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宫人排队往里走,宫女太监都有,一开始自然不敢把他们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上,做的都是些最微末的活。
倪诗韵最近有了空闲,因为去哪儿都不招人待见,只能安安静静在自己的宫殿里待着。
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换成一般的妃子早着急了,可是她却不急,反而比之前有机会见到楚骁的时候更喜欢打扮,每天起来就是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不是弹琴就是唱曲,再不就跳跳舞写写字,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倪诗韵其实也吩咐青儿暗中观察这几个新来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上报给她。
她自己无事的时候也会暗中观察。
这日倪诗韵在院子里弹琴,她的目光一直追随在一个浇花的太监身上,无他,谁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
这个太监身上全然没有一般太监奴颜婢膝的样子,神情总是淡漠坦然,肤色极白,仿佛连发色连着瞳仁的颜色都是极其浅淡的。
这样的人即便是穿着宦官的衣服,也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倪诗韵最终琴也不弹了,便托着腮打量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可能之前都有倪诗韵的琴声相伴,她乍然断了这琴声,那太监反而觉得奇怪,回头往倪诗韵这看了一眼。
他哪里料到倪妃娘娘正不错眼珠地盯在他身上呢。
林赛不卑不亢地提着水壶朝倪诗韵行了个礼,继而接着浇花。
倪诗韵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
倪诗韵问一旁伺候的青儿:“这个小太监叫什么,是什么时候到宫里来伺候的?”
青儿看到这个面生的太监不禁一皱眉,这好模样生的是个太监倒是可惜了,这副容颜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少不得会是个魅惑主上的,不过好在这是个男子。
青儿对自己手底下的人了如指掌,微一思索便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道:“回禀主儿,这个太监叫林赛,是从内务府那边调过来的。”
倪诗韵道:“去查查这个太监的底细。”
主仆两个人的对话远处的人一丝也没有听到,林赛仍在专心浇花。
晚膳过后,青儿得来消息,将林赛过去的来路跟倪诗韵禀报,倪诗韵听罢之后奇怪,“原是王上的人,王上落魄的时候也跟着受了点牵连,怎么如今王上境况好转,却不见他跟着飞黄腾达呢。”
青儿道:“爷身边使唤的人也多,许是这个林赛只是个微末的职位,当初也没起多大作用,爷如今也记不得了吧。”
倪诗韵陷入了沉思,青儿看出倪诗韵的心思道:“到底算底细不怎么清白,主儿要是想用还得掂量掂量,万一是个有二心的呢。”
这样的人又两种可能,一来是真的被主子遗忘了,那么跟了新主子以后必定心怀感激,不会念旧,就怕这当中有别的蹊跷。
倪诗韵道:“你改明儿去试试他,把他调到近前的位置,我瞧瞧这人可用否。”
青儿办事麻利,第二天便找了个由头将林赛调到了屋里伺候,但也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的粗活。
林赛送茶上来,倪诗韵似乎一直神情恍惚,见到林赛过来还吓了一跳,“你是什么时候过来伺候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林赛打了个千,道:“奴才是刚刚从内务府调过来的,想来娘娘还不认识咱家。”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不似一般太监般尖锐刺耳,许是进宫的时间早,他的声音仍处在少年时。
倪诗韵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下去了,他还未全然退下,青儿便从外边回来,一样的慌张,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林赛身上,“你这奴才,没长眼睛吗?”青儿大骂了一声。
林赛道歉,然后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青儿神神秘秘跑到倪诗韵身边,道:“事情都办妥了。”
倪诗韵压低声音道:“那郎中已经处理好了吗?不会出问题了吗?”
青儿点点头。
杏红的事情才出不久,这当中便是因为误食了能够引起怀孕症状的药物。倪诗韵今天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件事上,她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神神秘秘的说什么郎中的事情,是个人都会怀疑。
而这会儿林赛刚刚退出去,很有可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过了几日,倪诗韵这里风平浪静,并不见楚骁过来兴师问罪。
倪诗韵那日是故意做这么一场戏给林赛看,如果林赛是楚骁那边的人,那难免不走漏什么风声,可是看如今楚骁的动作,便知道楚骁是不知道的。
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林赛当日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二是林赛确实不是那边的人。
经过了初步试探之后,倪诗韵便打定主意进一步用这个人。
青儿奇怪道:“先不说这人能不能用,安不安全,便是他身上有这么多疑点咱们也不能冒这个险啊。”
倪诗韵但笑不语。
这日青儿按照倪诗韵的吩咐将林赛找来。林赛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倪诗韵问:“你知道我找你来什么事吗?”
