一起去

  国王那里,以便听从国王订货。”

  不多一会儿,走出一个内使,拿着货单,带着林之洋一起,

  穿过几层宫门,走了好长的路;只见处处有人把守,好不威严,

  走到内殿门前,内使站住说:“ 大嫂在这儿等着。待我把货单

  呈进去,看看怎样,再来告诉你”。 走了进去。

  不多一会儿出来,说:“ 大嫂的货单上并没有写上价钱,

  这咋办?”

  林之洋说:“ 各种货物的价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要

  那几样货,等订完货以后,我再一块儿写价钱。”

  内使听罢进殿去,很快又出来说:“ 请问大嫂,胭脂每担

  多少两银子?香粉每担多少两银子?头油每担多少两银子?头

  绳每担多少两银子?”

  林之洋把价钱说了。内使进去,一会儿又出来说:“ 请问

  大嫂,翠花每盒多少银子?绒花每盒多少两银子?香珠每盒多

  少两银子?梳篦每盒多少两银子?”

  林之洋又把价钱说了。内使进去,又出来说:“ 大嫂货单

  上的所有东西,我们国王多多少少,大约都要买一些。就是价

  钱问来问去,恐怕闹错了,所以必须当面去说,才能做成好买

  卖。国王因为大嫂是天朝的妇人,天朝是我们尊敬的大国,所

  以才让你进去。大嫂要小心点,注意点!”

  林之洋说:“ 这个不用你嘱咐我。” 就跟着内使进了内殿。

  见了国王,林之洋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就站在一旁。看那

  国王,她已经三十多岁,可长得面白唇红,非常美丽动人。旁

  边围着许多宫女。国王用尖尖的十指,拿着货单,又把各种货

  物的价钱细细地问了一遍。一面问话,一面只顾将林之洋上下

  仔细打量。

  林之洋心中暗想:“ 这个国王为什么一个劲儿地看我,难

  道是没有见过天朝的男人吗?”

  时间不长,宫女来请国王吃饭。国王吩咐内使先放下货单,

  再去回报国舅;又吩咐宫女们热情招待天朝妇人酒饭。然后转

  身回宫里去了。

  停了一会儿,有几个宫女把林之洋引到一座高楼上,摆下

  了丰盛的饭菜。林之洋刚把酒饭吃完了,就听见下面闹闹嚷嚷

  地,有许多宫女跑上楼来,都朝林之洋喊“娘娘”(娘娘:皇后),

  给他磕头道喜,林之洋不知所措。随后又有许多宫女捧着凤冠

  霞帔、玉带蟒衫以及裙子、裤子、簪环首饰之类的东西上来,

  根本就不听林之洋的辩解和说明,七手八脚,就把他穿的内衣、

  外衣脱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宫女都是力气很大的女人,对林之洋就像鹰抓小鸡一

  样,哪里能听他的话。刚把衣服鞋袜脱干净,宫女早把放了香

  料的热水预备好了,给他洗澡。洗完澡,换了衣服,穿上裙子,

  把他那一双”大金莲”先穿上袜子;头上梳了鬏儿,搽了许多

  头油,再戴上凤钗;搽了一脸香粉,又把嘴唇涂了个通红;手

  上戴了戒指,腕子上戴了金镯子。把床铺帐子安置好以后,请

  林之洋坐在上面,这时林之洋倒好像做梦一样,又像喝醉了酒

  似的,只是发愣。细问宫女,才知道是国王已经把他封成了王

  妃,等选好了良辰吉日,就要把他娶进宫里去。

  林之洋正在着急呢,只见又有几个中年的宫女走来,都是

  身高体壮,满嘴的络腮胡子。里边的一个白头发的宫女,手拿

  针线,走到床前跪下说:“ 禀娘娘,奉国王的命令,给您穿耳

  来了。”

  这时,早有四个宫女上来,把林之洋紧紧抓夹住。白头发

  的宫女走到跟前,先用手指把右耳要穿针的地方碾了几碾,接

  着一针就穿过去。林之洋大叫一声:“ 疼死俺了!”往后一仰,

  幸亏宫女们把他扶住了。宫女又用手把左耳要穿针的地方碾了

  几碾,也是一针穿过去。林之洋只疼得连声喊叫,苦不堪言。

  两只耳朵穿完以后,又涂上一些搽脸的香粉,揉了几揉,

  就给戴上了一副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耳环。办完这些事,白发

  宫女退了下去。

  接着有个黑胡子的宫女上来了,手里拿着一匹白绫,也在

  床前跪下说:“ 禀娘娘,奉国王命令来给您缠足来了。” 又上

  来两个宫女,都跪在地下,扶住”金莲”, 把袜子脱了。那黑

  胡子的宫女拿过来一只矮凳子,坐在床边,把白绫从中间撕开,

  先把林之洋右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在脚缝里撒一些白矾末,

  把五个脚趾紧紧靠在一起,然后又用力把脚面弯成弓形,接着

  用白绫缠裹起来;才缠了两层,就有宫女拿着针线上来,密密

  地缝一道线。一边使劲缠,一边密密缝。林之洋上身已经有四

  个宫女紧紧夹住,那只脚又被两个宫女按住,一点儿也不能转

  动。缠完这只脚,他感到脚上好像炭火烧一样,一阵阵疼。不

  由得一阵心酸,放声嚎哭着说:“ 坑杀我了!”

  两只脚都缠完以后,宫女们马马虎虎地拿了一双软底的大

  红鞋给他穿上。

  林之洋哭了好长时间,可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央求

  宫女们说:“ 请求诸位老兄替我在国王面前顺便说一声:我是

  早就有了妻子的男人,怎么能作王妃呢?我的两只大脚,随随

  便便地这么多年了,成形了,怎么能把它缠小?请你们快点放

  我出去吧!放了我,我的妻子也会感激你们的。”

  宫女们说:“ 刚才国王已经吩咐了,把脚缠好以后,就要

  请娘娘到宫里去。现在谁敢去乱说!”

  不多时,宫女们,送上晚餐来,真是丰富。肉山酒海,整

  整摆了一桌子。可林之洋哪里吃得下去呢?都给宫女们吃了。

  忽然,他想要小便,就对宫女们说:“ 现在我要撒尿,麻烦老

  兄们领我下楼去一趟茅厕。宫女答应着,却早把马桶端来了。

  林之洋看了,只好摇摇头,还想挣扎着起来,可是两只脚被缠

  得紧紧的,哪里走得动半步?只得扶着宫女下床,坐在马桶上,

  才解了小便。洗手以后,他坐在床上,只觉得两只脚疼得受不

  了,支持不住了,只好穿着衣服倒在床上躺着。一动也不动。

  一个中年宫女走上前来说:“ 娘娘既然感到疲倦了,就请

  您洗脸漱口安歇吧。” 宫女们有的拿着烛台,有的拿着漱口杯,

  有的捧着洗脸盆,有的拿着梳妆匣,有的托着油盒,有的捧着

  粉盆,有的提着手巾,有的提着绫帕,乱乱纷纷,不成样子。

  围在床前。林之洋无奈只好依着众人马马虎虎地都应付了一下。

  洗完脸,有的宫女又过来要搽粉,林之洋坚决不肯。白头发的

  宫女说:“ 这临睡觉以前搽粉的规矩最有好处。因为粉里有好

  多冰片、麝香,能使皮肤滋润白嫩,王妃脸上虽然白,但还少

  香气,所以这粉是不能不搽的。搽时间长了,不但脸像白玉那

  样好看,还能从白色里透出一股肉香。真是越白越香,越香越

  白;叫人越闻越爱,越爱越闻,是最讨人喜欢的。用时间长了

  才知道这里边的好处哩。” 宫女说了又说,劝了又劝,林之洋

  就是不听。

  宫女们说:“ 娘娘既然这么任性,我们明天只好把实际情

  况启奏国王,请保母过来再说。”

