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骁说完便离开了,明颜也不敢在此地久留,悄悄回到冷宫后,她换上惯常穿着的衣服,和衣在冷榻上躺下,脑海中思索着楚骁说的话。
这几日楚奈帛的举动让楚骁觉得自己在他心中还有些地位,所以想通过挟持她来要挟楚奈帛。
翻了个身,明颜想,楚奈帛的这个弟弟果然不是善茬,装得纯真无辜,却心思缜密,暗中掌控全局。
宫中的防卫表面上看起来不怎么严密,可处处都是幽冥卫,她今日能够轻易的出入冷宫全是靠着这些幽冥卫暗中放水,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全须全尾地逃出皇宫,只要楚奈帛不想,那绝对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她倒是想看看,他怎么能躲过幽冥卫,把她带走。
夜如此漫长,明颜想着想着便困乏了,渐渐的,她人入梦乡,做了一个幽长的梦。
她成了一个女侠,仗剑江湖,鲜衣怒马,遇到不平事便直接出手,用不得跟那帮子文臣武将说一大堆狗屁倒灶的废话。
有一个人,始终在她身旁,她想努力看清他的模样,可却是徒劳。
***
很快,老南焱王的寿宴到来,宫中一派喜气洋洋,甚至连万年都不会有人搭理的冷宫都挂上了几个寿字。
晚秋的话突然间就变得很少,不会总是在明颜耳边叽叽喳喳说着一些不平事,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缝补着旧衣裳,倒是要让明颜时不时出言跟她搭话几句。
明颜觉得对她有愧,可又恨她不成器,一定要走些歪门邪道。
突然间,门外传来喧哗声,冷宫的木门被人打开,十几个太监鱼贯而入,个个手里都托着华贵的服装首饰。
明颜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太监:“奉王上之命,来为王后梳洗打扮,参加今晚盛宴。”
明颜纳闷:“我人在冷宫,尚是戴罪之身,去参加晚宴不会扫了大伙的兴吗?”
太监:“王后虽然身在冷宫,但身份未变,仍是南焱之后,这样的场合是一定要参加的。”
话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明颜还能说什么,只能收下东西,沐浴更衣,打扮好了去瞧瞧楚奈帛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些繁琐的衣饰穿起来层层叠叠,等到全部收拾妥当,也快到了晚宴的时间。
明颜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在场所有人个个都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蛹,大家互相说着些违心的话,皮笑肉不笑地寒暄。
可是今晚,她是这场宴会的女主人,会做更多违心的事,说更多违心的话。
宴会场中的大臣们已经落座,她跟楚奈帛要最后出场,方才能显身份尊贵。
楚奈帛早已在等候,他束着通天冠,眉目舒朗清俊,正悠闲地喝着茶等着她的到来。
明颜在晚秋的搀扶下来到楚奈帛面前。
楚奈帛抬起眼眸无甚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我一直就觉得你挺适合南焱女子的装扮。”
明颜虽然野惯了,顶不喜欢规矩,但该做的样子她也一天没都落下。
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穿着帝王的服饰,一个穿着王后的服饰,明明应该是琴瑟和鸣,阴阳调和,看起来有强有弱,十分和谐的画面,却偏偏因为两人身上同样的王者霸气而搞得剑拔弩张,不分胜负。
明颜从不甘愿在什么人面前伏低做小。
“你到底在想什么?不怕我的出现把你母后气出病来?”
