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回趟家好了。”
虞奚刻意躲避人群最后一个上了公交车,幸好每个人都自扫门前雪,不会有人注意到一张纸币凭空出现在了投币箱里。
径直走到不太会有人坐的最后一排。
摸着窗户,遥遥望向窗外,树木飞快向后掠去,只余一片残影。
下了车,虞奚的步伐有些慢,像是一个即将走向死刑台的死刑犯,一拖再拖。
她暗暗祈祷这条路再长一些,等她想到一个不太会吓到二老的说法时,再进去。
站在红漆木门前,虞奚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最后不知深吸了多少口气,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蹲下,掀开一层垫子,又一层,最后找到了钥匙。
虞母说,这是双重保险。
虞奚却一点没看出来这有什么用,但为了不被母上大人打,只好违心了。
“阿蹇,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妈特意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虞奚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反射性地躲在楼梯后面了。
抽抽嘴角,“猛”拍了拍不争气的手脚,声音却很轻。
“哎呀,妈,你又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留着给施施吃多好,还有小奚。”一道清亮爽朗的男声中透着亲昵。
虞奚不屑地撇了撇嘴,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是经常和施施那小妮子一起抢我吃的。
“施施今天也回来,正好咱们一家子吃个饭。”虞母开朗的笑道。
一家子?
虞奚陡然顿住。
“那小奚呢?她回来了吗?”男声道。
虞奚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虞妈出现在了视野里,表情幸福,提到虞奚的时候皱了皱眉。
“那丫头三个月都不见一次回家,她才不会回来呢。”
虞奚撇撇嘴,哪有,我一回家你就各种批评,小拳头都不带手软的,在学校被忽视,在家也跟个透明人似的。
回去干什么,一样的待遇,待在学校一个人默默独处也比在家被嫌弃的好。
虞母有些不想谈,不耐摆了摆手,“今天就咱们四口子吃,算上那丫头干什么,闷葫芦一个,来了也是破坏气氛,行了行了,快进屋吧,你爸和施施应该等急了。”
虞奚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刚才那点纠结担忧的情绪瞬间碎成了渣渣。
是啊,她永远是那个附带的“还有”。
她知道,哥哥虞蹇既聪明又帅气,还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父母会过多关注不奇怪。
妹妹施施是最小的,可爱又会撒娇。
俗话说,会叫的孩子有糖吃。
施施在三兄妹间最受宠爱,她都明白,虽然偶尔会有点嫉妒,但她也很疼爱妹妹啊。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连“一家子”的界限都没够上。
心脏好像被人捅了好几个窟窿眼,钝钝的疼。
耳边轰鸣声渐渐扩大,好像有一千只一万百万只小虫子在振动翅膀,忽地,消音了。
那边,虞母在开门,她的哥哥虞蹇小嘴巴一张一合,逗得虞母笑个不停。
这样的笑容,虞奚很少见。
门打开……“回来了啊。”“妈,你买什么回来了。”……又关上。
虞奚抱膝靠在墙上。
门内欢声笑语,门外孤寂冷清。
……
虞奚双眼无神,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时不时会撞上行人。
她却毫无所察。
停在一处,虞奚仰头望着头顶“西元大学”四个字,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忽然笑出了声,有些凄凉,“我竟然只有这一个去处了吗?”
闷着头乱走,“砰”一下撞到了长椅,腿脚顿时失了力气一软,跌坐了下来。
身下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皮肤,凉意上到泪腺,止不住了。
樊城心烦气躁地从画室出来准备回宿舍,经过甬道时,听见长椅那边传来哭声,一惊,脸有些白。
樊城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
“喂,那边是谁?”
“你又是谁啊?”暗夜里,虞奚胆子出奇的大,竟吭吭哧哧地反问。
樊城蹩眉,试探性的问,“是你吗?那个透明人?”说“透明人”三个字时尚有些犹疑。
“透明人?什么……”虞奚的喉咙一下子被卡住了,半晌恢复了机能,不可置信地尾调维扬,“男神?!”
