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被骆轻容的这位好朋友吓得够呛,一直远远地躲着。“叙旧”之后,骆轻容似乎心情很好,又带明颜去御花园赏花。
这个季节青黄不接,着实没什么开得好的花,宫人奉茶摆上果品,骆轻容折了一段树枝闲闲地扯着上面的叶子。
明颜很想问问他是不是没有朋友,那为什么不在李歆还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他。
明颜掂量了一下自己跟骆轻容的交情,觉得自己要是真问出来很可能去跟李兄肩并肩躺着。
所以她只能可了劲地往嘴里塞糕点,骆轻容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前几日那帮大臣上奏,提到子嗣一事。”
还没等他说下文,明颜冷不丁就被呛住了,差点没喷出来。
他的子嗣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明颜顺过气来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下。”
骆轻容道:“那你说我该找个什么样的女人?”
明颜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这让她怎么回答,她怎么晓得骆轻容中意怎样的女人。
明颜思来想去给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做王后自然是要母仪天下,得出身良好,品行端庄,可以选择你中意的大臣之女。”
骆轻容突然凑近,用那枝被他揪得光秃秃的枝桠挑起她的下巴,明颜一嘴的糕点渣子,就这么被迫仰头与他对视。
骆轻容的眼睛狭长微挑,迎着阳光韵致流转,“不如你留下做孤的王后可好?”
明颜嗤笑一声,抹干净嘴巴,拽住枝桠的另一端,腕上一运力,骆轻容猝不及防被她拽到了眼前,两个人近在咫尺,明颜几乎是与他鼻尖抵着鼻尖,她直视骆轻容的眼睛,道:“你为了你那点野心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联姻这种法子也肯用,牺牲的还是你自己,娶了我扶休便收归你囊中了是吗?芷国不是男权至上么?我一个嫁过人的女人你都敢要,不怕你的臣民耻笑?”
骆轻容面上隐隐带了薄怒,“孤的决定谁敢质疑!”
明颜推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可说不定,你以为人人都服你吗?不敢说不代表不敢想。再者,我是来跟你合作的,不要以为我如今身在芷国你便可以几次三番的戏弄我,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
骆轻容被她气得够呛,扬长而去,明颜则是舒展四肢坐下来继续享受,微风拂面,气温也刚刚好,天高云阔,蔚蓝如洗。明颜打发人搬来张美人榻,舒舒服服地小憩了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沉,耳边传来几声细小的猫叫,还能听到宫人低低的驱赶声。
明颜侧过头去,发现草丛里蹲着一直黑白相间的小猫,脊背黝黑,肚皮和爪子却是白的。
明颜感叹:“多么令人反胃的颜色啊。”
小宫女应声道:“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猫,奴婢这就把它赶跑。”
小猫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蜷成一团瑟瑟发抖,微弱的呼喊像在求救。
宫女跺了几下脚想把它吓走,结果小猫只是叫得更凶了,不走反而还有往前凑的意思。
明颜这才反应过来这猫应该是冲着桌上的食物来的,便打发宫女挑些能吃的喂给她。
天光转暗,明颜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走了没几步发现那只猫居然还跟着她。
宫女见明颜皱眉,怕她责怪自己办事不利,这可是得国君礼待的人,她之前虽然没机会御前伺候,但也知道能惹国君生气还好端端吃点心睡午觉的人自国君继位以来可能只有这么一个了。
宫女连忙给自己的失职开脱:“这小猫许是感念姑娘的恩惠,所以才跟着姑娘的,姑娘若是不喜欢,奴婢这便将它丢到别处去。”
明颜停住脚步,回身来到小猫面前,这猫也不认生,仿佛认定了明颜是它的衣食父母一样,喵一声就抬头往明颜腿上蹭。
明颜蹲下来挠挠它的脖子,道:“是个知恩图报的好猫。”然后一弯腰将小猫给抱了起来。
明颜养过九斤,不过那胖狗多半是苏英在照料,她养宠物的经验少之又少,这小猫才待了一晚上明颜就烦了,这么纤巧脆弱的小东西,真是捧着也不是抱着也不是,不小心翻个身都怕给压死了。
明颜拎着被打理干净的小猫咪,扔给宫女道:“去给松陵公主送去。”
宫女刚要离开,明颜又道:“等等。”她在屋里翻腾一阵,找出条鹅黄的纱巾,剪了一段在小猫的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然后拍拍它的脑袋,道:“成了,这会儿送去吧。”
送礼就要有个送礼的样子。
松陵收到后当即给这猫取名叫墨白,爱不释手,一天到晚逛到哪儿都得抱着。
骆轻容觉得他妹妹金贵得容不得一点差池,猫这么野性难驯的动物,要是被挠了怎么办。跑去要了好几次都被松陵关在门外吃了闭门羹,最后松陵哭天抢地的就是不肯给,明颜没办法也跟着劝了几句,毕竟猫是她送的,她也有责任。
骆轻容压抑着怒气,周围人全都跪在地上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一个鼻息不对都能砸进骆轻容眼里,成为他泄愤的倒霉蛋。
明颜道:“养猫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就应该多培养点爱心。“
骆轻容斜她一眼,“你最好安分点,送猫的账孤还没同你算。”
当骆轻容不肯在她面前自称“我”时,这就说明事态很严重了。
明颜道:“你没发现松陵这几天不想着出宫了么,她以前为什么出去,那是因为宫里太无聊了,她只跟你亲近,可你忙于公事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她只能出去寻乐子了,养了猫说不定还能拴住她的心。”
明颜分析的不无道理,骆轻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姑且信你这一次。”
送走这尊大佛之后所有人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明颜,松陵听到外边的动静渐小,探头探脑地跑出来抱了抱明颜,“明姐姐你真厉害,我哥你都能搞定,我好想你一直留在芷国。”
明颜戳着她的脑门把人推开:“得,打住,快去洗洗你的脸吧,鼻涕眼泪蹭我一身。”
她敢跟骆轻容呛声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一天松陵慌慌张张地跑来要她去帮忙,明颜以为是她那只猫贪玩爬树上下不来了要她做人肉云梯,到了地方才知道松陵这货真是坑。
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明颜被顶得一偏头,“里边杀猪放血呢?”