林赛道:“奴才愚钝,不知道娘娘有何用意。”
青儿:“你可是有福气了,咱们娘娘瞧你是个机灵可用的,要重用你呢。”
林赛听了这话一点惊喜的样子也无,只是朝倪诗韵磕了个头,道:“多谢娘娘抬举。”
青儿看他这不紧不慢的样子来气,“你自当感激涕零才是。”
林赛又磕头:“奴才定当来世结草衔环以报娘娘恩德。”
倪诗韵道:“莫要说这些客套话了,起来吧。”她朝青儿摆摆手道,“你先下去。”
房中只剩下倪诗韵跟林赛两人,林赛还是跪着,倪诗韵道:“刚刚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让你起来。”
林赛从善如流。
倪诗韵从自己的妆奁盒子里拿出个荷包,里边鼓鼓囊囊,一看就是不少钱财,道:“这个是赏你的,我身边也没个得用的人,先前的都被调去了旁处,你以后跟着我,只消忠心,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其实这话托大了,倪诗韵自己在宫中便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如何给别人荣华富贵,她自己都没富贵到哪里去。
林赛接过银子,道:“谢娘娘赏赐。”
接下来倪诗韵又经过了几次试探,林赛对自己依旧忠心耿耿,并未做出半点损害她利益的事情。
倪诗韵将林赛找来道:“知道我为什么用你吗?”
林赛道:“奴才不知。”
倪诗韵:“我知道你之前是跟着爷的。”
林赛道:“那时在敬事房,奴才的确是得爷打点,可因为那时候的王上对后宫的事情不怎么上心,敬事房确实无多大用处,爷如今恐怕已经记不得奴才了。”
倪诗韵道:“这个无妨,毕竟是之前有过主仆缘分,比起个生分的人到底是好许多的,我现在要你做的就是重新得到爷的赏识。太监总管这个位置应是你的。”
太监总管是太监的最高职位,是伺候在王身边的,这也是身为太监能爬到的最高职位了。
倪诗韵道:“难道你没有这个心吗?”
林赛看了她一眼,他很少抬头看人,很多时候他都是低着头默默地伺候主子,直视主子本来就是件十分失礼的事情。
若是按美貌来论,眼前的这个女子绝不应该是如今的这种处境,她在外,尤其是在楚骁面前总是冷冷清清的,脸上连分笑色也无,就仿佛冰雕的人一般,可是这时的她却是鲜活的,眼睛里含着狡黠,嘴角带笑,眉眼一流转都尽是风情。
林赛道:“娘娘为何要将奴才捧上位,若是您想要争宠,凭借您的姿色与家世,何须用得着奴才。”
倪诗韵道:“我不是个有野心的,只想安安稳稳的过点舒坦日子,可是这宫中你不争不抢便不得好活,你也看到咱们如今的处境了,若是你去了王上身边,照应着这边,也好让这边的日子好过些。”
最后,倪诗韵又追问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赛道:“奴才勉力一试。”
倪诗韵道:“你且下去,剩下的我都会安排好的。”
楚骁为了做个勤勉的表率,日日都批阅奏折到很晚,但他里外都得防着,心思格外疲累,晚上批阅完奏折往往会到御花园跟几个心仪的嫔妃喝个小酒,唱个小曲。
破天荒的,从来不参加这种娱乐活动的倪诗韵今日抱着琵琶就来了。
她之前从未在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才艺,她安静得很,总是喜欢在房里写写画画的,可惜楚骁不是个学文的料子,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东西,相较之下他更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倪诗韵会的这些东西本来处于劣势。
陆可晴和叶恬见到倪诗韵抱着琵琶来的时候也是惊讶的,她们可从来没听说她还会这招。
本来以为她是终于在自己的宫里待不住,病急乱投医,随便学了两手就过来献丑,没想到她一落指,一阵流畅的琴音流出,这一下子便不是随随便便学个三五天能练出来的了。
楚骁不仅慢慢将戏谑的目光收回,刻意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今日她不像平日里穿的那般素净,其实素净也有素净的美,可以显得人不食人间烟火,多几分仙气,这样的话倒是挺符合倪诗韵的气质,可是她的打扮却不是那样,她喜欢偏老气和厚重的颜色,什么棕灰,绛紫,乌沉沉,黑压压地穿着,再加上她那份清冷的样子,仙气没有,倒是多了几分鬼气。