樊城一听这称谓惯性地想甩手就走,但想起刚才虞奚刚才哭得那么惨,又顿住了。
“你怎么了?”语调偏冷。
“我、我…没,没什么。”虞奚胡乱抹着眼泪。
樊城“哦”了一声,转身,“那我走了。”
“别,别走!”虞奚一急,噌地一下站起,哀求似得低低喊道,“拜托,别走。”
樊城停下,却也不回头,语气疏离,“还有事吗?”
“能,陪陪我吗?”虞奚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手心的汗快要濡湿衣角。
樊城犹豫了半刻,默默转身坐到了长椅上。
虞奚几次张口都又咽了回去,两人缄默无言。
“男……樊城,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你一定很受宠吧。”虞奚沙哑的道。
樊城默了默,“我还有个姐姐。”
“诶!你有姐姐吗?!”虞奚惊叫。
“你小点声。”樊城皱眉左右环顾,幸好这个点学校早没人了,不过怕就怕有些学生疯了大半夜,这个点回来后,看见他在这“自言自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撞鬼疯了呢。
“哦。”虞奚喏喏。
过了一会儿,樊城轻咳,略带些不适地道,“我又不是叫你别说话。”
虞奚机械地又“哦”了一声,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得道,“樊城你在家一定很受宠对吧,因为你是最小的嘛。”
樊城不着痕迹的蹩了蹩眉。
虞奚极力用高兴的语气道,“我呢,上有哥哥,下有妹妹,虽然哥哥常常欺负我,妹妹经常鄙视我,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有个家。”
“家,就那么好吗?”樊城凉凉道。
虞奚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哭腔,“恩,很好。”
“那你在这哭什么?”樊城微眯眸子,双手怀胸。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个家。”虞奚哽咽着道。
啪嗒!
樊城微楞。
一滴“水珠”沿着手背滑下,凉凉的,又热热的。
下雨了吗?
樊城抬头,更多水滴落了下来,有的打在衣襟上,有的打在长椅上……大雨渐渐打湿了樊城的肩膀。
樊城微动,虞奚猛地抓住樊城的手。
“不要走……”
这句话好像有魔力,樊城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肩膀热热的,好像被火烧一般。
月亮一点点倾斜,樊城半边身子有些麻了,虞奚的眼泪却像是止不住的洪水,流个不停。
生硬地伸过仅能动的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虞奚。
虞奚顿了一下,旋即像找到了发泄口,“哇”的一声后,哭得更用力了,且一声高过一声。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种事,为什么只有我变成透明人,为什么我会发现那种事,如果我没有回家,一切是不是还可以当没发生。
悲伤、痛苦、敏感、失落、恐惧等等情绪一齐涌了上来,虞奚遵从内心,哭得狼狈不堪。
樊城越发的手足无措。
心中只剩下一句话: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静谧的甬道上,一个哭泣,一个安慰,两人沐浴在月光之下,遥遥望去,一如一幅温馨和谐的画卷。
前提是没有人经过这里,看见樊城那又怪异又僵硬的姿势。
不然明天的校园新闻一定是——“校园男神夜晚独坐长椅,姿势怪异为哪般”“校园男神夜晚独自出没,疑似撞鬼”。
……
“哇,这就是你家吗?好大啊。”虞奚左右张望着,却克制又礼貌地没有伸出手胡乱碰这屋的东西。
她这点还不错。
不对,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樊城猛地甩去脑海里多余的想法,看向虞奚,嘴角微抽。
我为什么会一时脑抽把她弄回来啊。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
“哇!我已经没有、可去、去的地方、了,我刚才还一个人在街上乱晃,都不知道还可以去哪?哇……为什么天大地大,却容不下我,呜……”
虞奚吭吭哧哧地哭诉道。
樊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你就先到我家暂住一会儿吧。”
虞奚停下哭声,可怜兮兮地露出一条缝瞧他,仍哽咽着,道,“可、可以吗?”
樊城一僵,虞奚眸中亮起的光彩渐渐褪下,樊城咬一咬牙,说都说了,也不能反悔。
“恩。”言简意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