  很快大家都睡下了。

  到了夜间,林之洋不断地被两只脚疼痛弄醒,于是,他就

  把脚上的白绫左撕右解,费了很大劲,弄了半天,才扯了下来,

  十个脚趾头个个舒开,他感到痛快极了。心里一轻松,就昏昏

  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洗脸漱口以后,那个黑胡子的宫女正要来给林之洋

  缠足,一看林之洋两只脚都脱得光光的了,连忙启奏国王。国

  王叫保母过来重打二十板,并且命令要严格地管一管王妃。保

  母领了命令,带了手下的四个人,气冲冲地捧着竹板,来到楼

  上,跪下说:“ 王妃不服从管教,奉国王的命令前来打肉。”

  林之洋一看,原来是个长胡子的妇女,手里捧着一块大竹

  板,大约有三寸宽,八尺长。不由得吓了一跳说:“ 什么叫‘

  打肉’?”

  只见保母手下的四个带着一点小胡子的妇人,一个个膀阔

  腰粗,走上前来,不由分说,把林之洋轻轻拉倒在地,扒开穿

  在里面的衣服。保母手举竹板,一起一落,使劲朝屁股、大腿

  的地方打去。

  林之洋连声喊叫,痛得受不了。才打了五板,已经皮开肉

  绽,褥子上溅得都是血。保母停了手,对黑胡子的宫女说:“

  王妃的下体皮肉太娇嫩了,才打了五板,就流了这么多血;要

  是打到二十板,恐怕会伤到筋骨治不好,会耽误了吉期,请姐

  姐受累去替我转奏国王。看看国王是什么主意再说吧。”

  黑胡子的宫女答应了一声,走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

  奉国王钧谕(钧谕(yù):这里指国王的话。),问王妃今后听话

  不听话?如果能痛改前非,就让起来,不打了。”

  林之洋怕打,只好说:“ 别打了,都改过了。”

  那几位于是也就不打了。宫女拿着绫帕,把下体的血迹擦

  了干净。国王派人送了一包棒疮药,又送了一杯定痛人参汤。

  马上给林之洋上好药,吃了人参汤,让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

  儿,果然不疼了。黑胡子宫女重新给他缠了脚,叫他下床来回

  走一走。宫女搀着走了几步,打伤的地方好了,可两只脚很痛

  根本不能着地,只想坐下休息;可是黑胡子宫女又怕误了期限,

  一点也不放松,林之洋刚要坐下,她就说要去启奏国王。所以

  林之洋只好勉强支持着,走来走去,苦不堪言。

  到了夜间,林之洋常常疼醒,痛得往往整夜不能合眼入睡。

  不管白天晚上,都有宫女轮流看守他,一时一刻不离人,一点

  儿也不放松。林之洋在这种情况下,觉得毫无办法,伤心极了,

  经常以泪洗面。

  就这样,林之洋的两只“金莲”, 被宫女们今天也缠,明

  天也缠,天天缠,还用药水熏洗,不到半个月,就把脚面弯曲

  得折断了,十个脚趾全烂了,每天鲜血淋漓,流血不止。一天,

  正疼得受不了呢,那些宫女们又要搀着他行走,他又气又恼,

  心中暗想:“ 我林之洋压住火,对一切都忍耐着,不做声,本

  来是想等妹夫、九公前来救我,现在看来,他们得不到消息,

  我要这么慢慢受罪去死,还不如一下子死了干净利索!”他手

  扶宫女,又走了一步,疼得他一步也不能走了,就奔到床前,

  坐在床上,不管宫女怎么解说,他口口声声地叫保母快去启奏

  国王,自己情愿立刻被处死;要再缠足,宁死也不答应。一面

  说着,一边甩掉花鞋,用手乱扯脚上的白绫身上的衣服。宫女

  们都来阻挡,乱乱纷纷,吵吵闹闹,搅成一团。

  保母见情况不妙,就去启奏。保姆很快奉命回到楼上大声

  地说:“ 国王命令:王妃不听话,不肯缠足,就将他的脚倒挂

  在房梁上,立刻执行!”

  林之洋这个时候一点也不怕死,就对宫女们说:“ 你们快

  些动手!越叫我早死,俺越感激!只求越快越好!”

  于是林之洋任凭宫女摆布。没想到刚用绳子把两只脚缠紧,

  已经是痛上加痛无法忍受;等到把脚吊起来,身子悬了空,就

  只觉得眼里金星乱冒,满头发晕,耳朵直响,立刻疼得直冒冷

  汗,两条腿是又酸又麻。只得咬紧牙关,忍着巨疼,闭住嘴,

  合上又眼,只等快点断气死了,就能不受罪了。咬牙忍了一会

  儿,不但没有死,反而越吊越感到清醒无比,觉得两只脚就像

  用刀割、用针刺一样,万分痛苦。他还想咬紧牙关忍着,忍来

  忍去,哪里能忍得住!不由得就像杀猪一样喊叫起来,请求国

  王饶命。

  保母立刻去启奏,国王把他放了下来。从此以后,林之洋

  只好耐心地等待,不敢再反抗,忍住疼叫众人摆布,不敢再不

  听话。宫女们知道他害怕了,到缠足时,只想早见功效,讨国

  王欢喜,就更是不顾林之洋的死活,用死力狠缠。林之洋呢,

  好多次要去自杀,可是众人日夜时时刻刻注意着他,自然不了。

  真是想痛痛快快地活着不行,想利利索索地死了更不行。

  不知不觉地,脚上腐烂的血肉都变成脓水流走了,只剩下

  几根弯曲的骨头,两只脚瘦小了很多;头发被各种头油搽得已

  经像镜子一样明亮;身上每天用香汤薰洗,洗得干干净净、白

  白嫩嫩;那两道浓眉,也被修剪得像弯弯的月牙儿一样漂亮;

  再加上红嘴唇、白脸蛋儿、满脑袋首饰,很是漂亮。

  国王经常派人来看。这天保母启奏:“ 脚已经缠好了。”

  国王亲自上楼看了一遍,看他那么好看,招人喜爱,越看越高

  兴。心里想:“ 这么漂亮的女人,以前看他穿的衣服还以为是

  男的,要不是孤家看出来,那不埋没了他吗?”于是,从身边

  取出一挂珍珠手串,亲自给林之洋戴上。

  宫女们搀着林之洋给国王行礼表示感谢。国王把他拉起来,

  扯着他的手跟他并肩坐在床边,还不住地上下打量他、抚摸他

  的手,闻他身上、脸上的香味。弄得林之洋满脸通红,坐立不

  安,羞愧得要死。

  国王回到宫里,越想越高兴,当时就选定了吉期,第二天

  让林之洋进宫。并且,命令理刑衙门释放关在监狱里的犯人,

  表示庆祝。

  林之洋一心只想唐敖、多九公前来拯救他出去,谁知等来

  等去,盼来盼去,眼看明天就要进宫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想起亲人,心里好像刀割一样,眼泪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脸盆。

  他那两只“金莲”, 已经被缠得骨软筋酥,就像酒醉后一样,

  没有一点气力,每当行走,都要让宫女搀扶才行。想想以前的

  情况,再看看现在的样子,真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了。所以,

  非常难过。这天晚上,又整整哭了一夜。

  第二天是吉期,宫女们都起来得特别早,给他开脸(开脸:

