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千寂(一)
杜白飞飞2019-01-25 21:355,786

  我有心事了,这在以前是决计不会发生的。一如母猪上树,我爹喜欢女人,皆为不可能事件。

  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从昏睡中苏醒,一眼看到立在床前的男子——青衫落拓,朗眉星目。不是我日夜思念的木芙,还有谁人?我顿时泪眼汪汪,恨不能立马扑上去捏捏他的小脸,听他腻腻唤一声,“公主,奴好想你。”谁知,他笑吟吟望我一眼,转身对身后人说道:“禀尊主,圣姑无恙,休养三两日便可痊愈。”

  我这才抬头,正对上那人一双黑眸,深若幽潭,衬上一身玄衣,越发显得阴森。

  后来我才知道,魔教尊主邱莫知便是我的生身父亲,而我一觉醒来从堂堂天瑾王朝最负盛名的长平公主变成了一个女混混,还美其名曰“圣姑”。就连木芙也摇身一变成了魔教中人陆九艾,只会阴恻恻叫我“圣姑”,连笑一下都吝啬。

  起先我还整日郁郁,对镜悲叹,得空便跑下山远远望着皇城的方向垂泪。直到有日,我听到茶楼的说书先生在说一个公主的故事:她豢养男宠,荒淫无度,曾半夜偷溜进西凉使者的房里,结果好事未成,却被皇上怪罪,廷杖八十,气闭而亡。说到这,我饶是流了几滴眼泪,可在场者无不拍手称快。

  我早就说过我很有名,艳名也是名,至少家喻户晓不是?

  我垂头丧气的回山,决定这一世一定好好做人。于是我逢人便笑,抢着干活,洗衣倒水大包大揽。可我只要一动手莹莹就给我下跪,抱着我大腿让我赐她一死。真晦气!这些人动不动就喜欢死啊死的。

  还是木芙待我好,即便我偷溜进他的房里他也不恼,没提死,也没喊杀,只是摸过搭在浴桶边的衣服当着我面不紧不慢地穿好,冷冷道:“圣姑还是别费心了,若想献孝心便自个儿去琢磨。还有,圣姑打进门眼睛就没眨一下,在下的身子好看么?”

  他的发梢犹自挂着水滴,青衫掩去了大半胸膛,却依旧能看见底下若隐若现的好风光。不得不承认,我刚刚该死的走神了!

  我咬咬牙,羞愤而归。不是我死性不改,总喜欢溜进男人的房间,我的确是对他为我爹准备的寿礼挺好奇。可等我当真知道他准备的是什么时,饶是身为资深淫娃荡妇的我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玫瑰膏——居家搅基之必备良品。

  天杀的!每每看到我的帅爹跟他出双入对,我都要禁不住咆哮——放开那只,他是我的!我的!

  于是当我爹在寿宴上当众宣布要我跟陆九艾下山追捕教中前左护法杨廉时,我差点失声欢呼。只是众人与我的表情截然相反,唏嘘着将似惊似疑的目光徘徊在我俩之间。

  我爹到底是魔教尊主,比起我以前当皇帝的老子毫不逊色。他大手一挥,制止了众人喧哗,说道:“我年事已高,教中不可一日无主,今天大家在此做个见证,他们谁先取杨廉首级,我便传位于谁。”

  回去的路上莹莹直安慰我,说圣姑你是尊主亲女,还怕敌不过一个外人?

  后宫待得久了,即便不知事由始末,这点猫腻我还能猜不出来?大抵是二人争储,闹得不可开交。可这又关我何事?我只消把美人吃下肚,此外其他,我乐得拱手相赠。

  临行前一晚,陆九艾的院里灯火通明,似在积极准备,而我却早早爬进了被窝。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梦到陆九艾一袭红衣,妖冶似火,他远不似平日里清冷疏远,双目癫狂,狠狠扼住我的脖颈,对我说:“总有一天,我会将你扫地出门!”

