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阑再醒来时,只觉得胸口处疼痛难忍,周身却极尽温暖。她没法动弹,只能俯卧于地。颜阑勉强睁开眸子,看向身侧的一切。
有一女子白衣如雪,其上遍绣赤色莲花,犹如火焰一般温暖的盛开。那女子手中持有一盏白罩提灯,与凝素先前所有的那盏十分的相像。白月玄一身黑衣,极尽痛苦的跪倒在地,单手捂住面颊,月霜由凝素搀扶着,侧立于一旁。
这……
“白月玄,所有的因果轮回,你还是看不透么。”烛伊的眸子里只剩下冰霜。其腰间挂着的黑身白瞳阴鱼玉佩让颜阑不由得一愣。在她的怀里,有一枚幽蓝色的锦囊,锦囊里装有数块白色的碎片,拼接之后,是一枚白身黑瞳的阳鱼玉佩。
颜阑眸底的微光渐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原来那人说的都是真的么。
白月玄没有搭话,只咬牙握紧拳头,心底痛得厉害,让他几乎有些承受不来。某些他一百年来拼命想要遗忘的东西正在不断的浮现,迫使他的心一次一次痛得厉害,怀中名为素月的匕首此时正嗡鸣着。
“你还想要杀他几次?一次,两次都还不够,非要杀她第三次么。”烛伊不管白月玄如何痛苦,只冷眸抬步缓慢的接近他,烛伊的话恍若利刃一般一次次扎在白月玄的心口,让他不由得一愣。
一次,两次?
白月玄迷茫的抬眸,看向一旁的凝素,又看了看烛伊身后的颜阑。
烛伊冷笑:“你难道不感到好奇么,颜阑是如何打开芳蕤堂的结界的。”
白月玄又是一愣,是啊……芳蕤堂。因上次有弟子闯入,芳蕤堂外被他设下了结界,唯有自己和师父才可进入。凝素与自己能进入并不稀奇,可颜阑是如何进来的……
白月玄想不通,他回眸瞥向搀扶着月霜的凝素,明明她才是师父的转世,可为什么……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同颜阑在一起的时光,青衣女子的一颦一笑都那么相似,她和师父一样,喜欢穿一身青色的交领琵琶袖长裙,喜欢夏日里热闹的气氛,喜欢饮酒,喜欢……吃我做的云片糕。
他微愣的看向颜阑,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恍然,那个终日里缠着自己的小姑娘,同师父究竟有多相似……
可为什么……
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为何会这么相像?
为什么……他忽地抬眸忧戚的看向凝素,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到底是容颜欺骗了我,还是灵魂受到了蒙骗。白月玄只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整个人都捆绑住,看不透,听不懂,想不明白。
他抬手,白皙的手指插入发中。
“因为灵魂。”烛伊摇头轻叹,不再卖关子,“你还记得不老梦星痕么。”
在八苦河慧桥的尽头,有一颗巨大的菩提榕树,终年枝叶繁茂,不分四季,其上挂有无数的姻缘红绸。树干上镶嵌一枚赤色圆形玉佩,名曰星痕。
传说,向星痕许愿,只要肯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实现所有的愿望。
当年,白月玄的师父被他自己亲手杀害,为了和师父再续前缘,身为冥月之灵的他企图借助星痕的力量将之复活。其带着凝素的尸体,于人世中独自游历寻找,终于发现了不老梦与凡世的交界之处——十方镜。
月玄通过十方镜,重回不老梦,向星痕许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与凝素再续前缘。星痕应允,却没有向其收取任何代价。
白月玄不由得一愣,当年……
【有缘无分】
“星痕收取的是你与凝素的分,从你许愿那一刻起,你与凝素将永远有缘无分,可相知相识,却无法相守相许。”烛伊开口悠悠一叹,望向这四个人,“你许愿的后一天,烟岚与月霜灵魂湮灭,君撷为复活二人向星痕许愿,失去了其颜师的能力。”
“百年后,星痕将凝素,烟岚,月霜三人相继复活。”烛伊抬眸,依次看向三人,“夏凝素成为颜阑,江烟岚成为凝素,月霜还是月霜。”
四人皆是一惊,白月玄望向已被自己重伤了的颜阑,一时心底后悔莫及,眼前一黑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来。他死死的闭上眸子,面上只剩了死寂,蓝衣少年的话又一次浮现于自己的脑海里。
——为眼前所惑,只会让你再次错过。
——眼前所见一切皆为空。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他是想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唯有看破一切,才能冲破业障。
白月玄苦笑,他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颜阑,终是什么也没讲。
烛伊不再说什么,眸子里满是寒霜,她提着灯,抬步离开。阴影里,一道深紫色的身影惋惜一叹,那长袍上火红的莲宛如地狱里的业火:“就这样结束了可是一点都不好玩呢。”
真相已大白,白月玄再无阻拦凝素与月霜在一起的必要,他颓废的离开,躲进了沉碧堂的地窖里。
颜阑被凝素和月霜搀扶着回到自己的居所养伤,没有人发现,原本潇洒随性的颜阑眸底一片湿润,沉默不语。其实真相,远不如烛伊说的那般温柔,还有更残忍的,一直深埋于颜阑的心底。
白月玄一直躺在凝素的棺材里,他不想动弹,只想抱紧身侧冰凉的尸身。烛伊的话一遍遍回旋于他的脑海——再次与凝素相遇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他现在活着的意义,就是寻找师父,而他的师父将永远的与他有缘无分。如果没有了师父,他的生命还有何意义?他从怀中拿出素月,狠狠的割向自己的手腕,只见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快速愈合,竟是连丝毫痕迹都不曾有。
冥月之灵一旦找回自己全部的魂魄,便会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白月玄苦笑,原来,他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啊。
当年,为了追寻长生不老,他偷偷来到八苦河慧桥,献祭另一半的生命和自己的一魂一魄,来到凡世。因不愿忍受寒冰烈火之苦,遂用秘法将日溯毁坏,寻回自己的魂魄。随后,其将日溯深埋于地下,本以为此事可以天衣无缝,却不曾想那碎片竟是被一不相干的人寻回。
月玄深吸一口气,看向桌子上蓝衣少年交给自己的锦囊。他起身拿起锦囊,却发现其触手柔软,里面竟已空无一物。他蹙眉,忙将锦囊打开,只见一道黑影闪过,白月玄猛然倒地。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白月玄蹙紧眉头不断的奔跑徘徊,手中的银光在黑暗中逐渐被湮灭,他的心不由得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你想要复活你的师父么。
复活?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微蒙的红光,有一紫衣少年单手持酒盏,无数璀璨的红莲盛开于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长袍。他抬手,将其中猩红的液体倒入口中,抬手抹去顺着下巴流下的‘血珠’。
——彻底的复活哦,让那具尸体重新动起来。先前的一切都不完全是你的师父呢。
……好。
模糊间,有一道暗紫色的身影不断逼近他,他的唇角扬起一抹微笑,衣摆上火红的莲花如同地狱里的业火,他笑着在唇前束起一根手指:“嘘,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你的师父就是你的了。”
白月玄蹙眉,只觉得一片昏沉,整个人猛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