  古代风俗:女人出嫁时,把脸上的毫毛用线绞去或用刀剃掉,

  并且描眉头、画鬓角,叫“开脸”。 开脸的女人就算是妇人,

  不再是闺女了。)、梳头、裹脚、搽胭脂抹粉,侍候得比前些日

  子更是加倍周到、热情、体贴。林之洋的那双“金莲”虽然稍

  微长大了些,但缠得弯弯的,脚下衬了双高底,穿着一双大红

  凤头鞋,也就显得不大不小,正好合适。身上穿了蟒衫,头上

  戴了凤冠,一走动浑身叮噹直响,很远就能闻到他脸上的香气。

  吃过早饭,王妃们都前来贺喜,来来往往,接连不断。到

  了下午,宫女们忙忙乱乱地,给他穿戴齐整了,准备送他进宫

  去了。

  时间不长,有几个宫女手里举着珠灯,走进来跪下说:“

  吉时已经到了。请娘娘先到正殿,等候国王散朝以后,就举行

  典礼进宫。现在请上辇(辇(niǎn):帝王、皇后坐的车,下

  面的“凤辇”是皇后坐的。)吧。” 林之洋一听,好像头顶上打

  了一个霹雳,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把魂灵都吓飞不见了。宫

  女们不由分说,一齐拥上来,把他搀扶下了楼,上了凤辇,由

  许多宫女紧紧围着,来到正殿。国王已经散朝,正殿里面灯烛

  辉煌一片明亮。宫女们搀着林之洋,颤颤巍巍地走到国王面前

  行礼。其他王妃也上前来行礼祝贺。

  典礼完毕,正要进宫,忽然听见外面闹闹嚷嚷,喊叫声响

  成一片,吓得国王直发愣。不知所措。

  原来,这喊声正是唐敖用的一条妙计。

  自从林之洋下落不明以后,唐敖、多九公天天打听消息,

  可总也打听不到一点一滴。这天,唐敖找了半天,只好回船上

  吃饭,见林之洋的妻子、女儿又在啼哭不止。连忙去劝。正劝

  着呢,多九公满头是汗地跑进船来说:“ 今天费尽了气力,才

  把林兄的下落打听出来。”

  林之洋的妻子慌忙问:“ 俺丈夫现在身在何处?究竟是死

  是活?”

  多九公说:“ 老夫我问来问去,正好遇见国舅府里的仆人,

  才知道国王看货的时候喜欢上了林兄,把他留在宫里,封为王

  妃。因为他脚大,下令把他的脚缠好,再选吉日成亲。现在脚

  已经缠好了,国王决定明天进宫成亲。”

  话还没有说完,林之洋的妻子已经昏过去了。好不容易把

  她唤醒。她哭哭啼啼地向唐敖、多九公磕头,只求他们救林之

  洋的性命。唐敖让兰音、婉如把她搀起来。

  多九公说:“ 老夫我刚才请那个仆人去找国舅,替我们恳

  求国舅向国王启奏,情愿把船上的货物全送给他们,赎林兄出

  来。仆人是答应了,可是国舅认为吉期已经定了,国王决心已

  定,没有办法了,所以不肯替我们转奏。老夫我想不出别的好

  办法,只好回来了。唐兄您有没有什么更好主意了?”

  唐敖一听,很吃惊,想了半天才说:“ 现在吉期已经到了,

  恐怕很难办了。看这种情况,只有先写几张哀怜呈词,分送到

  各个衙门里去。要是碰到忠诚正直的大臣,敢去劝阻国王不要

  这样做,或许能救舅兄出来。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好办法

  了。”

  林之洋的妻子说:“ 姑爷想的这个办法不错!他们这么大

  的国家,那么多官儿,怎么能没有一个正忠之人?这个呈词送

  出去,一定能救林之洋回来。就请姑爷多写几张,赶快送去!”

  唐敖立刻写好呈词的草稿,请多九公一块儿商量着定下来。

  每个人抄了几张,恐怕误了大事。连饭也不敢吃一口,马上进

  城,凡是遇见衙门,就把呈词送进去。谁知里面看过以后,仍

  旧退回来,只是说:“ 跟我们衙门没关系,你们到别处去送吧。”

  一连几十个衙门,总是这样的说法。两个人饿着肚子跑来跑去

  直到天黑,只好回船。

  林之洋的妻子听到这些情况。哭得死去活来。娘儿两个,

  整整哭了一夜。唐敖听着,心里好像刀扎一样。眼看东方渐渐

  发亮,急得他瞪着眼发呆,却再也想不出办法。

  多九公走过来说:“ 像我们这样闷在船里坐着,还不如上

  去打听打听消息呢!要是国王改了吉期,就好另想办法了。”

  唐敖说:“ 吉期就在今天,哪能改呢?就是改了,又有什

  么办法可行了。”

  多九公说:“ 如果能另改吉期,我们船上的货物、银钱,

  也还不少,立刻跑到邻国去,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那国王,

  请他替我们向女儿国王请求;也许女儿国王看在邻邦的分上,

  不好拒绝,放林兄出来。”

  林之洋的老婆在里边听见了,早又流着眼泪跑出来乞求说:

  “这个办法很好,就请你们快快上去打听消息吧?

  唐敖只得答应,同多九公进城。城里到处都在传说:今天

  国王收王妃进宫,释放罪犯,官员们都去祝贺去了。唐敖、多

  九公听了,心里凉得都像冬天结了冰。多九公叹了口气说:“

  您听这些话,这还打听什么!只好回去劝劝她们吧!现在生米

  快做成熟饭,也是林兄命里注定该这样了。”

  唐敖说:“ 这两天我在船上只要一想起舅兄的事,我们是

  最亲密的亲戚跟好朋友了。心里觉得就像针扎一样难受;这时

  候回去,她们听说一点儿指望都没有,更要悲上加悲,痛上加

  痛,叫人听着,哪能坐得住?我们只好在这里走一走,先躲避

  躲避吧。”

  多九公只好点头,又向前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多九公说:“ 现在肚子也饿得直叫了,路旁有个茶馆,我们为

  什么不进去吃些点心,充充饥呢!”说完话,进去找了两个座

  儿坐下,倒了两碗茶,要了两样点心。吃过点心,付了茶钱,

  他们又走出来,没有目的地往前走着。

  正走着,远远看见一群人走过来,二人迎上去一看,原来

  是一些挑夫挑着几十担礼物过去了。多九公说:“ 后面那个押

  礼的那个人,就是国舅的仆人,不知他们到哪儿送礼去?”

  唐敖说:“ 上面都用精致华美的布单盖着,当然是送给国

  王的贺礼了。

  多九公忙去打听。回来满面愁容地说:“ 唐兄你错了,您

  说国舅这礼去送给谁呀?原来却是送给林兄的。”

  唐敖问:“ 这到底怎么回事?”

  多九公说:“ 那送礼的人说,因为今天王妃进宫,国舅送

  这些礼物,是预备给王妃用来赏赐宫女的。这难道不是送给林

  兄吗?”

  唐敖听了,只急得抓耳挠腮却无办法。远处望望,太阳已

  经落山,各处的官员,都骑马、坐轿地祝贺回来了;那些被释

  放的罪犯,也都高兴地回家了。不大会儿,国舅派去送礼的挑

  夫,也都挑着空担回来了。

  两个人见天晚了,没有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顺旧路回来。

  走着走着,又到了贴着榜文的地方。唐敖说:“ 我们刚到这个

  地方的时候,舅兄上去卖货,小弟我跟九公您上来,曾经见过

  这张榜文。没想到在这里停了几天真不幸,就碰上这种飞灾。

  这么些天,不知道舅兄怎样受罪、怎样盼望我们前去救他呢?

