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陆九艾缠斗在十勿崖边，然后，他失手推了我……
千寂没有摔傻，她摔死了。
我狠狠推了陆九艾一把，直把他推了一个趔趄。我脸上的血水跟泪水混在一起，心疼得一揪一揪，“你是有多讨厌我，要到恨不得我死的地步？”
他垂着头不言语，我又觉得不忍了，抬手揩掉鼻涕眼泪说：“不管你多讨厌我，我还是喜欢你。”
陆九艾蓦地抬头看我，眸若晨星，璀璨生辉。
我觉得接下来我们就应相拥收场，不料一股大力生生把我扯到了门外。
这位拿剑抵着我喉咙的就是天龙教在逃叛犯杨廉。他先是极不道德地嘲笑了偷听到的我跟陆九艾的对话，又不知死活地挑衅陆九艾。
陆九艾铁青着脸，千人斩渐渐褪出剑鞘。
“你要是敢动，我现在就宰了这小蹄子！”
剑收回鞘。
杨廉一乐，抵住我的剑又紧了几分，剑锋嵌入皮肉，“放我族人！”
陆九艾隐忍不发，我约莫这是到了他的底线，于是哈哈一笑，说道：“你别开玩笑了！他巴不得我死了好登上尊主之位，这些年你没见我俩斗得死去活来么？”
杨廉似乎觉得有理，行动稍滞。我借机后肘发力，给了他胸口一记，就像捣在铜墙铁壁上，竟震得我整条胳膊发麻。
陆九艾大概是觉得我太蠢了，忍不住大叫道：“千寂！”
所谓穷途末路，就是逼至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若是聪明，就该安生等他俩谈判，兴许还能落个全尸。可我犯了大忌，我惹毛了杨廉。
他揪住我头发，另一只手发狠一托，便把我举过头顶。我感觉他的真气在我体内乱窜，四处游走寻找出口。我心想完了，待会儿尸体炸得满天，多不体面啊。
“你既不肯放我生路，咱们便同归于尽！”
说话间我腰上受力，眼看就要被扔出去摔成两截。我原想求求陆九艾，哪知一开口血便涌了出来，浑浑噩噩的，就听见有人说：“你放她下来，我留你性命，且不难为这村人。”
我舒了口气，身子一轻便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陆九艾将下巴抵在我发顶，双手轻轻环着我，像捧住了世间珍宝。他声音带颤，冲杨廉吼道：“还不快滚！”
我一听急了，竭力转身看清了杨廉长相，，终于含笑闭目。
“可真丑……”
跟陆九艾相比，世间男子都不过尔尔。我自诩大有转为良家妇女的趋势，可陆九艾却说：“你先前没皮没脸的样儿挺可爱。”
这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我抖掉浑身鸡皮疙瘩开始认真思考回山后该如何面对我爹。
——“爹，把你男人让给我吧！”
目测我的小身板还抵御不了我爹一成的功力。
——“爹，赶明儿我给您挑几个更好的小伙子，用旧的就换掉吧。”
估计陆九艾一定会让我噩梦成真，亲手扭断我可怜的脖子。
我该怎么办？
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居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我爹对我俩铩羽而归相当震怒，当即诏令全教上下在伏龙殿集合。
我们一左一右跪在大殿正中，四周在座皆为教中肱股。我跪得腿软，陆九艾却腰板笔直，岿然不动。
“陆九艾，你藐视教规，放走杨廉，让我教蒙羞，可是知罪？”
我一拍大腿就要反驳，陆九艾却仿佛早已了然，沉声应道：“九艾知罪。”
我就说那是帮卑鄙小人！当中线人早将一行琐事悉数禀告，就等我们回来过堂问罪。
“爹，九艾也是为了救我。”
我爹表情痛苦，相当的恨铁不成钢，“你还有脸说，为什么要人救？”
“我旧伤未愈，杨廉又对我用毒，才让我栽了跟头。”我信口拈来，不卑不亢。
我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终是未言其他。他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把他押下去，听候处置。”
陆九艾并没有因为“救圣姑”这桩功劳而免却惩处。他被囚在十勿崖边的仙人牢里，每日受一遍活罪，然后在十五月圆那天推出去喂蛊。
莹莹告诉我的时候声音里隐隐带了得意，我却从椅子上一跃弹起，飞奔去找我爹算账。
“杨廉挟持我的时候我在他身上放了子母蛊，我们早晚都会找到他，我以为这个不是问题！”我跳着脚解释道。
我爹在书房，听后只冷笑一声，“这个的确不是问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我大惊，连忙闪身一步。可他既没抽我耳刮子，也没取我小命，只是神色哀伤地看着我说：“你是我女儿，为父只想为你好，你若是喜欢什么，爹决不会拦着，可教中规矩破不得。千寂，你懂么？”
我懂，我当然懂，不就是要杨廉一条命么！你们把面子看得大过天，我便还你们颜面。
我下山那天只有三师叔赶来送我，莹莹被我勒令去给陆九艾送饭。
三师叔拍了拍我脑门，说：“你从前娇纵，而今痴傻，我们当年都劝你爹别娶你娘，他不信，宫里女人能有几个好东西。”
这老头儿专拣我不爱听的说，不过此番话信息量甚大，我凝眉说道：“怪得着我娘？不是因为他喜欢男子么？”
三师叔长叹道：“那都是后话了。”
后来三师叔对我道破一个惊天秘密。我出生时先天不足，是因为坐胎的时候我娘喝了毒药。她不堪忍受我爹杀戮，决心带着我共赴黄泉，结果我留下了，她死了。我爹遂此魔性大发，练上了采阳补阳的魔功，龙阳之好不过是个幌子。
听完后我甚是同情陆九艾，原来他不是“专宠”，而是比较抗击打而已。
告别师叔，我顺着母蛊的讯息去寻找子蛊。
