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寂的语速不紧不慢,述说的时候眼看看着远方,海面宽阔,不知对面是何处。
明颜好一会儿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问道:“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千寂这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是觉得与你投缘,便述说一番。”
“可你的故事是个圆满结局,为何你却流落此处,不想在离开呢?”明颜问道。
千寂指着不远处正在跟渔民们学习织网的楚奈帛,道:“他是你的夫君吗?”
明颜点头。
楚奈帛虽然从来没有织过网,但他学东西时不像一般人那样上手就做,而是安安静静在一旁观察渔民织网,等到看得差不多明白,才上手,这样一来倒也学得有板有眼,几个教他的人都夸他聪慧。
千寂道:“你与夫君的感情如何?”
明颜不答。
千寂道:“人心都是易变的,故事的结尾总是停在最幸福的时刻,可今后呢?有谁关心?再美如画的一对人也终会围着灶台,说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况且我的那位还是个有野心的。他跟我在江湖上隐居了不久便不能忍受寡淡的生活,要出去闯荡,对男人来说,最能让他们振奋的可不是围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们天生就喜欢刺激,喜欢血腥的东西。”
明颜不敢再问下去了。
千寂说的这些她又何尝不知道,难道楚奈帛不是吗?隐忍数年,只为了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明颜起身收拾餐具,千寂说自己累了,想回房歇息,正好这时楚奈帛也织完网,朝着明颜这边走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呢,看起来挺亲密的。那位千姑娘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还能跟你说上话。”
明颜瞪他一眼,“能说上话是我的本事,怎么,你羡慕嫉妒啊?”
楚奈帛被她这吃了枪药的样子唬了一跳,“干嘛呢,我也没做错什么净数落我的不是。”
夜里熄了灯,楚奈帛想要亲热,明颜一脚把人踹开。
楚奈帛抱着被子滚到一边,不乐意,“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跟人聊了一通天还聊出毛病来了。”
明颜道:“你在宫里那样百般为难我可是真心的?”
楚奈帛解释:“哪能啊,我那不是来不及跟你说清楚,宫里边看着到处都是幽冥卫,实则人多眼杂,暗卫也不止幽冥卫一处,有些时候我不能同你明说,我只当靠着咱俩的默契,我做的这些事你都能明白。”
明颜气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也不是男人,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见一个爱一个。”
楚奈帛听到这话乐了,麻利地凑过来抱住明颜,热烘烘的身子往明颜这拱,“你吃醋了?”
明颜不爱搭理他,“你想要扶休也是真的?”
楚奈帛:“咱俩之前哪这么见外,你的不也是我的?”
明颜道:“这可得分清楚了,国事不能混为一谈。”
楚奈帛:“一个南焱尚且不够我忙的,我的心思怎么能惦念那么远。我是想借你的事逼出楚骁和端王,让他们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然后我好坐收渔翁之利。”
明颜诧异道:“所以出宫这事也是你算计好的?”
现在他们离开,宫里的这两股势力正好肆无忌惮地争斗,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只需要收拾一方势力就可以了。
楚奈帛发誓道:“这个完全不在我的计算之中,我是看你有危险情急之下才跟着跳下去的。”他把明颜的手拉到自己胸口的位置,“一片赤胆忠心,夫人你可不能怀疑。”
明颜烦他这个腻味的样子,但也忍不住心中甜蜜,“暂且信了你。”
楚奈帛问道:“你还想在这个村子里呆多久?”
明颜:“那你去寻过出去的路了吗?容易吗?”
楚奈帛道:“是个天险地,唯一的通往外界的锁链断了,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修好的。”
“若是用轻功呢?”
楚奈帛笑道:“你这般说却是个外行了,也不是不懂功夫的人,轻功是借力而为,你以为我们会了轻功便是肋下生了翅膀,可以任意遨游了吗?”
“那儿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
楚奈帛无奈摇头。
明颜叹息:“这般看来还是要再下些功夫想想跟如何是好。”
两个人思量着这桩事情先后入眠。
***
再说宫里,楚骁被拿下之后,楚奈帛却不见了踪影,宫中大乱,却由太后及时出面挽救危局。
楚骁下了几天狱,也没能问出点正经东西,有老南焱王施压,太后也不好在扣住楚骁,只能释放。
楚奈帛失踪后,南焱不能无人主持大局,仍是由老南焱王出面。
只是渐渐他便发现如今不比从前,很多重位上的人已经不是他的老部下,用起来也是碍手碍脚。南焱此时遭遇了新帝失踪,政局动荡,他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暂且忍耐。
上位者闹得如火如荼,底下的这帮小奴才也不得好过。
明颜所在的后宫以空,已是用不得人了,晚秋一个车人守在这破旧的房屋里,终于有人想起来要来赶她。
其实不由人赶她在这儿的日子也过不下去,没了明颜之后便没有人再肯往这里送吃食了,她若是不出去,只能在这里活活饿死。
来打扫的宫人还很纳闷,“咦?这儿怎么还有人呢?”
晚秋道:“公公,陛下可是说了要如何发落我?”