  其实他恨我是有理由的。从前的“我”据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二人经常恶斗。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偷偷囚禁了陆九艾,直拿金丝长鞭抽了他三天三夜,后来被我爹知道,给原封不动抽了回来。(1324)

  (二)

  青山黛色,草木生辉。众人却一脸肃杀,罔顾美景,撒丫子闷头赶路。

  他们脚上带了轻功,片刻便同我拉开了不小的距离。为首的陆九艾广袖长袍,面若冠玉,远远看去像极了哪家秋游的公子哥。

  正慌神,一条青花四眼的大蛇打我面前晃晃荡荡游过。我脑门一热,寻常在说书先生那儿听的话本故事山洪乍泄般冲我涌来。

  我心说你是条好蛇,帮我演场英雄救美的戏,我定天天念佛保你长命百岁。于是我抬脚狠狠踩住了蛇尾巴,然后看它在吃痛后返身结结实实给了我一口。倒下的一瞬间,我满心欢喜下一刻便能美人在怀,嘘寒问暖,不料却是被疼醒的。

  天杀的那禽兽正举着剑划开我被咬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一如我此刻奔腾的眼泪。

  “圣姑,醒了?”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陆九艾,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我受伤了你还这么对我!”这与我设计的剧情完全南辕北辙嘛!

  他手下一顿,我登时疼得眼冒金星,还未来得及反应,下巴便被死死钳住,他指腹的茧,摩挲着我的肌肤,“这山上大小毒物都是你亲手放养,若说它们伤你,岂不没了天理?”

  我顿时萎蔫下来,心虚道:“没准久了……就认不得我了……”

  忽而寒光毕现,我嫩白如玉的脖颈上便抵着他那柄千人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的什么心思,阻挠我等行程,你的人便可捷足先登?”

  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无语望天。

  末了,陆九艾还是收了他的剑,命人背我下山。他不傻,只因我还姓邱,就像他说的,与其让我死,毋宁让我一无所有来得痛快。

  待我们赶到线报给的地点时,早已人去楼空。陆九艾不由分说便用杀人的目光一刀刀将我凌迟。旁边还有个声音幽幽说道:“圣姑您该减重了,背着您我连轻功都施展不得。”

  落井下石!我早晚得跟这帮小人决裂!

  喽啰们都是陆九艾带来的,越发显得我势单力薄。吃饭的时候都是我独自一桌,陆九艾在另一桌,身边呼啦围着一帮人,菜色倒是没亏待,可我的心理落差极大。我想我这个圣姑真是太不体面了。混了这么久居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正想着,对面有人落座。黑衣,斗笠,看不清面容。我正诧异,不知如何开口,邻桌的人倒是都闭了嘴。

  陆九艾起身,冲那人揖礼,“九艾见过三师叔。”

  教中人都是同脉相承,说起来我跟陆九艾还算得上师兄妹,师承我爹邱莫知。而这位师叔……

  “臭丫头,出来也不知会我一声,岂不是让那竖子讨了便宜?”

  陆九艾身形微怔,双手在广袖中紧握成拳。

  我不高兴了,起身站到陆九艾身旁,不顾他周身散发的戾气去扯他的衣袖。即便他是我爹的男宠,即便从前的“我”对他怀着一种对待小妈的心态,但我还是喜欢他,带着一点不可理喻的鲁莽。

  “那个……师叔,没事你就回家吧,大家不是一个级别的,待会儿打起来不好看。”

  我话刚落,对面桌子就噼啪碎成八段,三师叔黑着脸丢给我一个布袋,临了还恶狠狠骂了我句“不识好歹”。

  我觉得自己甚为冤枉,于是躲回房里唉声叹气,顺道看了看布袋里的玄机。

  后半夜我没睡熟,搂着布袋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师叔你作啊!送我别的就算了,这蚀魂香是要闹哪样!爬起来正看到陆九艾房里掌了灯,隔窗望去,能看到他伏案夜读的剪影。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我怀揣蚀魂香,蹑手蹑脚地摸出了门。

  ***

  我状若受惊的小鹿般敲开陆九艾的房门,顺势就要往他怀里钻。他显然没料到我来这手,绿着脸把我往外推,“圣姑有话好好说。”

  我的心咯噔沉了几分,莫非这厮当真不好女色?

  “人家刚才做了个噩梦,觉得好怕。”我声若蚊蚋,眼中一汪秋水,楚楚怜人望向他。

  他一怔,半晌反应过来,简直像听了个笑话,指着我鼻子笑到打颤,“千寂,我居然能听你说出个怕?”

