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非焉不为所动,他的身躯笼罩在阳光中,斜长的影子投射到明颜身上,声音低低哑哑:”臣要陛下废了驸马。“
明颜似笑非笑望向他,他刚毅的轮廓镀着一层金色,肩头的发丝随着倾身的动作滑落下来,明颜道:“你老跟他过不去干嘛。”
陆非焉:“对付南焱还有很多方法,待到您迟迟未立皇夫,南焱王也不是傻子,总会看出端倪。现在当务之急是稳定内政,安了那帮臣子的心。”
明颜顿住,周遭的事物仿佛也跟着一瞬静止,只有两个人的目光彼此胶着,谁也不肯退让半分。半晌,明颜颇有些无奈地拖长了尾音,道:“好——”
骄阳当空却忽然起了一阵阴风,院落里的翠竹被吹得左右摇摆,明颜起身关了窗,道:“但这事急不得,我近日不再召见他便是。”
陆非焉抿唇不说话,他父亲虽然娶了十几房姨太太,但家花总也不如野花香,堂堂鲁国公总喜欢去些不正经的地方寻花问柳,母亲每每劝他时,他便会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说辞敷衍。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明颜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到了别处,她扔了书本,摆弄起旁边桌案上一只拆散的机弩,笨手笨脚地组装起来,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陆非焉几句。
原本低头沉默的陆非焉被搅得不得安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她,话题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扯远了。
等他回过神来想开口重提,见到明颜那般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不忍打断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这半吊子闲扯。
未几,乌云蔽日,天阴下来。
飞鸾一闪身,一只茶杯擦着他的耳边掠过,撞在身后的门框上,碎成八瓣。
楚奈帛压抑着怒气问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飞鸾道:“公子息怒。”
楚奈帛:“滚。”
飞鸾退了半步,迟疑片刻,道:“或许是鲁国公扰乱陛下视听,这番话并非出自陛下本意。”
突然间飞鸾膝上一痛,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他的视线落在旁边滚落的一颗小小的银弹丸上,不敢抬头。
“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多嘴了?“
“属下知错。”他起身准备告退,又被楚奈帛叫住,“去准备一下,我们近期启程回南焱。”
飞鸾愣住:“公子?您之前不是说要留下来……”
“闭嘴,之前的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过。”
他们主仆多年,他从未见过楚奈帛这样失态,也从不会无端拿他撒气。
“属下得令,这就去安排,那……要不要通知陛下?”
楚奈帛冷冷瞥过来,飞鸾便即时收了声。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他一人,楚奈帛握拳,重重砸在桌面上。
小狼崽子到底还是养不熟,就算他把心肝都掏出来喂她,她也不会念及他的恩情,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世间的人就是用来辜负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难道还会有例外吗?
明颜在陆非焉的指导下终于将机弩上最后一处机关对好,拿在手里自得地掂了掂,“怎么样?我聪明吧?”
陆非焉扶额含糊道:“嗯……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明颜将机弩瞄准陆非焉,道:“我现在可是天子,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陆非焉不慌不忙靠过来,将胸口抵在机弩的箭口上,握着明颜的手拨下保险栓,勾唇道:“陛下舍得?”
明颜慌忙推开他,“你干嘛,多危险!”
陆非焉志得意满地笑道:“我就说陛下舍不得。”
“我那是要把你的命留在有用的地方,就这么无端折损了多可惜。”
明颜不过是想转移一下被陆非焉带歪的话题,可是话一出口她便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陆非焉的脸上虽然带笑,却只是单纯地挑了挑嘴角,眼中并无笑意。
如果她还不是扶休女帝,这样的话说说无妨,可如今听来却很容易让人多想。
陆非焉忽然跪地行礼道:“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死而后已。”
这一番忠心表得猝不及防,明颜被噎了一下,道:“阿焉,别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同以往,君臣之礼不可废。”
他垂头看着地面,明颜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几次欲向前扶他起身,可双脚像是生了根,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今天似乎不是个适合谈话的日子,跟陆非焉的对话短短时间内两次陷入僵局。
陆非焉的跪姿笔直,自带一股刚毅之气,也许是从小跟他父亲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缘故,小时候第一次见他,明颜就觉得他跟自己见过的男孩子不同,朝气蓬勃的即使没入人堆里也能一眼看到。
明颜道:“阿焉,新鲜的冰魄寒露酿好了,你留下陪我喝酒吧。“
陆非焉道:“臣有事在身,不能陪陛下尽兴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待陆非焉走后,明颜颇有些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溜了几圈后脑子也跟着活泛起来,忽然灵机一动,拉来小娟,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娟吓得面如土色,道:“陛下,这可使不得,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奴婢死一万次也不够。”
明颜沉声道:“你会听朕话的对不对?此事不可声张,要是让朕知道你走漏了风声。”
小娟委委屈屈地跪下来,扯着明颜的裙角哭道:“这事要是做了,奴婢早晚都是个死啊,求陛下您现在就给奴婢个痛快的吧。”
明颜无语:“朕就溜出宫而已,你只要乖乖守在这个房间里,保险不会出问题,至于要死要活的吗?”
小娟小声道:“可是驸马那……”
明颜:“放心,朕保证不会让他知道。”
午饭过后明颜便声称身体不适,回寝殿歇息。她熟知宫中布防,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了宫,捎带着还拎了一壶冰魄寒露,她倒要看看陆非焉到底是有什么紧要的事能推了她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