公公道:“这种事情还用得着陛下做主?如今你的主子下落不明,你便重归内务府,让上头的总管看着另行安置。”他用拂尘掩着自己的鼻子道,“不过你这一身的晦气味儿,分到哪个主子的宫里也不敢要你,不如去浣洗房做个浆洗丫头吧。”
晚秋心知自己今后的命运不过如此,说不定这个公公还是往好里说了,这皇宫里有多少腌臜地方她不知道,随便把她打发到那里做事便是一辈子。
只要去了,她这辈子就永远不能翻身了。
晚秋怕极了。
她一面希望楚骁已经忘了他的承诺,一面又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希望。
晚秋拉住那个公公道:“不知公公可认识敬事房的李公公?”
“李公公?你说的事哪个李公公?”
晚秋懵了,楚骁只跟说了个大概,没想到中途生变,她还未来得及细问他自己的出了岔子,晚秋哪里知道敬事房的什么李公公。
那小公公忽然心思一转道:“哦,我记起来了,是有个姓李的公公,不过之前是敬事房的管事,前几天因为当错了一件差,被上头的人发了,已经被安排去了管牌子,你也知道咱们王上潜尽后宫,哪里还需要翻什么牌子,这差事不过是个空职,你找她做什么?”
晚秋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本来就不愿嫁个没根的人,现在满以为他在宫中能有点位置,即便不情愿还能帮自己一把,现在可好,连他自己这泥菩萨都掉进河里了,如何还能再多捞一个自己。
那公公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到底什么事?不说的话我可要去内务府回话了,你一会儿收拾收拾,便有人来领你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晚秋一咬牙道:“劳烦公公可否让我见李公公一面。”
传话的公公奇怪道:“你们认识?”
晚秋福身:“劳烦公公了。”
公公道:“替人跑腿的事可不是白干的。”
晚秋只能狠心将自己一点保命的钱财拿出来,递给公公,让他去传话。
公公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另眼打量晚秋,“李公公是你什么人?”
太监找对食的事情在宫里并不稀奇,这公公的话里话外明显带着别的意思。
晚秋只能硬着头皮不作答,又给他福了个身。
公公拿着银子替人消灾,乐呵呵传话去了。
宫道两旁的矮冬青四季常绿,这会儿更是趁机发出绿芽,晚秋惴惴地等着,并没有心思去欣赏美景。
之前明颜在时,她跟着她也见到妃子公主们在好天气里去花园赏景,她就从来没有觉得那景色有多美,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怎么能不犯错。得小心谨慎的伺候着,多亏明颜不是个挑剔的主儿,在她身边的日子她好过不少。
正胡思乱想着,远处来了一个穿着普通太监服饰的人。晚秋这个举动没有几成把握,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档子事是不是楚骁随口说来的,说不定这个李公公压根就不知道还有她这么一号人。
没想到还真有人来。
等人走得近了些,晚秋抬眼打量,太监们因为净身的缘故,总是有些含腰耷背的,这人的脊背倒是挺直,十分素净的一张脸,肤色极白,面上无须,眉毛的色泽也比寻常人浅淡些,就连瞳色也是淡淡的琥珀色。
那人轻咳了一声,晚秋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了,对来人福了福身,道:“李公公。”
李公公也对她施了一礼,道:“晚秋姑娘。”
晚秋诧异:“李公公知道我?”
“姑娘把我叫来想必是已经从四皇子那儿听说了这桩事。咱家之前是想找个对食,也一直在四皇子手下当差,主子疼惜奴才,说是今日见了个不错的姑娘想指给我,可如今我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什么娶亲的事。”
这人说话时不紧不慢,也很有规矩地不曾大胆去直视晚秋的容貌,他将目光投向一处,声音好似流水一般从耳边淌过,未等晚秋回过神来,他已经说完了。
不知怎的,晚秋一开始是极讨厌这桩婚事的,但现在,她竟然发觉自己也不是那么讨厌眼前这个人。
她略微的幻想了一下跟这个在一起的样子,竟然还不是特别的让人接受不了。
晚秋想了想,轻声道:“我愿意跟着公公。”
李赛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都说太监是没根的人,娶妻无用,不过是在这深宫中找个相互慰藉的人而已。他谭西西一声道:“姑娘如今是无路可走,所以才觉得咱家这儿是个好去处,待到姑娘有选择的时候便不会做出同今日一样的决定了,咱家现在虽然无用,但之前当差时也算结交过一些人,若是姑娘肯等上些时日,咱家定会帮姑娘脱离如今的困境,到那时姑娘再做选择不迟。”
晚秋惊讶,没想到这个李公公竟然肯帮自己脱离困境,当下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冷宫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里边的东西都已经被清点完毕,晚秋背着行李站在门口,看着侍卫将大门落锁。
她自己则是被退回了内务府听候发落。
因为无人倚靠,她跟了明颜之后在宫中得罪过不少人,所以这个时候一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而自己的银钱早已经在冷宫中打点的时候用完。
这是个人走茶凉的险恶地方,若是没有利益羁绊,谁肯帮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果然,她被打发去了最为辛苦劳累的浣衣局,每日眼前堆得都是看不到尽头的衣服。
天又是蒙蒙擦亮,晚秋还在睡梦中,就被一盆冷水泼醒,梦中她穿着大红的嫁衣,正在行夫妻对拜礼,她始终看不清那个男子的模样,但她清楚的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李公公,因为那个男子的身形要比李公公这样的宦官威武雄壮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