  唐敖说着,不由得滴下泪来。猛然间,他心里一急,低头

  想了一想,似乎想到什么。几步走上前去,把榜揭了下来。多

  九公闹不清唐敖有何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拦又不能拦,问又

  不能问,只有望着发愣。那些看守榜文的官员,上前来问唐敖:

  “你是什么地方的妇人,敢来揭榜?那榜上的话,你看明白了

  吗,乱揭是要砍头的。”

  唐敖揭榜之后,立刻轰动了四方,老老少少,无数的老百

  姓,纷纷都围上来观看。

  唐敖看见人多了,就高声喊话说:“ 我姓唐,名敖,是天

  朝人,从外洋上到这里。治河的方法,我们天朝没人不知道。

  我是治河专家。今天路过这里,见国王这榜上面,详细说了连

  年水灾,人民受害的情况,还说如果邻国的国王能够治好河道,

  老百姓免受水灾的话,情愿纳贡臣服(纳贡(!òn!)臣服:进

  贡称臣,接受邻国的统治。);要是邻国的做官的、老百姓的有

  能治好河道的,要银子、要做官,都可以随便挑。说的非常诚

  恳,非常真切,所以我才不怕辛苦劳累,不远万里,特意来治

  河,给你们除害??”

  话还没有说完,早有许多老百姓挨挨挤挤地跪在地下,口

  口声声请求唐敖救他们。场面真是壮观。

  唐敖说:“ 你们大家都请起来。我虽然能治河,但一不要

  银子,二不要做官,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马上动工。

  老百姓们都好奇地起来问:“ 不知您说的什么事,我们一

  定答应。”

  唐敖说:“ 我有个妻舅,前几天因为卖货进宫,被国王封

  为王妃,听说吉期定在今天。你们如果要我治河,大家就去朝

  廷前面哭着恳求国王放了我妻舅人,那我马上动工为大家治河。

  如果国王不拿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儿,不肯放他,那么,就是

  给我金山银山,给我任何东西,我也不答应,只好回家乡去了。”

  这时候,围着看的老百姓,密密层层,成千上万。成了人

  山人海,听完唐敖的话,大喊一声,一齐向宫廷那边跑去。那

  些看守榜文的人,也都跑回去报信儿。

  多九公这时才得空儿靠近唐敖的耳边问:“ 唐兄真懂得治

  河吗?”

  唐敖说:“ 小弟我并没有做过这种技术活,哪里懂得治河!”

  多九公说:“ 您既然不熟悉,为什么把榜揭了?万一修治

  不好,不但白花他们的钱,恐怕连我们也白搭上小命!”

  唐敖说:“ 小弟我这回揭榜虽然有点莽撞,可为了救舅兄,

  不得已只能‘火烧眉毛,且顾眼前’,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

  法了。请你谅解我。现在老百姓们都去了宫廷,大概国王也不

  好拒绝他们的要求,一定会推迟吉期。明天小弟看过河道以后,

  再想办法应付。如果舅兄该着有救,碰巧就能把河道治好;如

  果情况不妙,没法收场了,就麻烦九公您把船上的货物去送给

  邻国国王,求他们来救咱们。只好这么办了。”

  多九公听着,无奈只是皱着眉摇头。很快有看守榜文的人

  准备好车马,把唐敖送到迎宾馆。多九公只好假装是他的仆人,

  跟在后面。到宾馆里早就有管事的人预备好了酒饭招待他们,

  还另给多九公准备了一桌下等的饭菜。两个人都很饿了,不管

  这么多。先饱饱地吃了一顿。然后,多九公到船上送信,先叫

  林之洋的妻女放心,再回到宾馆,跟唐敖一块等宫廷消息。

  那些老百姓听了唐敖的话,一下子聚集了好几十万人,一

  块儿跑到朝廷的前面,七嘴八舌地大吵大闹,喊声震耳。国王

  正在接受宫里人们的祝贺,忽然听见这么大声音,吓得不知道

  出了什么事。

  只见宫女进来启奏:“ 国舅有重要事情要当面启奏皇上。”

  国王就吩咐众人先退出去,然后叫国舅进来。国舅给国王

  行了个礼,就把”天朝妇人揭榜,说他能修河道”的事情经过

  对国王说了一遍,告诉他现在宫外有好向万人聚集在门口要求

  释放国王刚封的王妃,请揭榜的天朝妇人马上动工治理河道。

  国王说:“ 我国向来有规矩:就是老百姓家的老婆,也不

  能再嫁给别人;况且我是国王,反倒让王妃违犯这个规矩呢?”

  国舅说:“ 可是刚才我已经跟他们这样说了,说了好几遍。

  可老百姓们认为今天虽然是吉期,但王妃还没有进到宫里,跟

  进到宫里的不一样,所以还是恳求您答应他们的要求。”

  国王听了,没话说了。呆了半天才恨恨地说:“ 既然是这

  样,您就出去对他们说,我已经回到宫里去了,今天不能向我

  启奏了。到了明天,生米做成熟饭、成过亲了,老百姓们也就

  不能要求我释放王妃了,看他们还能怎么样?

  我也就有了借口了。”

  国舅再三恳求国王答应老百姓的请求,可是国王坚决不肯,

  只好退出来,告诉大家。老百姓们听了,立刻火了,恐怕到了

  明天,就真没办法了,立刻又闹起来,乱乱哄哄地,大吵大闹

  喊成了一片。国王听见外面这样闹,心里真害怕了,明知自己

  没有道理,就想释放林之洋,可是又舍不得他。想了好长时间,

  忽然听见外面的人声渐渐闹进宫里来了,她不由得发狠说:“

  干脆给他个‘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她派人率领十万兵出去

  攻打老百姓。只听见周围的枪炮声震得山摇地动,可老百姓们

  都不后退。都说:反正以后叫水淹死,不如今天叫国王杀了,

  倒更干净利索。他们哭哭啼啼,惊天动地。国舅怕把老百姓逼

  急了出大乱子,命令兵士们不许动手打人,接着又再三劝告老

  百姓们:“ 你们只管回去。老夫我一定替你们向国王转奏明白,

  保证让揭榜的人留下来修治河道。明天你们到我府里去听信吧,

  老夫我自有办法解决。”

  老百姓们听了,这才慢慢散了。官兵也就回宫里休息去了。

  国王见老百姓们都散了,立刻进宫,让林之洋跟他并肩坐

  着。映着明亮灯光,她又用美丽的眼睛,观看林之洋,只见林

  之洋身材苗条,害羞地低着头,皱着双眉,十分漂亮。国王心

  中很高兴。看了看说:“ 你同我已订‘百年之好’, 这么高兴

  的事,你为什么还发愁呢?现在你成了我国第一等的高贵妇人,

  心里还有什么不满足吗?叫我看哪,你这样装模作样地冒充丑

  男人,不如恢复漂亮女人的打扮,跟我享受荣华富贵。我们先

  饮两杯交合酒吧。”