  我气结。想这圣姑也怪可怜,十六七岁的年纪居然不会怕,不会撒娇,整日里喊打喊杀血雨腥风。可我不一样。

  我眨巴眨巴眼,盯着陆九艾,不一会儿就哭得梨花带雨了。

  陆九艾渐渐收敛了笑颜,脸上蒙了一层黑雾,表情比千年冰雕还要僵硬。我哭了好久,累得都快虚脱,他才慢慢走过来,歪头看我,说:“这是我第二次看你哭。第一次是你六岁那年,尊主将我们分开,不许你再见我……”

  我猛地抬头,心想你俩还有这出!

  陆九艾仿佛沉浸在往事中,目光飘忽而温和,他姣好的面容被烛光摇曳得忽明忽暗。

  我大脑一瞬弦断,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只浅啄了一下便被他偏头躲过。我不依,再来,他作势要推开,我怒极,猝不及防双手揽住他脖颈踮脚啃了上去。

  这一下不得了。双方恶斗般交战多时,不肯罢休。

  直到我怀中之物“噗通”掉地,陆九艾才将满眼的“不可能”化为熊熊怒火向我烧来,“你竟对我使出媚药这种下等手段,要说我怎会对你这妖女动情!”

  趁他动手之前,我连忙捡起蚀魂香主动滚出了他的房间。一扭头与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瞧见我衣衫不整,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圣、圣姑!”

  我拢了拢衣服,转身回房,一路上瞧着蚀魂香未拆封的纸包,心情不由大好。

  乖乖,让你死鸭子嘴硬。

  我在陆九艾那里成了避之莫及的妖物。

  说来冤枉。昨夜线报得知杨廉行迹,速来禀报,却瞧见房里有女子身影,不敢冒然打扰,结果贻误时机,再次失利。

  夜里陆九艾喝了酒,提着他的千人斩扬言要把我碎尸万段,好歹被手下拉住,才不至让我血溅当场。

  “千寂,我没想到你如此卑劣!”

  他双目如炬,冲过来扼我的脖子,我本能地去掰他十指,哪知他怪力如牛,不一会就掐的我眼冒金星。

  突然间呼吸一畅,他像甩开烫手山芋似的猛地把我丢开,怪叫道:“你怎么不反抗?”

  我心说我反抗了有用么?

  陆九艾紧张兮兮凑过来把我的脉。好在我虽不懂武,但邱楚韵的内力还在,浑厚的暖流沿着经脉与他冰凉的探息相触,我冷哼一声,抽回手,说道:“当恶人不光有蛮力,还得有脑子!”

  这一言激怒了陆九艾,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既然圣姑善智取,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说罢就要给我作揖。

  我心想你走了我还折腾个什么劲!于是我趁他弯腰前一挺身抱住了他。

  他扭了扭身子,甩不开。

  我酝酿了半天,待他怒气稍平,才幽幽说道:“你别不要我……”哀怨的语气活脱一弃妇。

  我感觉怀中人猛地一颤,周围没了声息,大伙见鬼一样死死盯着我攀住陆九艾的胳膊,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的事情。

  反倒当事人神情淡然,不着痕迹拉开我的魔爪,对众人说道:“明早启程杨家宕,如有延误,依律严惩。”

  我问陆九艾,“杨家宕是个什么地方?”

  他只是轻蔑一笑,正眼都不看我一眼,说道:“很快,我们就能见到他了。”

  ***

  我对左护法杨廉的印象不错,听说他是个孝子,而且还是个美男。尽管他觊觎尊主之位,勾结外党,重创我天龙教,杀了无数教众,是个十足的浑球。但“江湖第一美男子”这顶高帽还是令我对他萌生了万千向往。

  一路上青山秀水,长这么大我从未见过如斯美景,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于是拉着陆九艾聒噪个不停。后来他实在烦了,又嫌我骑马太慢,索性雇了辆马车把我往里一塞,每到一处才准下来放风。

  有时路过花田,我趁撒尿的功夫捋一大把鲜花,坐在马车里编花冠。那是我母妃亲手教我的,后来她晋升了贵妃,我便不再喜欢她,也不肯再叫她娘亲了。因为我总觉得她会用扼死奶娘的手来扼我的喉咙。