松陵把她往前推了推,自己站在门口不敢进。
明颜探头进去,好家伙,这一池子血,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染红的。骆轻容一袭月白长衫,领口不羁的大敞着,一手提剑一手提酒,恍恍惚惚游走在池边,长剑拖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仰头灌了口酒,举剑指天,叽哩哇啦地不知说了句什么,从语气推断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明颜转头瞪松陵,“你把我找来干什么,嫌他刀下冤魂不够多,拉我凑数啊!”
松陵抽抽搭搭道:“明姐姐你让他别杀人了。”
明颜要走,松陵挡着门不肯放,“我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这样,他听你的,你劝劝他。”
明颜在心里怒骂:“他脑子不好找大夫啊,找我干什么!”
推搡间惊动了骆轻容,他半醉半醒,神色迷离,剑尖指着明颜道:“你过来。”
明颜咬牙点点松陵的胸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小样你给我等着。
今日乌云盖顶让人辨不清时刻,明颜走近了才发现池中浮浮沉沉的竟然都是尸体。
她劝道:“别喝了。”
骆轻容呆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的话,明颜觉得这时候应该先夺下他的凶器,她一边安抚他一边靠近,“你心里不痛快么?自己在这喝闷酒有什么意思,要是不痛快可以去跟李歆说说。”
按正常人的逻辑不开心找朋友喝喝酒倒倒苦水不是很正常么,谁料明颜话音刚落,骆轻容的眼神突然狠戾起来,在明颜还未触碰到他的剑身时抢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前一带。
明颜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脚下一绊,顿时摔了个马趴,一位生死不明的仁兄正横在地上充当了这块绊脚石。
明颜仔细瞅了两眼发现他还喘气,又往四周一看,发现偌大的院中还躺着几个人,看来死透的都扔池子里了,没死的等着死透了再扔池子里。
没等她爬起来,骆轻容直接半拖半抱地揽着她的腰把她提了起来,他身子贴上她的后背,在她耳畔吞吐着酒气,“你提李歆做什么?提他做什么?嗯?”
“好好好,我不提就是,你先放下剑,我陪你喝行吗?”
骆轻容还是反反复复的一句“你提他做什么”,魔怔了一样,忽然间,明颜浑身一僵, 骆轻容竟是趴在她颈间哭了。
细碎的哭声贴在她耳边,泪水打湿了她肩头的衣服,一片温热过后被风一吹变作寒凉。
骆轻容喃喃自语:“别以为你们对我好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算什么,佛陀么?要渡世么?来啊,佛陀遇到我也当成魔。”
明颜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把剑就被塞到她手里,骆轻容摔了酒壶,握着明颜的手挥出一剑。
这一剑正中倒在他们旁边的那个人,那人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呼,身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然而还没死,可以看到肋间微弱的起伏。
那人浑身是血,先前不知道已经被削了多少剑,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活生生被骆轻容凌迟的样子。
纵使再见惯风浪,明颜的胃也忍不住开始反抗,她干呕了几下,然后偏头吐了起来。
骆轻容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直笑,笑声如魔音穿耳震得明颜脑仁疼。
骆轻容晃晃荡荡地站在原地撒酒疯,他戳着胸口道:“来渡我啊,让我看看你们要怎么渡我!你自己的手上不是也沾满鲜血,有什么资格说我?刚刚那一剑刺下去什么感觉?利器没入皮肉,你不是也很享受吗!你在战场上就没有杀红眼的时候吗?杀人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不都一样是杀人么。”