  于是,国王吩咐摆开宴。又让宫女赐给林之洋许多珠宝金

  银华丽衣服一类的东西。很快,酒席摆好了。宫女们斟了一杯

  喜酒,叫林之洋献给国王。林之洋这时候心里全凉了,想起妻

  子、女儿,再想想现在就像万箭穿心,痛苦得要死;再加上一

  连好几天,没有吃东西,饥得慌,头脑迷糊,四肢无力,把酒

  杯接在手里,只觉得战战兢兢,浑身发抖,那个酒杯倒好像有

  千斤万斤重,哪里递得过去?正要强打精神递酒,只觉得四肢

  发酸,手一松,那酒杯”噹啷掉在桌子上。宫女忙拾起来拿走,

  又斟了一杯,林之洋接过来以后,心里更加发慌,一下子又把

  酒洒了。宫女们只好代替他向国王敬酒。

  国王让宫女也给林之洋斟了一杯,放在他嘴边,他只好喝

  了:接着又是一杯,算是成双的意思。林之洋平时酒量虽然大,

  但是近来肚里空虚,所以喝完酒,只觉得天旋地转,醉得差点

  摔倒在地。

  国王又喝了几杯,叫人把钟表拿过来看了看,吩咐把筵席

  撤走。这时国王的脸通红,醉得两眼迷迷糊糊,嘻嘻笑着说:

  “天不早了,我跟你睡觉吧。”

  宫女们冲上来把林之洋外面穿的衣服脱得净光,又把首饰

  摘了。国王也脱掉外面的衣服,伸出手来,拉林之洋上了象牙

  床,放下鲛绡帐,只管睡了。

  国王在这里已经成亲。

  而这时,唐敖还在迎宾馆梦想国王改变吉期呢!等来等去,

  吃了晚饭,还没有半点消息。正在盼望的时候,恰好有几个年

  纪大的老百姓从朝廷上回来,把国王派兵攻打的情况说给他听。

  唐敖这才明白,吓得脸上都没了半点血色。多九公说:“ 刚才

  唐兄您还说国王一定会推迟吉期,没想到国王干的全出于我们

  的意料之外,还派那么多兵攻打他们。看这个情况,国王不把

  老百姓的死活当回事儿,只顾自己。过了今天,我们只好先假

  装技术人员,替他们修理河道,弄点银子。想叫林兄回来,只

  怕难于上青天啰。

  唐敖直急得抓耳挠腮,没办法。这时,只见国舅派仆人押

  送铺盖来了;又拨了许多人侍候唐敖。内使说:“ 我们国舅派

  我来向您表示问候。她说,今天不早了,不能过来了;实在抱

  歉,明天上朝去见国王,就跟她当面商量修治河道的大事。您

  住在这里,照顾不周,只好等她以后来当面请罪。” 说完,同

  几个老百姓都走了。

  第二天,等着国舅,一直等到深夜,也不见来。多九公又

  去打听,原来国舅府已经让老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都在那

  里等国舅的消息。唐敖这一夜根本没能合眼。第二天清晨起来,

  多九公说:“ 唐兄,您看,不知不觉又是一天了。依我看哪,

  这样拖延下去,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唐敖急得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等国舅的回信儿。

  谁知国舅那天劝走老百姓们以后,第二天上朝,国王借口

  推说有病,就是不跟她见面。把个国舅急得走出走进,却没有

  一点儿办法。她还听说老百姓们把自己住的地方也包围了,专

  等治河的回信儿,就更着急了,可又不敢回府。同时,她又怕

  唐敖走了,就派许多士兵把住城门。又派人不断地送酒送菜到

  迎宾馆,还挑了几担鱼、肉、鸡、鸭之类的东西送到唐敖他们

  船上,无非是为了制造热情招待的假象,免得叫唐敖他们有半

  点不高兴反而走了。当天她就住在宫廷里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国王就起来了,非常不高兴,把国舅

  叫进来问话:“ 揭榜的那个妇人还在不在?”

  国舅回答:“ 这人现在在宾馆,因为他得不到国王您的指

  示,可能今天就要走了”。

  国王说:“ 他要真能治河,我为了老百姓,本来是可以按

  特殊情况处理,把王妃释放的。可是不知道他到底治得怎么样。

  所以,不如等他把河治好以后,再放王妃回去。如果他修治不

  好,白费了银子,就把王妃留在这里,以后叫他照花费的银子

  数来赎。国舅认为这样办如何?”

  国舅听了,满心欢喜,说:“ 您这么办,太对了,既不白

  费银子,又能叫老百姓放心;如果治河成功,就给全国除了大

  患。真是为民造福,功德无量,万世千秋呀,真是一举两得。

  国王笑笑说:“ 你就这么去办吧。”

  国舅来到迎宾馆,见了唐敖,互相问候。原来这位国舅姓

  坤,不到五十岁。两人喝完茶以后,国舅说:“ 昨天老百姓们

  聚集在朝廷门口,详细说了您为了我们这里的水灾,特来相助

  的情况。我们万分感激,当时正赶上我在朝里有事,不能来看

  您,请多原谅。您的亲戚在王宫里卖货,突然得了一场重病,

  现在还没治好;等稍微好一点儿,一定马上送到船上。至于封

  王妃的说法,都是老百姓瞎说不要轻信,千万不要随便相信。

  可是,治河这件事,不知道您有什么好主意?”

  唐敖说:“ 你们的河道为什么闹灾,我还没有去看,所以

  不明白,不敢乱出主意。但就一般情况来说,以前治河的,没

  有超过禹的。我听说禹疏九河,这个‘疏’字,正是治河的主

  要办法之一。疏通了各条河流,使它们各自流到该去的地方,

  这就是平常说的‘来有来源,去有去路’。 河道清理好了,中

  间没有堵塞的东西了,当然也就不会闹灾了。这是我的粗浅看

  法而已,将来看过河道以后,才会更加明白,还请国舅大人您

  指教。”

  国舅听了唐敖的话,不由地点头说:“ 您说的这个‘疏’

  字,使我顿开茅塞,充分说明您的技术高超。看来我们这里的

  水灾,从此可以彻底根治了。我还要回去告诉国王,先告辞了,

  明天再来陪着您去看河道。” 接着吩咐人给唐敖预备酒席,好

  好地侍候着,然后坐上轿,前呼后拥地走了。

  多九公说:“ 林兄的事,要从前天派兵攻打的情况看,简

  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今天却又听国舅这话,又好像是林兄

  不久就要回来似的。难道林兄前天真没有成亲吗?实在叫人不

  明白。唉,不明白。”

  唐敖说:“ 这件事全亏了老百姓们的巨大力量。也许是国

  王怕人们闹事乱了朝廷,所以暂时推迟了吉期。”

  多九公说:“ 这个等慢慢再去打听吧。但治河这件事,关

  系重大,不能出半点差错。万一出了什么漏子,不但林兄不能

  回国,就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收场。老夫我很不放心。明天看

  完河道,唐兄有什么高招啊?”

  唐敖说:“ 这河道哇,其实看也那么回事儿,不看也那么

  回事儿。我且成竹在胸。小弟我早想好了一个主意。我想,河

  水泛滥成灾,大约都是因为河道堵住了,流来的水流不出去,

  所以造成灾害。明天看过以后,察明情况我先给他把各处的河

  道挖深加宽后,再把来源去路,都疏通好。河身挖深加宽,自

  然装水就多了;水盛得多了,又有流出去的通路,大概就不会

  再泛滥了。”

  多九公说:“ 治河既然这么容易,难道他们国中无人,连

  这么简单的方法也没有人想到吗?”

