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向晓晚想起那趟归家之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原本是像螺丝钉一样被钉在城中某个位置上,有一天竟然可以胡天胡地地跟一个男人开着辆跃野车奔跑在回家乡的路上。
那趟旅程远没有十二、三个小时那么简单。他们都低估了雪的力量。正是如此,更像是场倾城之恋。
他们逃离了是非之地,逃离了繁华的都市,轻装简行,奔赴天涯。
终点仿佛都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车子里,两个人成了最亲密的战友。
漫天飞雪,美得仿佛就是一出韩剧。向晓晚的脑子里闪现出《冬日恋歌》里儒雅的裴永俊。车子停在某个服务区,她捧着一杯热奶茶,在雪地上踩出一串清晰的脚印说:“这种大雪天,就差一个裴永俊了!”
“裴永俊是谁?”姜子禾穿得少,缩着脖子,跺着脚,全然没有戴着毛线围巾穿着大衣的裴永俊的形象。
“我的初恋情人啊!”向晓晚转了个圈,结果却是演砸了,人如横炮一样冲了出去。姜子禾很幼稚地哈哈大笑。向晓晚倒不以为意,她说:“这就是冬天的乐趣啊!”
坐进车里之前,姜子禾用手拍打着晓晚身上的雪,车里热,坐进去,雪化掉了湿湿的不舒服。
“从前,我爸也是这样帮我拍掉身上的雪!”向晓晚很久没想起那个男人的好来了。突然就想起了他。
原来他也是好过的。那时向晓晚学小提琴,这样冬天,他便带着她坐公交车,她穿得像个棉花包,摔掉,都不知道扶哪头那种。有老爸跟着,他负责帮她打扫身上的雪。
“他现在在哪儿?”坐进车里,姜子禾问。
“不知道!”气氛凝重了下来。
“我们会不会困在路上?”
“困着也没关系,我刚刚买了好多吃的!”
向晓晚笑了,傻瓜似地单纯吧,除了吃,人还要上厕所的吧?不过,天地间一片白,这又有什么关系?
“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姜子禾居然这样说。
“情史吗?”
“你可以不相信,我就说说,你权且听听!”
向晓晚突然很害怕,害怕听他讲。他解释得太好,她会觉得他美化自己,他讲得太渣,自己难免心里会别扭。反正怎么样都不好。
但姜子禾已经开始讲了。倒不是从情史开始的,是从十四岁。
“十四岁时,我跟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孩成了仇敌。是的,是仇敌。他入侵了我家。霸占了我所有的东西,包括父亲。那个男孩有双让人讨厌的阴郁的眼睛,人也像猫一样,走路悄无声息的。
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只盼着安安静静长大,然后把这个家留给他们,我自己离开。
可我这样想,他们不这样想,他们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姜子禾讲得云淡风轻,向晓晚却听出了很深的悲伤。
“你从小就喜欢设计吗?”
“我喜欢画画,我妈妈从前是个画家!”
“她为什么自杀?”向晓晚还是没眼色地抛出了不该问的问题。姜子禾沉默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两个人竟然可以触碰到彼此的伤疤已然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那个男孩就是姜子桦吗?他们是想把你除掉,继承家产吗?”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我根本就不稀罕。我自己有本事挣到我想要的东西,蠢货才想巧取豪夺!”姜子禾说得有些恶狠狠了。
“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件大事!现在看来是件小事,但当时,我很想从那层楼上跳下去!”
“什么事?”
“姜天纵,就是我老爸,那时正是生意开疆拓土的时候,常常几个星期都看不到他。家里只有我和姜子桦和她妈。我叫她阿姨。我们平常很少说话。我也尽量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房子很大,相安无事就好。可是,事与愿违。
那晚,我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老爸据说会从纽约飞回来,是那个女的告诉我的。我进家门时,还特意留心看了下老爸到没到家。房门口放着老爸的鞋子,他卧室的门开着,我听到浴室里有老爸的声音,我太想他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进去,站在浴室门口喊了一声爸,浴室的门突然开了,她裹着浴巾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我,惊声尖叫,脚一滑,摔倒了,有血……家里的阿姨跑了进来,老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你知道吗,一切都像梦魇一样,救护车尖叫着走了。偌大一栋别墅里只剩下我自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老爸的鞋子在门口,明明是浴室里有老爸的声音,为什么她冲了出来……”
“是她故意的?”
“她流掉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跟我说过,她不过是想赶我出这个家门,没想到……她把这事怪到我头上,说我害死了她的儿子。姜天纵也把这个赖到我的头上,说我跟我死掉的妈一样不知羞耻,说我跟我妈一样身体里流着贱人的血,下贱,竟然做出偷看继母洗澡的勾当,这是家丑,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我一直记得……”
雪越下越大,车子都靠路边停了下来。
车子里变成封闭的空间,很适合讲出彼此的秘密。
“他把我送到外地的学校寄宿。每个月按时打钱来。那时我总想,为什么我要这么屈辱地活着,不如从楼上纵身一跃,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死太难了,我不知道我妈妈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就算是追求自己的爱情,追求就好了,干嘛要死呢?”
“我画画,疯狂地画。设计衣服,设计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看书,看很多根本就看不懂的书,我要把我的时间填得满满的,不让自己有一点胡思乱想的缝隙。但总还是做噩梦,有时会想,自己会不会变态,成了杀人狂……”
晓晚抓过那只手,她很想拥他入怀,安慰这个大男人。女人天生就有母性,有保护欲的吧?这些话,他讲给任何一个女孩听,她们都会想给他最深沉的爱,想弥补他的那些缺失吧。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很好!”
他笑了:“可是,你看,他们现在也依然不放过我。他们知道刀子插到哪里最疼,他们知道姜天纵最恨的是什么,就给我准备好了什么。我所有的努力,他们都想催毁掉……想得美!”
“你没想过好好跟你父亲谈一谈吗?讲一讲你当年的遭遇,怎么会那么巧,他回来,就看到那一幕……”
“你觉得他会听我的吗?他老了,他也试图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但越是这样,那个女人就越害怕,所以她才搞出这么多事来。”
“你是说,前女友俱乐部是你的继母搞出来的?”
“也许还有姜子桦!”他的脸跟窗外的天一样阴云密布。
向晓晚心里还挂着更大的疑问:“她们是虚构出来的女友还是真的跟你好过呢?”她问不出。师出无名,自己有什么资格问。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略略有些轻薄地说:“我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知道什么?”晓晚慌张掩示。
“你想问我,她们是不是真的做过我的女友,是不是?”他的脸离她的脸很近,彼此的唇几乎挨上。
那么暧昧,向晓晚往后退了退,可车就那么大个地方,往哪躲呢?再说,为什么要躲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