试问哪个男人会喜欢和这样一个女人亲近。
楚骁自然是离得远远的。
可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她竟然穿了一身湖绿色的衣裳,脸上的妆容也不如平日那般厚重惨白,薄施粉黛,脸蛋嫩滑的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眉目极秀美,其实楚骁早就知道她是个美人,可是她的性格也太古怪了些,帝王身边又不缺美女,自然不会硬着头皮去招惹那种性子奇怪的女人。
今日她这样一打扮,倒是给人眼前一亮。
楚骁整个晚上的心思都在倪诗韵这儿,陆可晴和叶恬气得暗中咬牙也无可奈何。
倪诗韵见楚骁将目光投向她,便几次三番劝酒。陆可晴跟叶恬也不甘示弱,看谁能将楚骁灌醉,最后拐到自己宫中。
谁料到倪诗韵见楚骁喝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嘱咐两人照顾好楚骁。
陆可晴知道这其中不简单,但她不知道该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
楚骁原本酒量不错,可是架不住这样被灌酒,因为看到倪诗韵样子漂亮,所以没防备多喝了几杯,他原本是想借着酒劲儿宠幸倪诗韵,谁知道还没等他这话说出来,倪诗韵却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开了,楚骁也不好明摆着在人家不舒服的时候还执意召见,所以只能就此作罢,他难免心中不快,如此一来更加多喝了几杯。
身边伺候的几个嫔妾都争相要伺候楚骁,可是楚骁心中不顺意,便谁也不想召见。
“都散了吧。”楚骁在太监的搀扶下自己回宫。
他踉踉跄跄往回走,走到御花园中的湖边时,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磕绊了一下,整个人身子往前倒去,他经常习武,身体健壮,一般的太监瘦弱娇小,又没什么力气,在他身边伺候惯了的赵公公更加如此,为人倒是灵活,但长得小巧,怎能受得住楚骁这样五大三粗一个人突然摔倒,他拼了命地想要将人扶起来,可惜力不从心,也跟着倒了下去。
背后便是滔滔湖水,纵使是识得水性的人也在醉酒的时候突然落水也难以自救,楚骁被惊醒,还没扑腾两下就呛了一口水,顿时分寸大乱,胡乱呼救。
跟他一起落水的赵公公是个旱鸭子,此时更是慌了神,也顾不得对方是当朝天子了,遇到救命稻草便拼命地抓,害得楚骁即便是在露出水面的时候也差点被这个赵公公给扯回水里。
这会儿天色已晚,御花园此时的岗哨并不密集,他们两个都呛了水,也难以拼命呼救。
就在楚骁以为自己将要命归黄泉的时候,突然有一人噗通下水,将他给拉了起来,那人水性极好,三两下就将他救上岸。
那人大声呼救,将周围的侍卫宫人都引了过来,楚骁被救上岸之后立刻便有人将他送回了宫中,他的寝殿一夜灯火通明,太医进进出出,好在他并没有多大事,只是受了寒受了惊,略微休养就好。
一切安置好后,楚骁便想起今天救他的那个人,道:“去查查今日将我从水中救上来的人是谁?”
不久,便传来消息,将林赛带到了楚骁面前。
林赛给楚骁请了个礼。
楚骁凝眉看着林赛,道:“是你?”
林赛道:“正是奴才,奴才经过御花园之时恰巧听到湖中有声音,便过去看了看,没想到是王上落水。”
楚骁道:“孤登基之后事务繁忙,倒是忽略了你,如今你在什么地方当值?”
林赛道:“奴才当初在敬事房受王上恩泽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奢望王上时时眷顾,奴才如今在倪妃娘娘处当值,一切都好。”
楚骁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曾经给林赛赐过婚的,只不过当时因为楚奈帛失踪,老南焱王即位,南焱上下乱成一团,他自顾不暇,也就将这档子事给忘到了脑后。
楚骁便问道:“你与那个宫女如今如何了?”