楚奈帛:“无妨,我母后一直觉得反正你也活不过几天了,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置气。”
明颜被他这话给噎了一下。
宴会很快开始,在太监的唱和下,明颜跟楚奈帛相携进场,在座的文武百官脸色各异,却不不敢造次,乖乖地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地面。
等到明颜和楚奈帛落座,太后和老南焱王才进场。
明颜坐在主位上,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起老南焱王。
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看起来倒不像个帝王,而像镇上开书坊的先生。
场面话过后,大殿上便开始觥筹交错,大家推杯换盏,敬酒你来我往。
这样的盛事自然不乏几个远道而来祝寿的兄弟,这其中就包括端王楚翊含。楚奈帛的叔父辈极多,唯一让明颜注意到的却是这位二叔。
大殿上的人明颜并不相熟,每一个面孔都陌生得很,而且南焱的民风也不像扶休那般,对女子社交宽容,所以在座的女眷几乎都只能和其他女眷交谈,而且举止不能失仪,明颜不认识什么女眷,就只能在主位上端坐着打量场下。
明颜发现楚奈帛与这位端王相较其他王爷亲近许多。
宴会散场,明颜跟晚秋依旧回到冷宫,明颜不如晚秋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便跟晚秋打听起之前的事情,这话听着像是闲聊,可处处都暗含玄机。
晚秋心思不在这,自然听不出明颜话里的意思,便有什么说什么。
楚奈帛安生里几日没来找她,明颜闲得无聊,夜里偷偷溜出去,溜到楚奈帛宫里,他的寝殿前有棵高树,明颜攀上树杈,见房中仍有灯光,便“嘟嘟”地敲窗。
这大胆的举动把周围侍候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心下警戒,楚奈帛却不以为意,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王上,万一是有刺客该如何是好,您还是小心为妙。”
楚奈帛:“无妨,不会有事的,你们下去吧。”
下人无奈,只好退下。
楚奈帛打开窗户,便见明颜挂在枝头,朝他笑。她手里拿着一截树枝,挽了个剑花,直指他的咽喉,“拿命来。”
楚奈帛不躲不闪,等着她这一招送到,正正停在他咽喉处。
明颜扔了树枝,跳进窗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你怎么不躲?”
楚奈帛从背后拥住她,埋在她颈间深深嗅道:“你想要我的命,我如何躲得开。”
明颜笑着去推他,“说的好听。”
楚奈帛问道:“今夜来找我何事?”
明颜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是因何而来,的确有正事要跟楚奈帛谈。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怎么感觉南焱的局势比扶休还要复杂,你到底在顾忌什么?”
明颜一直觉得楚奈帛这帝位坐的艰难,可等他接下来的话一出口,明颜才算是真的目瞪口呆。
楚奈帛道:“寿宴那晚你看出了什么?与我说说?”
楚奈帛这么一问自然是有端倪,明颜仔细回想那晚经过,那晚她的确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可真要怎样她还一时说不上来,今日被楚奈帛这么一问,心中疑虑更甚,答案几将呼之欲出,却又暗自心惊,不敢出口。
楚奈帛看到她的表情便已明了,明颜幼时便跟着他,两个人相处的时间甚至多过他与父王母后相处的时间,而且在明颜面前他也不像在父母面前那般掩藏自己的真性情。
楚奈帛拉着明颜到床边坐下,道:“其实我并非父王亲生儿子,我的生父是端王。”
明颜大惊,她家饶是再乱,可也还没出这种嫂子跟小叔子乱伦的事情,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楚奈帛活得压抑,却不知道他为何年纪轻轻就心思如此重。
明颜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楚奈帛:“八岁,我暗中见到端王与我母后见面,听到他们说起我的事情。”
明颜道:“宴会那日我的确见你与端王跟其他叔父不同,想来你们的容貌也有几分相似,我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你父王不知道吗?”
楚奈帛:“我父王不是个有野心的人,要不是因为嫡长,他或许也继承不了王位,我祖父是个极重礼法的人,即便我父王不是皇子中最聪明伶俐的那个,可他觉得他贵在稳重,所以将皇位传给了他。我父王对政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祖上传下来的他便规规矩矩去做,祖上没有的,他从来不会另辟蹊径。他醉心书画,对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一向都很和蔼,可我们在他眼中还不如一块上好的墨,他其实是不在乎我们的,我们的喜怒哀乐,他只是像个外人一样旁观着。”
明颜:“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
“不重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我父王对我的身世隐隐有些怀疑,可真正让他确定的便是在我十六岁时。”
明颜心里咯噔一下,楚奈帛是在十六岁的时候被送往扶休成为质子,也就是在发现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之后,不顾这十六年的父子情谊,随便就可以将他推入火坑?
果然,在帝王家,即便是这样忠厚老实,与世无争的人,也难免比常人心狠一些。
楚奈帛:“我去扶休为质子一事是他极力促成,我走之后他封了楚骁为太子,南焱因为我的离开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还变得更好了。”
明颜终于明白了楚奈帛心中的压抑,若是换做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承受着一个不该属于他的秘密,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怕是一定会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