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跪在大殿中央，抽抽搭搭地忍着，不敢哭出声来，小脸憋得通红，在见到楚奈帛面若寒霜的端起茶杯来时，脸色又瞬间转为煞白，“奴婢真的不知陛下去了何处，求驸马饶命……”
“她只身一人外出，身边并无随从，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可知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小娟连连磕头，声音颤颤巍巍，“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大门豁然敞开，身着重甲的禁卫鱼贯而入，持刀将正中端坐的人围了起来。明颜随后慢悠悠显出身形，拨开两边的禁卫，抄手细细打量着主位上的人。
小娟回头惊喜道：“陛下，您回来了！”
明颜冲小娟笑了笑，一侧身，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几步冲进包围圈内，正跪倒在楚奈帛面前。
明颜道：“你还是多管教一下自己的人吧，朕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楚奈帛掀起眼帘，不紧不慢道：“陛下这是何意？”
明颜：“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只不过朕想换个地方，来人，带走。”
飞鸾悚然一惊，叫道：“陛下，此事真的同公子无关！”
明颜的好脾气终于消磨殆尽，一脚将人踹翻，踩住他胸口，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她抽出旁边禁卫的刀，森寒的白刃抵在他脖颈上，“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叫了你几年师父你就可以骑到朕头上了么？你跟你主子一样，都太自以为是了。”
小娟吓得连抽噎都忘了，定定看着明颜脸上浮现的狰狞狠戾，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那把刀会白刃进红刃出。她莫不是在做梦吧，这俩人平时连吵架都吵得浓情蜜意，竟然也会有翻脸的一天？
明颜道：“朕已经迫不及待想请驸马去天牢叙叙旧了，你们还等什么，不赶快动手。”
天牢里终年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血腥混杂着腐肉的气息，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慢慢发酵，经年沉积，沉厚又浓郁。
楚奈帛待的这间牢房比其他牢房要好上一点，石壁的顶端凿出个一掌宽两掌长姑且可以称之为“窗户”的洞，竖着几根铁栅栏，将照进来的月光割裂成一段一段，斑驳洒在他的白衣上。
他的表情从刚才起就一直冷冰冰的，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垂眸默然承受着一切。
他盘膝坐在濡湿的草席上，道：“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明颜怒极反笑，“你让我除去陆非焉我不肯，你便等不及自己动手了么？别告诉我飞鸾没有你的命令便可擅自行动。”
楚奈帛抬头道：“若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呢？”
明颜上前一步，弯腰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楚奈帛伸出手来，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天堑，“颜颜……”
明颜偏头躲开，道：“我有没有说过不让你碰陆非焉，这是我的底线，我已经忍让你很多了，你真当我没有脾气是不是？”
“颜颜，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鼓动朝臣，散布谣言，联合东方兰以兵力威胁你除去我，都是他做的。他手握重兵，你若是继续把他留在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明颜：“所以这就是你要杀他的理由吗？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当初想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楚奈帛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额角的青筋猛一跳动，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说什么？”
“告诉我，你想杀我的理由。”
楚奈帛的眼神慌乱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明颜苦笑道：“楚奈帛，你连我都想杀，你也算是到头了。我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受你恩惠，理应报恩，我什么都可以给你，甚至连我自己也给了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对我起了杀心，楚奈帛，你对我起了杀心！”
这一叠声呐喊撞在楚奈帛胸口，他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周身的气血似乎都逆流而上，喉头隐隐泛起一丝甜腥，被他强行压下。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也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说，可汹涌而来的情绪压倒理智，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做这些难道就做的很情愿吗！”
明颜道：“是，我是不情愿，可我告诉自己要索取就该有回报，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我从没怨恨过你，我只恨自己没本事太懦弱。若你要真心什么的我确实给不了，别忘了我是怎么到你这儿来的。“她点着胸口放缓了声音说道：”我心由它不由我。“
这话像是新鲜割下的生肉，血淋淋扔到楚奈帛面前，砸得他眼冒金星气血翻涌。
明颜道：“你在凤凰城耳目众多，要想知道我的行踪易如反掌，何须大费周章地半夜跑去临仙阁闹，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落入明鸿宇的圈套吗？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跟个傻子一样，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你教我怎么做，我便只会乖乖听话。楚奈帛，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你太爱算计了，任何人任何事到了你手里，你都会下意识地先掂量掂量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所有人、事、物在你眼里都是明码标价的，这已经成了你的本性，你是不是都没有意识到？”
楚奈帛道：“你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动手，那时候殷化的部队已经快要到达凤凰城，情势危机，我不得不那么做。“
明颜揪住他的领子，几乎将人从盘膝而坐的姿势提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在战场上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冲在前边拼命，你却在背后跟我玩这些阴谋算计！你佯装落入明鸿宇手中，逼我出手。我就奇怪了楚奈帛，你哪来的自信我一定会去救你。”
楚奈帛窘迫地迎合着她的动作，面上却是带笑的：“你的确来了，不是么？”
明颜特别想一巴掌扇碎他的笑容，这有什么可自得的，“你知道为了你这点算计，那场兵变死了多少人，我又是怎么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去跟明鸿宇拼命，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乎我的性命啊。这么一想我岂不是很亏，我不想让你死，你却当我可有可无。”
“不是的颜颜！”楚奈帛惶急地握住明颜的手，可她却在此刻倏地松了力道，楚奈帛前倾着身子，此时没了支撑，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白衣沾了泥土，狼狈不堪，他几次试着站起来，都被胸口的钝痛激得头昏眼花，他稳了稳气息，道：“你因为顾及伤亡而将兵变一拖再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若是你败，死的就不仅仅是现在这个数目了！既然你不想赌上别人的命，那就得拿自己的命去赌！你并非没有能力，只是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我知道你不甘受人胁迫，必有办法破除僵局。”
明颜从没听人这么夸过自己，好像说的还有理有据，“你的逻辑好奇怪，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这么相信我，谢谢你不惜自己跳进狼窝来逼发出我的潜力，谢谢你这一招险棋让我大获全胜？楚奈帛，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我不敌明鸿宇，死在他手里呢？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