  陆九艾来叫我开饭,我便一掀轿帘将花冠扣在他头顶。他本来能躲,可是却顿住了身形,只是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你太慢了。”

  江湖恶名榜,我排第三,第一据说终在陆九艾跟我爹之间徘徊,有人想不畏强权,又有人觉得不给魔教尊主点面子过意不去。简言之,我即使打不过陆九艾,也决不该弱的跟小鸡子似的。我屡屡在他面前露出马脚,终是纸里包不住火了。

  我没法解释,只得扯谎说是上次受伤的后遗症。他闻言一顿,怔怔看着我,眼里有愧疚有怜惜,唯独不见方才的寒意。

  我得寸进尺地追问道:“如果我废了,你娶我吗?”

  他头上还戴着那顶可笑的花冠,眼里盛满了和煦柔光,看我的时候跟木芙一模一样。那时我就喜欢嚷着要木芙娶我,木芙总是笑得很开心,声音却满是悲伤,他说:“那样贵妃会杀了我的。”结果木芙真的就死了,三九的天被剥光了衣服漂在护城河面上。

  如今陆九艾也对我说:“那样尊主会先杀了我,再杀了你。”

  杨家宕是杨廉老家,他幼时丧母,在村中吃百家饭长大。每个人都有软肋,而杨廉就败在一字“孝”上。

  快到时,陆九艾不再让我乘车,我骂他坏心眼儿,他就拉我骑最烈的马,走最颠簸的山路,贱兮兮告诉我这样才叫坏。

  其实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陆九艾在江湖上有个名号叫“玉罗刹”,听说他所到之处就跟遭了蝗灾似的人畜全无。这样威风凛凛的坏人我从前只在话本里听过,而今得见,才知说书人诚不欺我。

  只不过我们进村时远没有那样轰烈的场面,迎接我们的是一村人七扭八歪的睡颜。村里的水早被我们投过药,只留了几处泉眼。陆九艾管这叫“善胜敌者,不与”,我觉得这种臭不要脸的解释委实要不得。

  我们把村人集中在一起,中间点了篝火,等杨廉自投罗网。陆九艾扬言说杨廉一天不来,他便杀一人,两天不来,他便杀一双。

  篝火映在他雪白的长袍上宛若罗刹恶鬼,千人斩在他手中发出欢快的长鸣。我肝胆俱震,手一抖,便把刚采来的浆果洒了一地。他闻言转身,狭长凤目嗜血猩红。我骇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扯了个干巴巴的笑脸向他挥舞手里残剩的几颗浆果,“吃、吃水果呀。”

  陆九艾说我就是个笑话,要我躲起来别再出去丢人现眼!我撇撇嘴,又一次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第二天,杨廉没有出现,陆九艾也依着誓言杀了村里第一个活物——村长地头的老黄牛。

  烤牛肉的时候我笑嘻嘻凑过去问他:“你不杀人了?”

  他用剑尖将牛腿削成薄片,架势相当老练,“我改主意了,还是觉得让他们活活饿死比较好,圣姑你说呢?”

  这下我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三天,百十来人整整饿了三天。人间炼狱图你见过么?

  夜里我趁守夜的换班,偷了干粮跟清水送去。我能拿的有限,有人分食不上,便同旁人争抢起来。场面一时混乱。我被困在其中,推来搡去吃了不少拳头。

  我抱头挨打,倏忽间竟发觉痛不在身,陆九艾把我护在怀里,断喝一声,周围刹时肃然。

  我左颊伤得最重,肿起老高,连视线都有点模糊。陆九艾被气得不轻,我以为他又要来掐我的脖子,结果他只是关在房里砸东西。我哆哆嗦嗦去劝他,进了门扑面而来一陶土盆,由于视线偏差,我没能躲过一劫,瓷碎满地的瞬间,我也跟着血涌如注。

  我流了满脸血,样子估计挺吓人,陆九艾都看愣了,不一会儿反应过来又劈头盖脸地骂我,一边骂一边挟着我的双肩拼命晃,“邱楚韵你哪根筋搭错了?你刚才会死的你知不知道!十勿崖那次是不是把你摔傻了!”

  我心里没由来一阵抽痛,隔着满目嫣红渐渐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忽然被迫想起了他口中的过往。

继续阅读:第222章 千寂(二)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妻强夫殃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