  唐敖说:“ 昨天九公上船送信儿的时候,我已经叫了两个

  仆人,详细地进行了调查。这个地方向来铜、铁非常之少,而

  且禁止使用锋利的工具,防止老百姓造反;国家用的,竹刀为

  最多,只有富贵人家有时用银刀,但也很少使用。我们使用的

  挖河工具,他们全不知道。一点也不了解,正好我们船上带着

  大量生铁,明天小弟我画出工具的图样,叫他们制造。看来这

  件事情还容易成功。”

  多九公说:“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铜、铁特别少,禁止使

  用锋利工具。怪不得这里的药店挂的招牌上,都写着‘呚片、

  咀片’。 我还琢磨这怎么回事呢?好好的药材,自然应该用刀

  切成小片,怎么倒用牙咬呢?脏先不用说,这样做不是明摆着

  扔了简便的找着费事吗?我正觉得这个字用得叫人莫名其妙呢,

  现在听了唐兄您的话,也就怪不得他们要用牙咬了。我们家乡

  的药店虽然是用刀切,可招牌上写‘呚咀’字样,这虽说是按

  古人医书记载来的,可谁也不知道这个典故却是出在女儿国的,

  奇怪哟!”

  第二天,国舅陪着唐敖出城去看河。一连看了两天。看完

  回来,唐敖说:“ 两天来仔细察看这河的毛病,就是缺了前天

  说的那个’疏’字。拿河的形势来说,两边的堤岸,像小山堆

  一样高,而河身既宽又浅,就像个盘子似的,盛不了多少水,

  所以闹水灾。这主要原因就是在水大的时候,害怕大水冲破堤

  岸,只顾眼前救急,不是筑堤,就是培岸(培岸:往堤岸上加土)。

  等水小了以后,也不预先想办法疏通;水稍微大一点儿呀,就

  又培土堵塞。结果一年年过去了,河身越来越高。要拿现在的

  形状来说,就好象把浴盆放在了屋脊上面似的,盆里的水一流

  出来,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周围都会有水,平地要变成水乡。

  如果要想平安无事的话,必须把这浴盆埋到土里去。盆低地高,

  就不怕它冲刷了,再把各处挖深,盘形变成锅形,盛水也多了,

  自然就可以避免水灾了”。 国舅说:“ 您说的河道的毛病,正

  点到了要害地方。这充分说明你们天朝人注意研究实际情况,

  高,实在是高!见解比我们高了许多。特别是浴盆和屋脊的比

  喻,非常贴切,一下子说明了问题。无愧是天朝中人,只求您

  大发善心大发慈悲,早点把河道治理好,免除水灾。不但老百

  姓感激您万分,就是我们国王,也会永远牢记不忘。可是,挑

  河挖沟,不知天朝向来用什么工具?还得请您多多指教。”

  唐敖说:“ 我们那里使用的工具很多,但你们这里铜、铁

  太少,根本没有办法制造。‘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现在

  什么也没有,就是大禹再活过来,也没有法子的。多亏我们船

  里带着生铁,制造起来也是困难。但要把河道挖深了、疏通好,

  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因为堤岸这么多年越培土越高,下面虽

  然可以深挖,但往外运土比较费事;这是多年堆积的后害呀,

  如果能召集十万人夫,一面往深挖,一面清除堤岸,两岸不存

  土、都运走,这事才能做好做快。不知道能不能很快召集这么

  多人力?”

  国舅说:“ 要说人夫,这请您只管放心不用操心。这个地

  方的河道,闹了这么多年的水灾,老百姓吃够了苦头,要听说

  您来治河,就是读书、做买卖的不管什么人,也高兴参加;再

  说还发给工钱、饭食,那些老百姓,哪会不乐意干,不高兴干

  的?但开工日期,定在哪一天好呢?说定了我好去启奏国王,

  让有关的各位官员早做准备”。

  唐敖说:“ 现在必须先造工具。明天国舅要多派些工匠来。

  等工具准备好了,再定日子开工不迟。

  国舅点头答应,就吩咐跟来的人赶快去通知工匠明天早来;

  又多派了些人手,让他们听唐敖的指挥号令,然后才离去了。

  唐敖把工具图样画好,就请多九公帮忙把船上的钢铁全运来。

  第二天,工人们都到齐了,唐敖把图样拿出来,给他们一

  一说明白,立刻点炉子打造起来。工人们虽然穿的男人的衣服,

  可到底是妇女,女人心灵手巧,稍微一讲,就都懂了。所以只

  用了两三天,工具就都造好了。开工日期也定了下来,直等开

  工。

  到了开工的日子,国舅也一块来到河边亲自指挥。唐敖叫

  人逐段打起土坝。先把第一段的水用水车送到第二段坝里,立

  刻开始挖第一段河道;第一段挖深了,就把第二段的土坝挖掉,

  把水放到第一段新挖的深坑里,再挖第二段。于是,一段一段

  地都照这个办法干起来,大家努力往深里挖。后来,挖出来的

  土,不能十分迅速的运到岸上,就让工人们把筐吊到坑里来,

  装满土,然后再用辘轳吊上来,每运一筐土,要费很大劲。可

  是一年一年的水灾把老百姓们都闹怕了,所以这回挖河道,全

  国的百姓都很卖力气,不怕辛苦。不怕流汗。一面挖河,一面

  重新修堤,不到十天的功夫,就干完了。唐敖现场指挥,检查。

  老百姓们见他早起晚睡,日夜操劳,马不停蹄非常感动,对他

  非常敬仰,非常崇拜。这时,早有几个老年人出来攒凑银钱,

  然后画了唐敖的像,给他建立了一座生祠(cí) (生祠(cí):

  给活着的人建立的祠堂,里边供着受尊敬的人的像。);还给他

  竖了很大一块金字匾,上面写着“泽共水长”(泽共水长:恩惠

  与河水一起长存。泽:恩惠;共:同、一起。)四个大字。

  这事传到宫里,早有一位世子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林之洋。

  原来林之洋那天跟国王成亲以后,忽然想起以前在黑齿国跟唐

  敖、多九公开玩笑的话来,多九公曾经问过他,如果被女儿国

  留下做妃怎么办?当时他随口回答,“给她个一概弗得知。”

  现在他真的想:国王要跟俺成亲,俺就给她个一概弗得知,先

  跟她住些日子哄他开心看她怎么办!想好了这个主意,他就一

  心一意,只想回家。想到妻子,他难过得又落泪不止。又想到

  来这里以后,被国王缠足、穿耳、毒指标、倒吊,受了种种侮

  辱,差点死了,就恨起这位国王来了。在灯光下面,他看那国

  王虽然年轻漂亮,可从她那漂亮里,透出一股杀气;虽然没见

  她用刀杀人,可她比刀还厉害。越看越害怕,只怕以后被她害

  死。他觉得,这样的国王,明明是自己的仇人。躲她还躲不过

  来呢,哪里还敢跟她亲近半分!这样冷冰冰地跟国王一块儿过

  了两天,国王很生气。但因为关系到治河的大事,所以也不敢

  把他怎么样。后来,国王也觉得让他跟自己在一起实在没什么

  意思,只好把他又送回楼上去了。而且,干脆把缠足、抹粉这

  些事也都免了。这样,林之洋虽然不能回船,但两只脚可轻松

  不少。前两天,他听见老百姓们喊叫吵闹声,不知怎么回事儿,

  问宫女们,宫女们都含含糊糊躲着他,支支吾吾地不告诉他。

  这天,他正因为想家掉泪呢,有个年轻的世子走来跪下说:

  “孩儿我听说天朝有位唐贵人来到这里治河,等河道治好以后,

  父王就自然送母亲您回去。孩儿我特地来送信儿,希望母亲放

  心。”

  林之洋把世子搀起来仔细一问这件事,才知道了唐敖揭榜

  的事。他流着泪说:“ 感谢小国王你知道俺遭难,前来送信儿

  给我,我林之洋要能跟家里人团圆,定会给你烧香报答你的大

  恩。我妹夫治完河道以后,务必请你再给俺送个信儿。更希望

  你在老国王面前,多多美言,早点放俺回去。如果这样,你就

  是俺的救命恩人了。”