我只身一人，又没有轻功傍身，一路来搞得蓬头垢面，连住店都差点被小二赶了出来。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那边有柴房，凑合一宿去，看在下雨的份上今晚就不赶你走了。”
我点头哈腰谢过，盘算着待会儿是先捅杨廉心窝还是先喂他吃毒粉。
这家店我是踩过点的，杨廉就住在二楼人字号左数第三间。
摸人房间我是惯犯，但杀人还是头一回。我从前也杀人，杀人于无形，我的宠我的爱皆是利器。现今我混江湖，真刀实枪的上场也不惧，可我为什么握不住手里的刀？
杨廉被我用了迷药，倒卧在床上。我凝眉看他，这个人跟我既没有深仇，也没有大恨，我却要为了一己私利取他性命。
我几次提刀，揣测着落下去是个什么滋味。天色逐渐迫近三更，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冷汗涔涔。
天边一个炸雷响过，吓了我一跳，等我再看向床上，早已没了杨廉身影，我心中顿时万马奔腾。
房里漆黑一片，我看不见，却能听到他浑浊的呼吸犹在耳边。杨廉到底不是普通人，连三师叔的“醉嫣然”都能化解个三分。
他如同困兽，我却更像待宰的羔羊。电光火石间，我们皆看清了对方的脸，他狞笑着伸手就要抓我，被我踉跄闪过，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失声喊了出来，手里的刀对准前方一阵猛刺。
许久，我才爬起来点灯。杨廉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倒在血泊中，手还举在半空，维持着刚才抓我的姿势。
我赢了，不择手段活下去，视人命如草芥，这也是江湖。
那夜我一路跑一路跌倒，泥泞满身都及不上我脏，雨水把我淋了个透心凉，我拎着杨廉项上人头站在空地里放声大哭。
我回到天龙教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仙人牢，献宝一般将手里血淋淋的包袱递到陆九艾面前。他瘦了不少，白色中衣上尽是血污，蜷在角落里虚弱地喘气，看到是我，才卯足劲儿开口，“这是什么？”
“我杀了杨廉。”
他眼中有惊诧，有质疑，有不可置信的狂怒，“圣姑可是向在下炫耀？”
我知是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于是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还未来得及解释，忽的牢门大开，一干教众簇拥着我爹而来。
“楚楚你没让爹失望。”
我跌跌撞撞跪到他身边，问道：“你不是说我杀了杨廉就可以放了陆九艾吗？”
我爹一板脸，反问：“我何时说过？”
我急了，慌慌张张地辩驳：“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的！你说我喜欢什么你决不会拦着，我就喜欢陆九艾，你快放了他啊！”
我爹很担忧地看着我，可能觉得堂堂一教圣姑疯癫起来不好看，“楚楚，爹什么也没说，是你会错了意。不过这些都不打紧，你杀了杨廉，这尊主之位便是你的了。”
我哭花了脸，心中一丝侥幸也被浇灭，“我不要什么尊主之位，我只要他。”
我爹过来扶起我，心疼地擦去我脸上的泪，“你打小就淘气，不爱习武也看不惯打杀，我适才想了这么个激将法，利用你对九艾的嫉妒促你上进。”他牵着我的手扬了扬我手里的人头，接着说，“你看你现在多棒。九艾是棵好苗子，可错在他太好了，你杀了他，江湖便不会有人与你平分秋色。”
他把腰间的佩剑解下来递到我手上，推我到陆九艾面前。我觉得这就像一场套一场的噩梦，怎么也醒不了。我双手沾满鲜血去争一个高位，称霸武林怎么样，天下无双又怎么样，我不过要一个人，得一世白首。
陆九艾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让我忍不住连悲伤都忘了，他说：“你为我杀了人？”
我点头，他就咧开嘴笑，“你当初见我要杀人吓得抖如筛糠，如今却肯为了我……千寂，我很开心。”
我说：“你开心个屁，死到临头了还傻乐！”
陆九艾颤巍巍地朝我伸出一只手，轻声道：“来。”
我丢了剑就往他怀里扑，直把他带得退后了几大步。
我爹见状勃然大怒，抬掌袭来。
陆九艾反应迅捷，把我护到身后，挺身接了这一掌。
我急红了眼，高叫道：“我根本就不是你女儿，你杀了他有什么用！天龙教早晚还是要落到别人手里！”
此言如平地惊雷，邱莫知一分心，便被反噬的掌力震开，“你说什么！”
“我不是你女儿，也不会武功，她的内力虽在，可我却不会一招一式，不信你来试啊！来试啊！”我捡起地上的剑，说着就要塞回他手里。
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邱莫知如木偶般僵立原地，忽的，喷出一口血来。他指向陆九艾，“你方才是装的，你根本无事！”
陆九艾接过我手中的剑，起势挽了个剑花，浅笑道：“这些宵小能奈我何？倒是你，急于传位，怕是因为九阳心法早已将你掏空了吧？”
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知道陆九艾占了上风，带我离开仙人牢，说是再也不回天龙教，徒留一帮乌合之众斗得你死我活。
尊主的位子，真就那么重要么？
我问过陆九艾。映着漫天彩霞，我们一前一后骑在马背上，陆九艾绕过我的腰际去牵缰绳，他轻轻喊了一声“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