林赛道:“奴才福薄,与晚秋姑娘无缘。”
楚骁心中以为,定是因为林赛受了牵连而调离了敬事房,所以晚秋看不上他,不肯跟他了。
楚骁道:“你若是想成个家,孤自然会为你安排,那样的贪慕虚荣的姑娘不要也罢。”
林赛给楚骁磕了个头,道:“奴才是个无根之人,本就不该想这些有的没的,自打那之后奴才也想明白了,既然奴才是个无福的,也就不想这些了,奴才如今只想着怎么能伺候好主子,尽自己的忠心便罢了。”
楚骁感叹道:“你倒是个有心的。若真是如此,以后便留在我身边伺候吧。”
林赛便这样从一个被遗忘的小太监成了楚骁身边的人。
这边刚得了晋升的消息,那边便就有人上赶着巴结,因为太监无后,养老送终是给问题,就普遍喜欢在宫中找个干儿子或者徒弟,之前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太监,如今可不同了,他说王上的救命恩人,又得了王上的封赏,体面的很,过来要给林赛当儿子的人如过江之鲫。
等这一阵子忙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安置妥当,林赛从倪诗韵那儿搬去了楚骁宫中。
倪诗韵许久未见到林赛回来,青儿耐不住,道:“别是如今飞黄腾达了,便把当初答应了主儿的话都给忘了吧。”
倪诗韵道:“你着急什么,这事情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付出的代价也越大,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倪诗韵直觉林赛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毕竟楚骁出事,他能及时赶到,这一切虽然是林赛的主意,但是他一个人如何能打点好上下的人,事后又不被查出来,这所有的一切都仰仗倪诗韵的帮助,林赛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时候跟倪诗韵拆伙儿,毕竟倪诗韵手中握有他的把柄,若是她将这事情捅到楚骁面前,说林赛蓄意谋害他,他定是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即便是要敷衍她,林赛也得敷衍上一段时间。
果然没过了几天,等风声都下去了,林赛才悄悄找了机会同倪诗韵见面,“多谢主儿相助。”
倪诗韵道:“哟,可别这么说,如今公公已经是王上身边的人了,您的主儿可只有一个,那便是王上,您要是再这么叫我,可是会折煞我的。”
林赛也不好在继续这样叫下去,只能改口:“娘娘您吩咐我的事儿我可一直记在心里。”
其实相处得久了,便会发现林赛并不像他表面上那般冷冰冰的,而倪诗韵本来就不是个冷性的人,这俩人一旦交心,倒是能在彼此之间露出自己的真性情来。
倪诗韵听完林赛从楚骁身边打探到的消息,给了他些赏银,“这事儿你办的很好。”
林赛谢过倪诗韵的赏赐,正要离开,倪诗韵却屏退一直跟在身边的青儿,“今儿个天热,你去小厨房做些解暑的吃食来,我记得水井里还镇着西瓜一并切了端过来。”
青儿应了倪诗韵的吩咐离开了。
林赛一直是站在倪诗韵的对面,弓着腰回话。
太监大多看起来奴颜婢膝,弯腰塌背的,是因为他们被净身之后因为生理的原因不愿意直起腰来,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整日里伺候主子都是要弓腰的,久而久之他们的背就直不起来了。
倪诗韵觑了林赛一眼,倒真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到:“你直起身来。”
林赛一震,但也不能不依着倪诗韵的话做,只好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倪诗韵那日看他在花园里浇花,身边无其他人,那时的他身子挺直,她便知道他平日里是和那些太监不一样的。
林赛依旧低着头,倪诗韵笑道:“怎么?我是洪水猛兽,不敢看我吗?”
她今日虽然也穿得老气,可她脸上的神色却是林赛从来未见过的,如果楚骁能在眼前,怕是也要惊跳起来,一个平日里不苟言笑,总是面无表情的人竟然能有如此妩媚勾人的神态。
倪诗韵的一把嗓子像是沁了糖,声音魅惑。
林赛不敢抬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便感觉到方才坐着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怎么,你是要本宫亲自动手吗?”
忽然,一截嫩滑的柔荑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林赛的目光正对上倪诗韵戏谑的眼睛。他的心中便如鹿撞一般,浑身都跟着颤了一下。
“平日里也没见你不敢瞧我,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林赛也不知道,他虽然不能算是个完整的男人,可是该有的直觉还是有的,今日的倪诗韵不同往常,她说话的语气,她的动作神态,似乎对他另有暗示,可是他光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还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