  世子走上前,给林之洋擦干眼泪说:“ 母亲不必伤心。孩

  儿再去打听打听,如有好消息,立刻来送信儿。” 说完就走了。

  林之洋自从被国王送回楼上,宫女们得知他将来要回天朝,

  并不算本国的王妃,谁也不肯来侍候他,每天经常送饭不给菜,

  对他非常冷淡。幸亏世子来照顾他,他才能吃饱肚子。林之洋

  特别感激。不知不觉,半月过去了,两脚的伤虽然好了,但一

  穿男鞋,就觉得鞋太大。

  这天,世子急急忙忙地走来说:“ 禀告母亲:唐贵人已经

  把工程办完了。今天父王出去看河,很满意。因为唐贵人从天

  朝来,所以下命令,让满朝大臣,还有许多乐子,护送到船上,

  又送了一万两银子表示感谢。听说明天送母亲您回船。孩儿我

  打听消息属实特地来给您送信儿。”

  林之洋高兴地说:“ 从老国王把俺送回楼上之后,受到小

  国王你的恩惠,明天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小国王您

  相见,只等将来有机会再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吧!”

  世子环顾四周无人,忽然跪下哭着泪说:“ 孩儿我现在大

  难临头,请求母亲搭救!”

  林之洋忙搀起她来说:“ 小国王有什么灾难?告诉我便

  是。”

  世子说:“ 孩儿我自从八岁时被父王立为太子(太子:皇帝

  的儿子中将来继承帝位的人。),到现在六年了。去年,我的生

  母不幸去世,西宫(西宫:皇帝的妻子分正宫、东宫、西宫,等

  等。)的母亲得到父王的庞幸,就想把自己的孩子立为太子,多

  次害我,只是没把孩儿害死。近日,父王听信传言,恨起我来,

  也要杀我。今日不逃,将来非叫他们害死不可。再说,父王不

  久就要到轩辕国祝寿,留下来的,都是西宫那边的人;我还年

  轻,平时也只知道用功读书,又没有跟我亲近、能够信任的人

  帮助,哪能够跟他们斗?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母亲如果可

  怜我,明天您回船时,把我也带走。如果能脱离虎口一定报答

  您的大恩。”

  林之洋说:“ 俺们家乡的风俗跟你们女儿国有天壤之别。

  要是到天朝,你必须改穿女人的衣服。小国王你当男人当惯了,

  就是叫你梳头、缠脚,也不容易呀!就跟我一样了。”

  世子说:“ 孩儿我情愿改过来作天朝的女子。只要能活命,

  跟着母亲就是再艰苦,我也高兴”。

  林之洋说:“ 俺带小国王你一块去,万不能让宫女们看见,

  不如等俺回到船上以后,小国王再偷偷逃到船上去我再开船那

  不更好吗?”

  世子听了,忙说:“ 孩儿我没有事情不能出宫;就是出去,

  也有人跟随,说是保护实是监视,哪能一个人上船?正好这几

  天宫女们不来侍候您,明天母亲上轿,我偷偷地藏在轿里,就

  能出去。希望母亲救我一命!”

  林之洋说:“ 只要小国王能把这些办得很严密,不走露风

  声,俺一定按你说的做。”

  第二天,国王吩咐人预备轿子送林之洋回船,并让宫女们

  给林之洋换上了男人的一般衣服,扶他上轿。世子在旁边看见

  人很多,万分着急。趁人不注意,他连忙走到轿跟前在对林之

  洋小声说:“ 此时人太多,不能一同走了。孩儿我的性命,全

  靠母亲您来搭救。十天之后再来,恐怕就不能跟母亲见面了。

  孩儿我住在牡丹楼,母亲切记!”说完又送了几步路,哽咽着

  离开了送行的人群。

  林之洋回到船上,才知昨日国王已经派了乐队,把唐敖、

  多九公护送回来了。这时,他见了唐敖、多九公深表感激之情。

  接着他又与妻子、女儿、兰音相见,亲人团聚高兴的流下泪来。

  林之洋说:“ 妹夫到海外来只为了游玩,今日救了俺的命。俺

  在那里受罪,本来要自杀,只因做了个梦,说有神仙相救,俺

  才忍耐下来。现在神仙没来,却多亏妹夫救俺出来。”

  多九公说:“ 林兄这是好人有好报,所以碰巧能有唐兄跟

  您一块儿出来。那次路过黑齿国,唐兄曾经说过‘以德报德’

  的话,现在还真实现了。”

  唐敖问:“ 舅兄为何这样走路?难道国王真地叫您缠足吗?”

  林之洋见问这事,哭笑不得说:“ 她把俺硬当妇人作她的

  王妃还不算什么,偏偏还要让俺穿耳、缠足。让俺这两只脚可

  真受了罪。而且那些宫女还想快点见效,又用猴骨头熬汤,给

  俺薰洗。如今虽说脚放开了,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可是被猴骨

  头汤洗得好像喝多了酒,两脚无力。那天上去卖货的时候,有

  一对蟢蛛落在脚上,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桩喜事!”

  婉如说:“ 爹爹的耳朵上还挂着两只金环,俺给您摘下来。”

  林之洋说:“ 那穿耳朵的宫女心恨,也不管俺的死活,揪

  着耳朵就是一针,这会儿想起来,还有点后怕。这也都怪厌火

  国那些狗东西把俺的胡子烧掉了,嘴巴上光光的,国王就当俺

  年轻,引来这些麻烦。听说国王昨天送妹夫回船,还送来银子

  一万两,果真属实吗?”

  唐敖说:“ 早送来了。舅兄怎么会知道的?”

  林之洋就把世子送信、照顾自己,以及后来向他求救的事

  情,对众人讲了。

  唐敖说:“ 世子有难,我们自当设法救她。再说她对舅兄

  这么好,我们更应当‘以德报德’。 而且,世子要不是走投无

  路,怎么能连现成的国王都不当了,干愿改换女人的衣服,投

  奔异国呢!我们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再走。九公认为怎么样?”

  多九公说:“ ‘以德报德’, 当然应该这样。可是如何做

  法,一定要商量个万无一失的办法,才能进行。林兄在宫里这

  么多天,道路熟悉,况且一向主意多,有何妙计说来听听?”

  唐敖随口说:“ 这位世子如果像歧舌国的世子,会骑马射

  箭,也不难办了。”

  林之洋说:“ 妹夫不知,这位世子虽然是男人打扮,其实

  是个女子,不一定会骑马射箭。妹夫要是真心救她,俺倒有个

  办法。行事者非妹夫莫属。”

  唐敖说:“ 这种帮助人的好事,只要用得着我,自当效力

  绝不推脱。不知道是什么好办法?”

  林之洋说:“ 叫我说呀,趋着夜色,妹夫把俺驮上,一块

  儿进到王宫里,把她救出来,不就行了吗?”

  唐敖说:“ 王宫那么大,世子住在哪儿,舅兄知道吗?”

  林之洋说:“ 世子送俺的时候,她说住在牡丹楼。宫里的

  牡丹长得很高,开花时节,都是上楼看牡丹。俺们到了那里,

  找牡丹多的楼,找世子也不难。”

  唐敖说:“ 今天晚上先跟舅兄进王宫里,看看情况,再想

  万全之计吧。”

  多九公说:“ 林兄感谢世子,唐兄救人性命,都是奋不顾

  身地要去。只是,你们把王宫看得太简单了。我且问你们:那

  里既然是王宫,外面怎么能没有军兵把守?里面怎么能没有人

  巡逻?你们进去,一旦被捉住了,自身难保、何言救世子?要

  叫我说,还得慢慢商量商量。这么大的事,哪能草草行事!”

  唐敖说:“ 小弟我同舅兄到了那里,自然百倍小心,随机

  应变,九公您只管放心吧。”

  吃过晚饭,唐敖身上换了一件短衣服;林之洋也把衣服换

  了。只是他以前穿的那些旧鞋都觉得大了,所以又叫水手上去

  找来了一双合脚的穿上。天黑下来了二人准备完毕。

  林之洋之妻怕丈夫上去再出事儿,再三劝他不要去,林之

  洋救世子心切哪里听得进去。于是,他跟唐敖一起,告别了多

  九公,进了城。

  二人走了好长时间,来到王宫墙下。趁四周没有其他的人,

  将身一纵,蹿到墙头上,再朝四周远望。只听见里面不断传来

  打更敲梆子、摇铃铛的声音。唐敖驮了林之洋越过几层高墙,

  敲梆子、摇铃铛的声音也渐渐少了。唐敖轻声说:“ 舅兄,您

  看,这里没有声音,大约已经到了最里边女人们住的地方了。”

  林之洋说:“ 面前这些树木后面,大约就是牡丹楼,咱们

  前去看看。”

  唐敖蹿到院里。林之洋轻轻跳下来,脚刚挨地,不成想树

  林里跳出两只恶狗,一个劲儿地叫,还咬住他俩的衣服不放。

  那些更夫听见狗叫,提着灯笼,不一会儿都赶来了。唐敖连忙

  甩掉恶狗,将身一纵,蹿上高墙。却把林之洋留下了。

  人们赶到林之洋跟前,提着灯一照说:“ 原来是个女贼。”

  其中有个宫女说:“ 你们不要胡言乱语!这是国王最近封

  的王妃。不知道为何打扮成这样、深夜来到这里?我们做不了

  主。国王正在夜宴,我先去启奏国王,请国王决断吧。”

  启奏完国王,国王下令立刻把林之洋带到艳阳亭。一见林

  之洋,就说:“ 我已经派人送你回去,现在你又主动回来,这

  是为什么?”

  林之洋见国王问自己,也不回答,只是发愣。国王笑着说:

  “你一定是喜欢这里的富贵生活,又回来希望我喜欢你。你既

  然回心转意,我自然不能拒绝了?只要你从此把脚缠小了,我

  就把你接到宫里去。你只要好好做,别学以前,将来一定有你

  享不完的富贵。” 说完,吩咐宫女们又把林之洋送上楼去,换

  了女人的衣服。仍旧还是派以前的宫女来侍候林之洋,等脚缠

  好了,立刻启奏,以便选好日子接到宫里去。

  宫女们接了旨意,把林之洋搀到楼上,用香汤给他洗了澡,

  换了女人的衣服,又要给他梳头、缠足。

  林之洋想:“ 今天虽然又倒霉了,幸亏妹夫没被抓住。他

  蹿到墙上,这会儿一定会来探听前来搭救。俺先用大话吓唬吓

  唬宫女们,省得脚再吃苦”。 想到这里就说:“ 俺今天是甘心

  情愿进宫来的,心里恨不得快把两只脚缠小,好跟国王成亲享

  受荣华富贵;不用你们乱来动手。你们好好伺候俺,俺以后进

  了宫里亏待不了你们;你们对俺耍厉害,反正俺有报仇的那天!

  别说你们这几个臭宫女,就是其他各宫的王妃,俺想要他们的

  命时,他们也逃不了!”

  宫女们听了这话,想起以前启奏国王和“打肉”等等事情,

  只怕林之洋日后报复,忙给他磕头谢罪。

  林之洋见他的话见了效说:“ 俺不说以前,只看以后了。

  你们无须害怕,只管起来吧。你们想叫俺忘了以前的仇,那得

  依俺三件事。”

  宫女们这时才敢站起来说:“ 王妃任凭多少件,我们都依。”

  林之洋说:“ 第一件:缠足、抹粉这些事,俺嫌你们手笨

  俺自己动手,不许你们管。是不是依得?”

  宫女们说:“ 依得”。

  林之洋说:“ 第二件:世子若来找我说话,不许你们站在

  跟前。是不是依得?”

  宫女们说:“ 依得。请问,第三件呢?”

  林之洋说:“ 这里楼房很多,俺嫌你们脏你们去另住一间,

  不要跟俺住在一间房里。这件事依得吗?”

  大家听了,都不说话。

  林之洋说:“ 莫非怕俺逃走?那好,俺住里屋,你们都在

  外屋住。里屋的窗户,每到夜晚,锁上,你们把钥匙拿出。这

  么安排,难道还不放心?再说俺要逃走,今天也不来了。”

  宫女们听了,齐声答应,“这件也依得。”

  宫女们忙忙乱乱地,都去安排自己的床铺。林之洋假装用

  力地把脚裹了,宫女们才放心出去了。天到二更的时候,宫女

  们把窗户锁了,拿走钥匙,都去睡觉了,不大一会儿,就睡着

  了。

  快到半夜时,林之洋忽听有人弹楼窗,忙走到窗前,轻声

  地问:“ 外面可是妹夫吗?”

  唐敖说:“ 我甩掉恶狗以后,蹿到高墙上,见人们把您送

  到楼上来了,我暗中跟到这里。宫女都睡着了,您快开门,跟

  我回船去吧。”

  林之洋说:“ 楼窗被他们锁上了,不能开;要是惊醒了他

  们,更走不了。俺有个主意;妹夫先回去,明天俺跟小国王一

  块儿商量个办法。您只要看见楼上挂着红灯,就来救俺们。您

  快走吧!别让那些宫女发现了。”

  唐敖答应了,嗖的一声,离开了这里。宫女们睡得死,都

  没发觉。

  第二天,世子得知林之洋被关在宫中,前来探望。林之洋

  把事情原尾告诉了她。世子很受感动,说:“ 恰好明天是孩儿

  的生日,母亲可以吩咐宫女们准备好酒宴送到孩儿那里去庆寿,

  孩儿我自有办法让我二人逃走。”

  林之洋点头答应,第二天就吩咐宫女们准备好酒宴送过去。

  天黑到了要点灯的时候,世子吩咐宫女来邀请林之洋楼上的宫

  女们去喝酒。宫女们听说世子叫他们去吃酒席,个个高兴万分,

  都争先恐后的;林之洋就叫大家都去了。世子看守林之洋宫女

  们全到了这边,忙到林之洋楼上,打开楼窗,刚挂起红灯。从

  房上蹿进一个人来。世子知道是唐敖,连忙跪下磕头。

  唐敖忙把她搀起来,问林之洋:“ 这位就是你说的世子吗?”

  林之洋连连点头。唐敖说:“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于是唐敖把林之洋驮在背上,怀里抱着世子,跳上墙上;

  一连越过几道高墙,蹿到宫外。放下世子,林之洋也从背上下

  来。正好新月当空,路也不太黑,三个人紧赶一路,又越过城

  墙和护城河,来到了船上。见了多九公,林之洋吩咐水手马上

  开船。世子换了女人的衣服,又拜林之洋夫妇为义父、义母,

  跟婉如、兰音一见面,就好象一见如故一样,有说不完的话后

  来多九公问起她的名姓,才知世子姓阴,名叫若花。众人在船

  上欢声笑语,离岸远去。

继续阅读: 16 轩辕国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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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花 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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